他一僵,隔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你来,是不是想问宋庭颐的消息?”
我一顿,对上他审视的眸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梁鹤龄的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
“还好,中了三枪,可是都没伤着要害,命总算保住了。”他淡淡道,“军统的人闻讯而来,救走了他,你放心,很安全。”
“中了三枪?!”我忍不住一惊,“中了三枪,你居然说他‘还好’?”
他没有看我,也不回答。
“现在人估计还在医院,你就是想去估计你也进不去。”他起身,掉头往外走,“你先在这里睡一会儿,等我送你回去。”
“你刚回来,就又要出去?”我愕然,“怎么还——啊、啊嚏!”她话来不及说完,一个喷嚏狼狈地喷了出来。
正好刘福安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进来,一见我这模样,赶紧放下姜汤,递过条手帕,“着凉了吧!看你身上这衣裳,还都是湿的……”
梁鹤龄停下来,“等她喝完姜汤之后,你送她回去。”
看着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往门外走去,忍不住追了两步,“你又去哪里?”
“今天这么大一场动乱,而且还让宋庭颐给跑了,我得回复上头。”他回过头,“你只要好好的,就算帮了我的忙了。”
我停住脚,有些无言以对。
辗转反侧到天亮,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雷君白一步将我拦住。
我吓了一跳,愕然抬头看他,“干什么?”
“你跟我来下。”他转身往书房走。
我愣了愣,只得硬了头皮跟进去,他赫然转身,"怀瑾,你是不是和军统的人还有行动处的人都有关系?"
“什么?”我莫名所以。
“昨晚码头,我也在。”雷君白将手插在深灰条纹西裤兜里,雪白衬衣袖子挽起,同色西服马甲裁剪得熨贴修身,怀表的链子在胸前微微晃动。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微微抿唇,抬眸看他。
“难道你还要在我面前掩饰吗?为什么昨日发生枪战的时候,梁鹤龄的枪对准宋庭颐的时候会提起你的名字?”
我瞬间明白了,语气透凉,“我说过你不要牵扯进来,为什么就是不听?”
他似乎被我突然的冷淡吓了一跳,情急,竟将我拥入怀中。“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不去管任何有关你的事,况且做完事我执勤,刚好出了任务,所以我便去了。当时我明明在巷子口看到梁鹤龄抓住了他,可是,后来他却逃了,所以我觉得跟你有关。”
“放手!”我猛然挣开他,急退到门边,“君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一个风尘女子,有什么让你感兴趣?而且我和你从来都是兄妹之情,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点?是不是非要雷伯也卷入这场战争里,你才罢休。”我一口气说出来,靠了门框剧烈喘息,身子依然簌簌发抖。
雷君白整个人怔住,似未能反应过来。
“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我冷冷吐出这一句,转身摔门而去。
出了雷家,我的心情五味杂陈,刚刚的确是我情绪高了点,怎么说他的出发点也是为我好,我何必朝人发脾气,这么想着,心里一阵酸楚,说不清什么滋味。
一天,行动处那边未传出动静。
夜晚,瘫倒在床上,凉风悄然入窗吹皱得公主蚊帐恣意骚弄着我的眼帘,轻吐了口气息吹散了开,可昨日淋湿后的风寒导致的眩晕彻底摧毁了我的骨架,枕着胳膊盯着窗外的黑暗茫然了。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从门缝挤了进来,接着传来女子的高声惊恐尖叫,接着便听到婴儿般“哇”地大哭,似乎摔了一跤,跌破了额头,鲜血直流。忙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只瞧见走道上桃根泪流满面惊慌失措地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碎碗。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惊恐万状,匆忙跪在地上磕头道歉,“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我拦下银梅,哭笑不得,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桃根泣声不止,祈求说,“对不起,求你饶了我吧!千万别告诉太太,她知道后会打死我的。”
我惶然一惊,说道,“你又没犯什么错?”
桃根抹着眼泪回话,“我把太太吩咐我端给小姐的血燕给打碎了。”
我看了看地上一点的汤汤水水,略有所思却是微笑安慰道,“只是些身外之物,没了便是没了,哪有你的命贵重?”
桃根一怔,一眨不眨的眼睛莹着满满当当的泪痕难以置信瞧着我,我却浅浅一笑,进了屋。
桃根似乎仍然不相信,又跟着进来,“小姐,我一时没注意,血燕只有一点点,太太吩咐我炖了给你吃,现在没有了,......我.......赔给你。”
我看着她,说道,“你这个小丫环,一个月能挣几个工钱,只怕把你卖了都买不起。”
瞧她又是低头惊慌不语,我笑了笑,唤道,“桃根。”
她应了一声,抬起下颚间,有些怔楞。
我莞尔一笑,说,“这里虽是雷家,但是太太把你分给我。你现在是在我身边当差,不是大院,也不是面对雷家太太小姐,我跟你一样都是人,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你是丫环,丫环不代表你命贱,你是靠劳动所得来养活自己,你比很多人包括那些打扮富态得太太小姐们都要高尚,知道吗?”
桃根瞠目结舌,有些意外的看着我。
吃早餐的时候,人都差不多齐了,除了二姨太,却远远只瞧见二姨娘房里的丫头银梅急匆匆地跑过来禀告,“太太,二姨娘说她病了,不能过来就餐,请老爷和太太担待。”
伯母惊中略有不满,“病了?昨天不是还欢言欢语的,今天就病得起不来了?”
倒是雷鸣传接过伯母的话,郑重嘱咐道,“快让孙福派人请李医生过来。”
银梅仿佛预料到了老爷的忧虑,不慌不忙回道,“二姨娘说,只是稍微感冒,不用劳烦医生了。她吩咐我去备些小米粥,两个新鲜柳橙,三个红汁番茄,还有用生姜,辣椒和葱白,少许盐熬制的汤水,还让我请太太不要去探望她的病,这病虽说不厉害,但是会传染,被感染上了,虽要不了人命,但终归不舒服。”
雷鸣夫妇面面相觑,对望了一眼。
片刻,伯母明事理地发过话,“既然她这样说,就照吩咐去做吧!”
银梅应了一声离去了。
伯母低头搅着碗里的稀粥,脑袋里思索着方才丫环的传话,嘴里念叨着,“有些人想不招人喜欢似乎都很难!”
大家默契的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我低头喝着碗里的粥,也不看对面几次充满探寻的看着我的雷君白。
天空难得放晴,此时我一身黄色的及膝长裙,左手执着白瓷盘,右手不停用木勺挑着黄色透明的粘稠液体,伯母难得顶着干燥的白纱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悠然自得。
青河似乎很喜欢,忙碌地在安然的丫环面上铺下白纱,口口声声催着,“怀瑾姐姐,你的美容膏敷慢了!”
我轻拭了额头的汗渍,微微一笑。
中午,我闷在厨房里忙着手头的东西,听见身后的伯母问,“怀瑾,你这是在做什么?”
“今天冬至,我在准备应节的东西。”我笑着,“以前在老家宅子里,最讲究过冬至,说是冬至大过年。”
“过节?!”伯母呆了呆,“我在这园子里头住了五六年,从来就没应过什么节,就算逢年过节,你雷伯还不是在外头喝酒打牌,难得回来也不过是洗个澡睡一觉就又走了。”
“那是因为没人陪他过节而已。”我又缩回厨房里,“反正今天人多,君白哥他们也在,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多开心。”
伯母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你还真是不嫌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不过就是挂几个灯笼,搓几个冬至圆子,再煮一锅和合粥就是了。”
“和合粥,那又是什么花样?”
“其实就是松仁、果仁、栗子仁、薏仁,加上糯米、百合,一起煮的粥,意思是‘家睦人和’。难道上海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我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厨房里把煮粥的瓦煲端了出来,放在桌上。
伯母忍不住也凑了过来,那块布包着打开盖子,顿时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
不由赞叹道,“你还真是越发贤惠了。”
粥弄好了,我拿出一个保温桶出来,倒了一些进去,然后转头对伯母说,“我出去一会,火让王妈看着,一会就回来。”
伯母看着我忙活,半响才说着,“你这是要去哪?”
我笑了笑,“就一个朋友。”
说着,转身出去了。
来到行动处之后,预料之中的是没人拦我,想起上次那一抱,估计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他们处长关系不纯了。
刚进去,就碰到了刘秘书。
他冲着我笑,“姑娘这是给我们处长送温暖来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是啊,你们处长人在哪?”
他指了指会议室,“在开会呢,那天让军统的人跑了,上面的人在发难呢。”
我一顿,若有所思的笑着,“那我进去等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