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拽紧了被子说道:“我没有睡。”
只听霍仲亨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闻言,我垂了眼睑道:“没有。”
霍仲亨听了并不答话,忽然径自吻住了我的唇,许久才放开。我一面推他一面恼道:“你不是说要聊天吗?”霍仲亨黑暗中轻轻一笑便握住了我的腰:“聊完了。”
“......”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四下除了溪声虫鸣之外,一片幽静,清亮的月色照在林间,光华皎洁,草木清芬,沁人心脾,叫我忽然想起一个清华如月的影子来,此去经年,人隔万里,不知他此刻有没有在看着这片月光。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霍仲亨喝着莲子粥问我,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不作声,只是低头吃着碗里的粥,这个钟点,也不知道是算宵夜还是早饭了。
“我明天没事,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霍仲亨追问道。
闻言,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刀叉往盘边轻轻一放,起身便走,他第一时间一把拉住我:“你是打定主意不跟我说话了吗?”
我不去看他,只倔强地一抿嘴,霍仲亨道:“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放你走。”
我听了,也不着急,只是漠然道:“你不知道‘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吗?”
他果然眉峰一挑:“你倒真不像是在上海长大的。”说着,目光之中忽然有了试探之意:“息夫人不肯跟楚王说话,是因为对息侯旧恩难忘,你呢?”
“我什么?”我怔道。
“是不是你也有个……”霍仲亨还未说完,我已反应过来他言外之意,抢道:“我没有。”
他却来了兴致,一脸玩味道:“幸好你没有,要不然,我还真要把他找来看看是什么人。”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离了餐厅,走到房间门口,见两个佣人正往里头抬家具,便停了脚步,等他们过去。待我进了卧室,四下一望,心中不由一凉,只见床边的一个矮柜竟换了架妆台。
“你要是不喜欢,我叫他们换一个。”听得霍仲亨在我身后说话,我霍然转身,心里愈发烦乱起来,霍仲亨却浑然不觉一般,“听说南园的桃花开得很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却只是摇头:“我哪儿都不去。”
“那我也哪儿都不去。”霍仲亨说着,走到靠窗的书案前,展了一幅宣纸在桌上,拈着一截墨锭在砚中轻旋起来。
我见他似乎是要写字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却不愿走过去看,只靠在窗边佯装看书,偷偷看他。不一会儿,只见他悬腕运笔,竟真的写了起来。我略略抬眼张望,也看不清他写些什么。霍仲亨似是察觉了一般,望了我一眼,一边写一边悠悠念道: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起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念到这里,忽然笔意一顿,复又沉吟道:“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手中笔已停了。
我见状,便猜他是忘了,心下好笑,却不作声。果然,霍仲亨眉头一皱,抬眼看她,迟疑着问道:“然后呢?你知道吗?”我心中暗笑了一句“附庸风雅”,面上却不好惹他,头也不抬地轻声道:“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霍仲亨听了,疑道:“是吗?”
我顺口道:“是啊。”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干吗要骗你……”
我听他这样犹疑,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见霍仲亨眼中尽是调笑促狭,登时省悟过来,脸已红了,却听他说道:“你不会骗我就好。”
......
院中的一棵柳树满枝嫩绿,微风摇曳,我坐在树下,眯着眼睛瞧着暮春暖阳,被这和风一拂,满身的烦恼一时散了大半。霍仲亨临时去参加宴会了,得空了,便去药房里抓了药给伯母带来,回去的时候伯母已煮了甜汤等着她。
“怀瑾,你君白哥马上要成亲了,你来回跑我也不放心,不如还是住回来?”说着伯母将一碗杏仁豆腐端给我,爱怜地瞧着我。
我捧着碗低头道:“我现在也在复习功课,有好多课以前没有学过,要从头补。”
“女孩子,功课不是顶要紧的,要紧的是将来的终身大事……”
“伯母!”我听了,半是撒娇地埋怨道,“我不要嫁人的,您就不要老念叨这个了。”
伯母看着她吃得香甜,笑道:“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我边吃边道:“现在多的是不嫁人的女孩子,欧阳的姐姐就不要结婚,还做了江宁红十字会的总干事。”
“你也要学她去干什么红十字会的事吗?”
“哪能人人都做一样的事?我想去到学校里去教女孩子念书。”
“原来你想做女先生,也去教得人家都不要嫁人不成?”
我顽皮地一笑,道:“我就是要教她们知道,女孩子不是只有嫁人这一件‘顶要紧’的事!”
伯母也被她逗得一笑:“你这个教法,谁敢把女儿送去给你当学生?”说着,面上又笼了一丝愁容,“年纪大了,不能给你寻个好人家……”
我哭笑不得:“伯母,你怎么又转回来了?”
......
回到督军府的时候,霍仲亨还没回来,便站在小院里凝神站着,也不知道他在我身后站了多久,他走过来轻声问道:“在看什么?”
“今年的梨花这样快就谢了。”望着枝头几枚残花,颇有些惋惜,“我本来和赵晓旭约着去瓴湖公园看梨花的,可惜一直没空,只好等明年了。”
他了然的笑了笑,“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冲郭茂兰一招手,“去皬山。”
我见车子出了城,又开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便问道:“很远吗?”
霍仲亨垂眼翻着手中的文件,“快了。”
夕阳渐落,坐得久了,生出些困意,不知不觉已靠在座位边上睡着了,霍仲亨见状,伸手将我揽在了自己肩上。车子又在山路中转了几个弯,豁然开朗起来,霍仲亨一面叫停车,一面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到了。”
此时,天色已是一片深深的湛蓝,车门一开,迎面一阵凉风,夹杂着草木清芬徐徐而入,霍仲亨浑身上下俱是一清。待我走出来站定,人却惊住了。
只见山路两侧都植着高大的梨树,此时正枝繁花盛,树树春雪,月色之下,流光起伏,愈发美不胜收。一阵风过,便有瓣瓣洁白飘摇而下,我一伸手,恰有花瓣落在我指间。心中惊喜,本能地便转过头去看霍仲亨。
霍仲亨正从侍从手里接了军氅走过来,见我这样回眸一笑,不由怔住了。
见他凝眸望着自己,心中猛醒,立时便不好意思起来,转过身子只抬头去看那满树梨花。霍仲亨走过来,将手中的军氅披在我身上:“山里冷,先去吃饭,吃了饭我再陪你出来。”说着,自去牵我的手,却身上一暖,犹自顾着看花,便忘了挣开。
直到霍仲亨拉着我进了一处庄园,我才回过神来。只见这院落建在半山,亭台楼阁皆是倚山而筑,匠心野趣,木清花幽。一路行来,听得身边山泉淙淙不断,看那水面时,却有雾气弥漫,竟是引的温泉,我心下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霍仲亨答道:“是我的住处。”
“你不是住在栖霞么?”
“栖霞是总长官邸,这里是我的住处。”
我听他这样讲,便嘀咕了一句:“督军好大的排场。”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了。”
我听了,冷笑道:“带兵的将领都这样奢靡,怪不得四海之内山河零落。”
霍仲亨也不以为意:“你还真会煞风景。”
我换过衣裳刚要出门,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捧了一件灰色的开司米毛衫过来:“言小姐,山上凉,您多穿一点再出去。”
我接过来抖开穿在身上,那衣裳大了许多,那老妇人便过来帮我卷起袖子:“这里少有客人,没有备着衣物,只好委屈小姐了,这一件是四少的。”
我道了谢,问道:“阿姨,请问您怎么称呼?”
那老妇人笑道:“小姐客气了,我夫家姓文,您就叫我文嫂吧!”
我见她帮自己理好衣服之后,仍不住打量自己,忍不住问道:“我哪里不妥吗?”
文嫂笑道:“小姐好相貌。”说着,便请她出门去吃晚饭。
跟着她穿过游廊,便看见灯光明亮处是一座水榭,卫朔和几个军装侍卫身姿笔挺地卫戍在四周,水榭中一个身影长身玉立,除了霍仲亨再不会有别人。
见我来了便牵我坐下:“饿了吧?”
我见桌上滚着一锅腌笃鲜,边上几样时令小菜,砂锅里另温了粥,觉得真是有些饿了,坐下吃了几口,才抬眼四顾,见春山如黛,凉月如眉,身畔波光荡漾,薄雾缭绕,不禁赞道:“这里真是雅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