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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石关屯里开始筹备着百户婚庆的时候,碎石堡千户所里,一身白袍玉带的黄昌祖,正在蒋杰家的书房里做客;接待客人的,不但有千户蒋杰,蒋少爷蒋清桂也巴巴地陪坐在旁。
和黄昌祖私下交易过鞑子头颅后,蒋杰也就搭了黄家的这条线,而且两次上缴道卫所里的鞑子首级和武器,捞取的功劳已经可以让他再上进一步;要是有了黄家的帮衬,那,蒋杰满是皱纹的眼角上,已经笑开了花。
没人愿意在这苦哈哈的地方居住,更为繁华的武关镇,或者甘肃镇,蒋千户已经期盼了好久。
“呵呵,黄少爷,您这是鞍马劳顿的奔波,实在太不容易了,”蒋杰坐在书房花园里的雕花木椅上,隔着茶桌嘘寒问暖,话里饱含的亲切,就是蒋少爷也不曾有过的待遇。
仰靠在木椅上的黄昌祖,很有同感地点点头,倒是没有谦虚,纸扇摇得哗哗的,风度和温度无关;“西北苦寒,我这次是见识到了,蒋千户守牧于此,更为操劳啊,”
守牧这个词,用在蒋杰身上有些过了,但花花轿子有人抬,黄昌祖的话让蒋杰嘴上连说不敢,脸上的态度却是认可了自己的辛苦。
两人间你来我往的吹捧,站在少爷身后的家卫老吴,面不改色,却是让一旁陪坐的蒋少爷,眉角不住地抽搐,同时也学到了不少的心得。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假情假意的寒暄才算是告一段落。
捻起桌上小碟里的点心,黄昌祖放在嘴里嚼了,喝下一口香茶,漫不经心地问道,“蒋千户,听说石关屯又建起来了,那里可是鞑子的地盘啊,”
“是,卫所下文,当今天子盛德,好武功,我卫所治下也要替天子分忧,石关屯百户所已然安建,”高拱起双手,蒋杰凌然应道;不过,他眼里那一闪即逝的阴寒,没逃过黄昌祖的眼睛。
“石关屯所处之地,早二十年前,可是我大明官兵驻扎所在,奈何一场鏖战后废弃,现卫所欲振奋我边军威武,重开百户所是理所应当,”大义凛然的腔调,让黄昌祖喝下的茶水差点吐出来。
别人不知道,他得到的情报里,那开拓石关屯的重建银钱,就这个千户也倒腾了不少,不过大头还是落在卫所那里了。
“那个西门百户,可是年纪不大啊,也不知道,明年鞑子再来了,能不能守得住,”使劲咽下茶水,黄昌祖干咳了一声,无所谓的闲话,让身后的老吴,脸皮子突突直蹦;少爷对于结义弟兄,一贯的严于律己,他似乎再次领悟到了期间的深意。
“那个,西门百户少勇有加,斩获鞑子头颅有功,不过,其他百户也是身有重任,调换不开啊,”误解了黄昌祖一意思的蒋杰,有些惴惴地解释道。
“哈哈,蒋千户误会了,我黄家诗书传家,也有族人在朝廷效命,自是不会干预地方,”黄昌祖微笑着摇摇头,这个看似蠢笨的千户,实则不好对付,不见兔子不撒鹰呐。
大世家正统的传承,可是必须摆明了态度,那末微的经商活动,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事情罢了,哪家不得过日子吃饭啊,就凭朝廷的宝钞,地里的粮食,家里的佣人都养活不起。
“我黄家马队路经石关屯,也和西门百户有过交易,无外是买卖粮食而已,并无其他,”撇开了和萧夜的关系,黄昌祖的话,让蒋杰提起的心脏,稳妥地落了下来。
黄昌祖这次前来碎石堡,目的除了和蒋杰这个地头蛇拉好关系,也是为了萧夜;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一颗鞑子脑袋二十两,轻易地卖给了蒋杰三成。
按照萧夜萧三弟的话,已经和草原上某处的波斯人,不再有军器交易,但随后萧夜不告而出草原,让他很是生气。
不好好打压一番这个三弟,自己再来施手拉一把,将来西门萧夜可不好拿捏了。乖乖听话的三弟,才是好三弟。
前一次调拨石关屯火铳,他没有出面,但背后的指使是难免,现在他出面见蒋杰,更是为了把生意做稳当了。
通过收集来的情报消息,萧夜和波斯人交易的,极有可能是草原上抢夺的汉人奴隶,要不然他也不会三番五次地找鞑子人麻烦;而昨天收到的最新情报,是有一股明军袭击了塔双湖湖畔的鞑子部落,带走了一批的汉人。
再加上石关屯黄家商铺的鸽信,黄昌祖有把握确认,萧夜饥不择食,是在找死,拿从鞑子那里抢来的的汉人,在和波斯人交易。
一旦此事宣扬开来,再找到证据,相信萧夜会一头跌进监狱里,出来的可能性不会有了。
这种情报,他能分析出来,别人肯定也能想得到。
倒贩人口的事,黄昌祖虽然没多大反感,但还是很瞧不起的,尽管萧夜是从草原上抢夺的,也让他颇为不齿。
不过想想看,石关屯鏖战之地,那里连粮食都要购买,蒋杰明显的是不管不问,萧三弟确实是逼不得已出的下策,胆气也相当的鲁莽。
“虽莽撞,但也有可用之时,”一项喜欢留后手的黄昌祖,自认想的比别人多几步。
眼下为了自己手里的黄灰泥,黄昌祖还舍不得让萧夜干脆地去死。和其他商家不同,黄昌祖并不喜欢把工坊全部攥在手里,他要的,只是结果。
黄家在京师里工部的人脉关系,就是这么将养出来的。
但和其他两个结义弟兄比起来,如果萧夜不幸战死,他是不会有太多的伤感,顶多会去关心一下那个杨家的丫头,给口饭吃罢了。
不过,要是萧夜死于鞑子人手里,那波斯人也就不得不找另一个商业搭档了。黄昌祖虽然不动声色地和蒋杰聊着,脑袋里转的的思绪,却是一直不曾停下。
东拉西扯了半天,再吃过一顿不太合口的宴席,黄昌祖施施然告辞了;临别前,他无意间说了一句话。
“哦,蒋千户,听说后天是西门百户的结婚大喜,我是没时间去了,您要是去了,可得好好喝杯喜酒,他前几天带兵外出,在草原上抢了些好东西,战马就有十几匹呢,”
他要的是萧夜难受,而不是让萧夜去死,最起码,那些黄灰泥还是需要大量劳力的。
“嗯,无令出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杰站在千户所大门口,疑惑地看着黄家马队的背影,嘴里喃喃地咀嚼着这话里的意味,目光闪烁。
“老爹,黄家公子肯定是看西门萧夜不顺眼,要不然也不会说话如此,”一直充当哑巴陪客的蒋少爷,神秘兮兮地靠上来,低声地对蒋杰说道。
“有了现成的把柄,西门小子死到临头了,”恶狠狠的蒋少爷,幸灾乐祸的表情,让蒋杰很是失望,无奈地一挥手,把儿子推到一旁。
“他死了,你去守石关屯?还是你老子我去?”气吁吁地丢下一句恼话,蒋杰闷头往回走,但儿子的话却是让他倏地有了念头。
“不让你死,让你难堪难受还是可以的,最后死在鞑子人手里,算你西门家幸运了,”看着花圃里破败的残梅,蒋杰隐隐地露出笑意。
为了让自己前程无忧,更为了让上官满意,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不得不把路上的大小石块,一脚一脚地踢开,否则,被踢开的就是自己了;走在青砖甬道上,寒风拂面,蒋杰身上浑然一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正月二十八,天色微亮,一队人马押着三辆装满了物资的骡车,急匆匆向石关屯方向行进。
队伍里,骑着高头大马的孙德章镇抚官,还有两个一身铠甲的百户,罗愈飞、谢景安也骑着健马,带着两百步行的军士,再次给石关屯押送物资。
上次从石关屯西门小子那里敲来的的火铳、战马,已经让孙镇抚官高兴了好几天,回到碎石堡,虽然也分出了一部分,但最后到手的银两,可是让他拿到了沉甸甸的二百两白银;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能多敲出点东西呢。
每每想起萧夜这个小百户一脸的郁闷,孙德章就是抚须暗乐,毕竟是年轻人,和自己这官场老吏相比,那是差了太多了,城府还是没养成啊。
哼,自己当官的时候,那小娃娃还在吃奶呢。
而这时的石关屯,已经是喜气洋洋热闹了起来,除了一队外出戒备巡逻的小旗,其他人都穿上了最为干净的衣服,男女老少拥在了百户所外。
磨坊军舍那边,从石炭坑那里牵来的一头黄牛,被宣布不治,利刃过喉,一声哀鸣后倒地身亡;几个操刀的军户,小心地接了满满一盆的鲜血,开始扒皮剔肉,摘下来的一堆下水。
小旗黄汉祥带着两个军士,到了磨坊里,拿走了灌了血液的肠衣。
满脸不快的黄汉祥,一边暗叹自己倒霉透顶,一边端着瓦盆进了军舍;昨晚五个小旗抽签,他手气实在太臭,不得不给百户做上一次后手。
“娘的,但愿碎石堡那些家伙不会来,要不然今个咱们就亏大了,肉吃不上还的装死,”嘴里碎碎地念叨着,黄汉祥招呼了自己的九个弟兄,苦着脸把肠衣塞进怀里。
今天过后,他们就要离开石关屯,去白龙湖那里驻守了,翻了一番的饷银,除了黄汉祥有点舍不得这里,其他军士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到了白龙湖,他们可就是旗官了,这升上一级差事,还是百户亲自点将点的,其他小旗眼红也没办法。
萧夜的百户所和杨天受的小院,也就是一墙之隔,连骑马抬轿都用不上了。
尽管如此,一大清早,萧夜还是穿上了大红色的吉服,头戴摇翅高羽帽,脚蹬一双牛皮软靴,手扶腰间玉带,随着一声吉时到,在众军户的簇拥下,来到了岳父家院外。
顺着粗糙的门板隔缝,坤叔塞进了七八个包着铜板的红包,萧夜在几个小娘的嬉笑声中,满脸通红地走进了正房,见到了乐呵呵的杨天受。
躬身见礼,杨天受端坐在椅子上,把坤叔递来的合贴仔细看了看,收入怀中,“女婿啊,想我杨家就此一独女,平日里不甚管教,性子有点倔,今后你还要多加担待,夫妻琴瑟,”
“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自是不敢轻待,”见礼过后,在一个喜婆的摆弄下,萧夜拉起了一个红色绸带,另一头从内屋里牵出,头上蒙着红绸布的杨梅儿,脚步轻移,在伴娘寒娟的搀扶下,随着夫君给父亲一拜之后,慢步走出了正房。
两家距离实在太近,梅儿感觉不到离别之苦,萧夜也尽量减免了啰嗦的礼程;毕竟,他的心思还有一半在山下。
不过,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称为六礼的流程,在以王大力为首的匠户们操办中,还是很给了杨天受脸面,就是最后的亲迎简单了些。
这一次,满面红光的王大力,可是充当了萧家的长辈,把那些匠户们羡慕的眼睛发红。
羡慕归羡慕,磨坊军舍那边,露天的场地上,已经摆上了十张大木桌,今天的喜宴可是要敞开了吃的。
百户所正堂,杨天受和王大力受了小两口三拜之后,萧夜刚刚把梅儿送入洞房,来到院子里没站稳,王虎匆匆跑了进来;今天,可是他带队在山下执哨。
“百户大人,碎石堡来人了,还是那个孙镇抚官,带队的还有两位百户,”嘴巴凑到萧夜耳边,王虎大声说道;这嘈闹的院子里,他要是不放大了声音,还真怕百户听不清。
他这一嗓子,顿时就让院子里清净下来,大家狐疑地看着萧夜,但萧夜不动声色的表情,还是让众人心里一轻;或许,是有人来贺喜来了。
“客人既然来了,那还是请进屯的好,”站在萧夜身边的杨天受,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催促了一声;王虎侧脸看看百户,见萧夜勉强地点点头,这才应了一句,快步跑了出去。
今个日头不错,阳光暖洋洋的,山顶屯墙外西面的磨坊旁,地面早就清扫干净,十张一字排开的木桌,摆在石墙后避风处,军舍灶房里伙夫还在满头大汗地炒菜炖肉,把大锅浓香的肉块装进瓦盆里、漆盘里,一坛坛麦酒也搬了出来。
现在的石关屯里,各家大部分还是用的木碗、木漆盘,只有百户和两个商家,舍得花钱用陶瓷盘子、碗,那玩意怕摔易碎,抠索惯了的军户匠户们,舍不得拿出钱来买。
从百户所早一步退出来的黄德山,正坐在一张木桌旁,和田房俊喝茶聊天,等着喜宴开始,却远远地看见屯墙门口,一身大红的萧夜,带着人匆匆下了山。
“咦,不会是山下来了客人?”喝着苦涩的浓茶,田房俊低声嘀咕了一声;周围乱窜的孩童,围坐在桌子旁的军户们,却没有看见下山小道上的人群。
“应该不会吧,这天寒地冻的,要不是今个老天爷给脸,昨天还是阴云漫天呢,”呼噜噜抽着水烟的黄德山,眼皮连挑都没挑,含糊地回了句,随即,脸色腾地僵住了。
不会是自己那个无事跳三跳的少爷吧,绷起了神经的黄德山,和田房俊一样,目光开始不住地飘向山道那边,嘴里随意拉扯着话题。
要不是下山的小道路口处,有军士拉起了警戒线,他俩这会也就跑过去了。
石山脚下,萧夜迎上了已经赶到的孙镇抚官,但是,这次孙镇抚可是连上山的兴趣也欠奉了;他的身后,两百全副武装的军士,在百户的手势下,五十步外已经隐隐摆出了攻击阵型。
强装笑脸的萧夜,没想到,自己今天的大喜之日,下山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孙镇抚那寒霜的冷脸,再看看不远处的那些军士,顿时心里为之一怒。
“孙镇抚官,萧夜下山来迟,还请恕罪,请上山…..”强忍内心不满,萧夜还是打起精神,含笑上前拱手施礼;按军中礼制,正式场合,他见了镇抚官必须见礼,其他军士要两跪一揖,不过,按习俗他今天是新郎官,可以拱手揖礼。
他的话很干脆地被打断了。
“哎呦,西门百户,你的石关屯门槛太高,我孙某可不敢高攀,今天奉千户之命,给屯里例行押送物资而已,”端坐马上,孙皮笑肉不笑地哼哼道,居高临下地审看着萧夜。
上一次虽然是拿了点这石关屯的好处,但再想想内里的风险,孙就是一阵的倒毛汗,今天他可是打定了主意,办事就在山下,说死了也不上山。
这次来的两百军士,不但有一半是拎着三眼火铳,还有一百的长枪手刀盾兵,如果强行攻击这个小石山,问题应该不大。
眼角余光扫了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军士,还有两个明显一脸不善的百户,萧夜心里突地一寒,后背上微微见了冷汗。
“那么,就请孙镇抚官交割物资吧,”既然不买自己的笑脸,也就用不着再热脸贴冷腚了,萧夜沉声道。
在他身后,亲卫们已经拉开了散兵线,火铳下肩端在了手里;这些和百户生死几经的亲卫,看向孙镇抚他们的眼神,也渐渐冷漠。
远处的草甸里,王虎小旗也在悄悄地围了上来,黑洞洞的火铳伸出枯黄的草梗;如果萧夜敢拔出腰间的左轮手/铳,那第一轮火铳的攻击,就是王虎他们十人了。
加上十名亲卫,打起来他们不见得吃亏。再说山上还有其他小旗,随时可以支援。
见萧夜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孙镇抚顿时勃然大怒,正待开口呵斥,旁边的百户罗愈飞隐晦地一拉他的官袍,“孙大人,天寒地冻的,还是赶紧宣读千户的军令吧,”
随着百户的眼神,孙镇抚眼珠子向四下里看了看,那百步外隐现的火铳枪口,他看不见,但心里的不安却是让他阵阵的阴火。
这个西门萧夜,这般张狂,难道就不怕王法吗。反手,孙阴着脸,掏出了千户所文书。
“石关屯西门百户,千户蒋大人令:石关屯百户所无故出兵草原,袭扰邻邦,特令交出犯禁军士,带回碎石堡看押,”脸上带着讥笑,孙大声地宣读着千户所的军令。
念完手里的文书,转手一抛,盖着千户所大印的文书,被他丢在了萧夜脚下。
只要萧夜老实地交出几个军士,哪怕是一个小旗也好,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当然,要是石关屯不长眼地送不上好处,那这交出来的军士,死活就难知了。
蒋杰这次打算的,是让萧夜和他的军户们,离心离德,待彻底搞清了黄少爷的打算,还会有更厉害的招数。反正,石关屯只要在碎石堡辖下,搞掉一个百户不过尔尔,活动下手指头的事。
“哗,”这下,不但那些亲卫们个个目瞪口呆,就是跟下来,在后面看热闹的军户们,也惊愕地喧闹了起来。
只有在远处四周戒备的王虎小队,依旧没有任何异常,半跪在草地上,稳稳地端着火铳,眼睛死死地盯着萧夜的右手。
执哨小队没有百户命令,随意暴漏身形队形者,左石他们手里的木棒,早已经给了他们教训,也打得这些军士眼里只有了百户的指令。
耳边传来孙镇抚官的命令,已经震得萧夜满脑子轰轰乱响,他的眼睛在地上的文书上不住地徘徊,呆立当场。没想到,岳父的推测,还真的出现在眼前了。
鞑子不该打吗?就许他们抢咱大明的?盯着脚下的文书,萧夜一时缓不过神来。
“尔等还敢喧哗?哼,军官唱闹者绞舌,军户违军令者就地斩杀,”孙镇抚眼皮子跳动,冲着那些嘈闹不休的军户们,狠戾地叫骂了一句,硬是把把这些人的喧哗给镇压下去了。
不得不说,大明朝廷的军法,在军户们的眼里还是很有威慑的。
“啧啧,西门百户,想明白了没有,想明白了就交出那些违令的军士,千户所没有怪罪于你,已经是天大的开恩了,”不阴不阳的孙德章,虽然心里有些急促,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软刀子杀人,慢慢剥掉你的军士,再让你丢掉屯里的人心,开春后鞑子一来,任你有千般本事,也抵挡不住蒙古鞑子的角弓弯刀;对于蒋千户的绝户计,孙镇抚官已经是五体叹服了。
尤其是,这次的来的好处,千户所一点也不要,否则他孙说啥也不愿意来了。
“孙镇抚官,我石关屯总共/军士百余人,半数是工匠,守卫实在缺乏,那些犯禁的军士,能否开恩让他们戴罪立功,报效朝廷,”艰难地抬起头,萧夜满嘴苦涩地恳求道,他的腿肚子也在突突地哆嗦着;为了私人恩怨,他实在是不想去走那一步。
岳父大人多日来的淳淳教导,犹在耳边,但萧夜不可能放弃那些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戴罪立功?呵呵,西门百户说笑了,这个词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百户能说的,”孙镇抚官仰头一笑,低下头来的时候,已是满脸的狰狞,“我大明军规,想你也知道,那是万万不许违抗的,”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萧夜身后的亲卫们,哗啦火铳入怀,咔咔地拉动了枪机;这一番举动,顿时让孙德章健马踏踏倒退两步,脸色一白,就是那两个一脸威严的百户,也是脖子一缩,衣甲乱响,不假思索地跳下了战马。
二百来自碎石堡的军士们,在罗愈飞的手势下,齐声高喝,枪尖竖起盾牌落地,盘在脖径上的火绳也擒在手里。
还好,萧夜身后的亲卫们,没有百户大人的命令,火铳枪口指地,弹丸也没有上膛,孙镇抚这才把拿下萧夜的军令,生生咽了下去。
“西门萧夜,你这是为何,难道你想违抗军令?”色厉内茌的孙大声地怒喝一声,这才让萧夜心神清醒过来;“不,下官不敢,”抬起右手轻轻一摆,萧夜让亲卫们退后。
上前一步,萧夜弯身捡起了文书,再次看了看,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孙大人,想我西门一家世代军户,怎能冒犯军令,是不是有人挑唆千户,我石关屯冤枉啊,”心里尚存希望的萧夜,强自辩解道。
他的话,也让身后的军户们,大声地喊起了冤枉。
“冤枉?”孙镇抚不耐烦地一甩马鞭,遥遥指向北方草原,脸上露出大片的讥讽,“不说千户所已经有了人证,就是开春后鞑子也会派来使者,到那时你才会认罪吗?”
就在萧夜面色变幻之际,匆匆从山上小道跑来了一队小旗,为首的正是黄汉祥;分开前面的军户们,黄汉祥大步上前,越过低头不语的百户,单膝跪倒在孙德章马前。
“镇抚官大人,小人是石关屯小旗黄汉祥,前几日外出草原,不干西门百户的事,是小人莽撞行事,不但折损了弟兄,还连累百户受责,”黄汉祥抬头拱手,“小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愿受军法惩戒,”
“呼啦”他身后的九名军士,齐齐跪倒在地,“镇抚官大人,小人愿受军法惩戒,”
一时间,石关屯军户们惊得倒吸口凉气,有军士的家属颓然软倒在地;这军法惩戒,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碎石堡里的那位千户,心狠手辣,根本就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唯有萧夜,再次仰起头时,眼睛里的犹豫一扫而空,沉静的眼眸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懑。
在萧夜愤愤的目光中,孙德章嘿嘿一笑,提马上前,眼珠子溜溜转动,“黄汉祥,嗯,是黄石匠的大儿子,不错,有胆识,可惜呀,跟错了人,”
他的话没有引起黄汉祥的反应,也没有引起任何军户们的疑虑,就在孙德章的眼前,黄汉祥等十名军士,解下了腰里的弯刀,摘下军弩放在地上,一副认命的模样。
十几名碎石堡的军士,在谢景安的招呼下,拎着绳子正要上前捆绑罪犯,“慢着,”久久不做声的萧夜,干涩地张了口。
“敢问孙镇抚官,他们去了碎石堡,会判何罪?”嘶哑着嗓子,萧夜一字一句地问道,眼睛紧紧盯在孙德章的脸上。
“这个,就看蒋千户大人了,还有他们认罪的书状,”孙德章干瘦的手指一点,直指地上的黄汉祥,“可绞可押,”
他的话音落地,萧夜嘴角抽搐两下,挥手止住了那十几个军士,“那就不用押回碎石堡了,按军律行刑,还请孙镇抚官监刑,”
不可置否的果断,令孙德章和两个百户一愣,还来不及再说,萧夜大手一摆,左石带着亲卫背起火铳,一拥而上,把黄汉祥他们拉到了二十步开外的荒地上。
一脸任命的黄汉祥,和他的手下,没有半点的反抗。一溜十名军士,被踢到在地。
“后退,”随着左石低声一喝,十名亲卫松开罪犯的衣领,倒退两步,哗啦,亲卫们从肩上摘下火铳;“清仓、装弹,”流畅的咔咔声后,火铳装弹完毕。
“孙镇抚官,你可以派人验铳,”萧夜瞄了眼孙德章,萧瑟地说道,“他们,都是敢于和鞑子拼命的汉子,”
“呵呵,西门百户果断守纪,也好,事急从权,可以便宜行事,”掌管着碎石堡军纪的孙德章,心里冷笑一声,大声赞叹道。还好,他没有哈哈大笑出来,否则眼睛已经开始通红的萧夜,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
只有他点了头,萧夜才可以进行下一步。
左石看着有些憔悴的哥哥,见他给自己打出了手势,犹豫片刻,狠狠心下达了口令,“举铳,瞄准,”;再看看萧夜,见他已经转过身去,左石愤怒地盯了孙德章一眼,“开火,”
“彭、彭、彭,”连串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不但让那些军户们哭号声连连,就是孙德章也心里猛然一凌;这个西门萧夜,可真是一个狠人啊,连自己的手下也敢一杀就是十个,他满共才不过五十个可战之兵。
硝烟涌出的瞬间,两方众人就看见十名跪地的军士,被猛然的冲击力推趴在地上,后背上那鞑子人的羊皮短袄上,一个醒目的洞口,哗哗地淌着血液。
这么重的伤势,哪怕的京城御医再此,也是素手无策了。哪怕是摘取了弹头的弹丸,火/枪打出的冲击力,近距离上也足够撕裂结实的羊皮袄了。
暗地里实验过一次的萧夜,面对那倒下的一排弟兄,仍是忍不住浑身颤抖,牙冠咬得咯吱吱乱响。
目瞪口呆的孙德章,和罗愈飞、谢景安对视两眼,强压内心的不安,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让军士接过左石交上来的十个腰牌后,收缴了地上的弯刀、军弩,带队掉头就走。
至于敲竹杠的事,孙德章已经想不起来了。娘的这西门家小子,怎地这么手狠,比起千户大人也不逊色啊。
不一会儿,留在萧夜对面的,就剩下了两车的粮食,不到二十石糠糙的陈粮,拉车的骡马也被带走了。
呆滞在原地的萧夜,直到听见军户家属们的哭喊声,这才恍惚地打了个激灵;好在左石已经带着亲卫们,上前拦住了嘈乱的军户匠户。
山顶上屯墙外,田、黄两家商铺掌柜,惊讶地看着一群哭嚎不止的军户们,把十个浑身血粼粼的军士,慌忙抬进了屯里军舍;李郎中诊所那里一阵的忙乱,几个药士快步跑了出来。
几下一打听,得知山下真相的黄德山、田房俊,愕然地呆立半晌后,灰着脸进了自家的商铺,顾不上什么喜宴了。
已经被亲卫戒严了的军舍里,黄汉祥被百户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后,长喘口气爬了起来,其他的九个军士也先后坐了起来,脱掉脏兮兮的血衣。
“我的个娘呦,差点就要了老子的命,”黄汉祥哼哼着,费力地从后腰上拽出一块铁板,看着上面浅浅的痕迹,呲牙咧嘴地叫道。
萧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悦地冷哼一声,“活该,演戏也不用把刀和军弩也摘了,白白便宜了孙老狗,”
左石在外间听见里面的动静,笑嘻嘻地撩帘子走进来,开始给十个人每人发放二两银子压惊,“各位,你们腰牌也没了,转脸就要去还白龙湖了,吃过晚饭再走啊,”
“你们回家收拾一下,晚上天黑后出发,”说完,萧夜起身出了诊所,军户们个个人心不稳,是得让这十个家伙稍稍露面一下。
石山下发生的事,直接就让杨天受把茶杯给摔了,女儿的婚事让蒋杰给搅和了不说,萧夜还“损失”了十名军士;更重要的是,石关屯里的人心,怕是保不住了。
这一次的演戏,萧夜除了岳父,谁也没有告知,生怕没有保密意识的军士,和外人闲谈中漏了内幕。
已经被军士看守住了出口的石关屯,田黄两家也打探不出消息,只能派出伙计盯着。
鸡鸣村保长尚舍田,原先是带着几个老人来贺喜的,但被这突然的一幕给吓懵了,要不是萧夜让他看了眼黄汉祥,或许今晚鸡鸣村的老少,连夜就逃回荒废的村子了。
脱去吉服,安慰了梅儿和小妹后,萧夜带着亲卫走进了磨坊,不但消耗了九千斤的石炭,还把刚刚得到的黑色果核,一百多斤稀罕的果核也倒进了石磨磨眼。
今天唯一让他高兴的,是这种黑色的果核,从石炭坑附近摘来的果核,竟然能让磨盘上的图案多闪亮一次。
碍于西门百户的喜好,田黄两家给他的结婚贺礼,是两千斤的铁料,硫磺、硝石各一千斤,铅块五百斤,也让萧夜一股脑地投入了磨眼。
连续按动了四次石磨磨盘上的按钮,萧夜在闪亮的图案里,挑选了半天,才取出了15支后装火铳,1800发弹丸,120枚震天雷,交到了黄汉祥的手里。
深夜,五辆骡马大车,在军士严密的看护下,悄悄离开了石关屯,跟随在骡车后的一干亲属,期期艾艾地被挡在了下山的小道路口,眼巴巴地看着拉着“尸首”的骡车下了山。
得到回报的黄德山、田房俊,坐在账房里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犯禁军士的下场,就是死了也不安生啊;恐怕好面子的西门百户,要拉到远处掩埋。
至于伙计报上来的没看见棺椁,两位掌柜全然无视了,山上连打家具的木料都缺,有一块白布裹尸已经不错了。替罪羊他俩见的多了,这次看到的也不算过分,唯一意外的,就是萧夜狠辣的手段,第一次现露出来。
这个消息,一定尽快传回家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