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六)怀疑
后来,我记得我陷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个漫长而又无力挣扎着起身的梦境。
依稀记得是一片绝崖,我细小的手指,死死钳住一片洁白,那是属于女子的皓腕。
我总是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我曾听过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与世无争或是心如死灰的决绝。
她说:“放手,我不过是回到我该去的地方而已。”
我忽的紧张起来。她带着必死的狠决,让我有些望而却步。我觉得我的手已经越来越承受不住她不断挣扎着下坠的力度,然后,我在云雾中猛然看清楚女子的面容的一瞬间,我惊呆了。
那是我如此熟悉到心底的苍白而略带倦容的脸庞,她只需那样无声地看着我,我便觉得世界失去了意义。
那是,属于我的面容。
手,无声松脱,熟悉的笑容被黑暗淹没。
静静地,无声地,抽泣。
我在梦里挣扎着醒来,双手无力地向上伸展。仿佛想拥抱从窗外倾泻而下的菲薄阳光,看起来那么富有朝气的一个动作,其实,只是一个我无意识的挣扎,而已。
终于彻底清醒了,我茫然地坐起身,四处打量了一番,仿佛如同一个初生的孩童,带着惊异而胆怯却又略带隐隐期待的心情,看着这个对于我来说着实过于陌生却又异乎寻常熟悉的地方。
是医院吗?我又住院了?这会儿是哪受伤了?我突然觉得十分想笑。看来我实在是受伤太过频繁,简直都有些久病成良医的麻木了。此刻,我有些茫然地敲打了一下被白色的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还透着隐隐的一丝痛感的头颅,努力回忆着受伤之前的一些片段,却发觉自己脑海中是瞬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哎,听说了吗?昨天康家的婚礼可是太轰动了。新娘出的状况也就算了,居然还出了枪击案呢!”
“真的真的?这么夸张啊?怎么跟美国的电影里拍的一样。”
“当然是真的啊,今天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啊,小姐,你是不是地球人啊,这个都不知道?”
“喂,我的亲姐姐,我昨晚可是上的大夜班,这一晚上忙得连枕头都没沾过呢,这会儿就想抱着我的绒绒抱枕好好睡它个天翻地覆,地老天荒的,我哪还有那个心思看什么新闻啊!”
“好好好,你辛苦,那咱们快点把这几床病人的药发了,你就赶快回去洗洗睡吧!”
“太好了!你真是我的亲姐姐!”
耳边两位可爱的小护士的声音渐稀渐远,而我的心却一点点沉重了起来。
康家的婚礼上,出了枪击案了?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我怎么一点儿都记不得了?我又厌烦地拍打了一下自己那个一片空白的脑门,在床上胡乱地扑腾了一番,却突然触及了一个有些硬邦邦的东西,我疑惑地从背角摸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居然是一个遥控器?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打开了电视,寻找着新闻的报道,然后,一个个熟悉的画面,就这样毫不加控制地一幕幕扑面而来,带着刺痛心田的触目惊心。我突然心中升起一股抑制不住的苦涩和痛楚,眼泪毫无顾忌地顺着脸颊流下,我无力抗争,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的悲痛蔓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心头一震。
“晓晓,你终于醒了啊!”
我猛然回头,看到的,则是殷禛那熟悉的,不带一丝表情的冷峻面容,只是在他的深邃的眼眸中,却可以在某个时刻,感受到一丝非比寻常的柔软的情谊,让人的心一点点融化了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道。
殷禛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微微挑眉,双手背在后面,慢慢踱着步子走到我面前,坐到床头,双眼直视着我,说道:“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你说说你当时看到的一切,好吗?”
“当时?”我茫然地看了看一眼殷禛,低头回忆了一番,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当时真的没看到什么,我就记得看着康禟带着那个方先生朝我们走过来,当时周围都很黑,我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就记得方先生到了康烨先生的身旁,然后还和他握手,两个人还愉快得聊了两句,大概是方先生在感激康烨先生为他准备的这个庆功宴吧,然后,你就突然把我带入怀中,我就什么都没看见了,就听到突然有像爆炸一样的声音,突然脑袋一晕,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对了,你怎么会那么巧知道有人要射击?”我有些疑惑地看着殷禛问道。
殷禛似乎被我问得一愣,低头轻笑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我进入会场之后一直带着墨镜,让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环境,所以就比一般人在黑暗中看的清楚些。其实,我一早就收到了消息,有人可能想趁着康家办喜事的机会在婚礼上暗杀方大尉。”
“什么?这是一早就预谋的?”我双目圆瞪,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殷禛,内心的震荡几乎难以言喻。殷禛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听我军方的朋友说,就在一个礼拜之前,大尉收到了一个匿名恐吓信,大意似乎是反对大尉这些年来在部队内的独断专横,一定要他接受点血的教训,不会让他顺利授勋的。”
“那怎么就确定是在康家出事呢?毕竟他这个大忙人要去的地方也太多了吧?”我接着有些不解地问道。
“大尉因为这个恐吓信的事情,已经加强戒备,已经推却了尽可能的一些不必要的公众活动,除了这个康家的婚宴,大尉和康老爷子也是多年的好友了,实在是推脱不掉,才低调出席了,外界其实都没多少人知道他会出席呢。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你说外界没有人知道方大尉会出席?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主谋是康家的人不成?”我突然察觉出殷禛的口气里的古怪,心中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憋屈和不安,一时没控制住,就这么没头没脑地问出了声。
殷禛倒是没有预想中的不悦,只是用依旧淡然地不带一丝火候的声线慢慢说到:“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被殷禛那直射人心的犀利目光看着着实有些心烦意乱,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偏过脸,不再说什么。殷禛却又冷笑了一番,继续说到:“不过,这个世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意想不到。康烨意外中枪昏迷,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而康禟呢,也受了伤住进了医院,康峨根本不管事,康祥呢,因为不是亲子,又撑不了大局。算来算去,也就是康祀可以独挑大梁了。现在,他已经是康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接管了总部的一切事物,又有康陵的鼎力支持,加上他原本在美国分公司的势力,现在俨然坐了康氏集团的头把交椅,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你什么意思?”我猛地抬起头,对上殷禛意有所指的表情,心里满满地都是说不出的憋屈和愤恨不满。我想,我最是看不惯的就是他这般的模样,将自己扮作一个将一切都看的真真切切的世外高人一般,置身事外,说着不清不楚,带着弦外之音的话,仿佛成心看着别人心焦气短,焦头烂额一番才算过瘾一般。念及此我更加烦躁不安地和殷禛对视,不再唯唯诺诺逃避现实。
殷禛的眼神却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收敛起了之前的戏谑和调侃,双目圆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声音也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将头探到我耳边,悄声说道:“现场的录像拍到,当时在二楼拿枪射击的人是一个身材矮小,穿着运动服,带着墨镜的男子。而且还有目击者看到,那个人和康祀在会场上有不止一次的秘密接触。”
“什么?”我吃惊地叫道,脑海中则完全不受控制地浮想出在婚宴上的一幕幕。莫名其妙撞上我的冒失鬼,康祀看到他的时候瞬间变了的神色,还有两人之间的古怪的眼神交汇。我的脑海中瞬间变得混乱不堪,感觉自己的脑门都要炸开了一般。我慌忙地将身子向后一缩,和殷禛拉开一些距离,警惕地看着他,说道:“你说的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晓晓,你!你和康祀一直在会场上在一起,我不信你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啊!再说婚礼开始没多久,我就和康祀分开了,这点,一直站在我身边的殷先生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
“我站在你身旁,也是怕你会出事。”殷禛似乎相当不服气地回应到。
“若是你一早预料到这场闹剧,还任由其发展,那你和所谓的肇事者,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质疑我的诚信?”
“晓晓,你!”
殷禛似乎相当意外,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慢慢站起身,转过身,向着病房外走去,一直到了门口,待快要一脚踏出病房的时候,才轻描淡写地轻声说道:“晓晓,你既然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不会再来烦你,你头上当时被子弹擦伤,虽然检查说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默默地看着殷禛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痛楚和浓浓的哀痛。我就这么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总算缓过劲来,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康祀的电话。心里却是随着电话那头的嘟声,一点点沉了下去。我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后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是要和康祀说些什么。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
电话中居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女声,着实让我有些意外。我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打错了,只是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和名字,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啊?停顿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里又传来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请问,您是张晓小姐吗?”
“呃,是啊!”我有些激动,连忙接着问道,“那个,我找康祀有急事,这个不是应该是康祀的手机号吗?”
“哦,是的,我是康祀少爷的秘书。因为康祀少爷最近公事繁忙,又不堪电话中的各种媒体记者的骚扰,所以,才把这个手机给了我,叫我帮忙接电话应付各路媒体。不过他特意嘱咐我说,要是有一位张晓小姐打过来的,就要我转告你,他暂时比较繁忙,所以来不及见你,叫你好好在医院休养,他会很快去看你的。”
“哦,是吗?谢谢。”我淡淡地回应到,匆匆挂了电话,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失落和苍凉。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我呆呆地坐在床沿沉默了许久,猛地坐起身,换好衣服,避开巡查的护士,匆匆逃离了医院。
记忆中,那是我最是仓皇失措,又惶恐不安地在这深秋的大街上匆匆前行着。北京的绿总是带些不情愿,绿的有些灰暗,阴霾惯的人倒也不觉得奇怪。而当我再一次抬起头,看到眼前闪着金光,气魄雄伟的摩天大楼,还有那门口烫着金字的“康氏”的时候,心里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决绝和安宁,好像,在赴一次永不回头的约一般。我深深吸了口气,奋力从门口和保安们纠缠着的记者们的身边穿过,向着大楼内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