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春雨夜归人(上)
黑衣人进了屋,反手便带上了门。
“姑娘既便在皇城司当差,行藏也未必要如此诡秘吧?”陆元甲决定还是单刀直入,或许这样可以抵消一些自己对黑衣人来去无踪的忌惮。
黑衣人没有理会陆元甲的问话,大帽微微左右移动,像是在巡视屋中的情形。
静静地伫立了半晌,黑衣人的视线似乎停在了屋中的某一处角落。
“那件工兵铲可是陆大人自己的么?”黑衣人忽然幽幽地问道,声音混杂在淅沥的春雨声中,有种乍暖还寒的冰冷。
自从来到大宋,还无一人知道这件东西的名称,陆元甲万没料到黑衣人竟然毫无缘由地问起了工兵铲。
静谧中黑衣人突然发声本就骇人,而且还指名道姓地说出了“工兵铲”三个字,陆元甲原来打算先发制人的心机,一下子便被搅得七零八落。
“你……你到底是何人?”心里的惶惑也不争气地一下子脱口而出。
“陆大人方才不是已经说我是皇城司的人了么?如何还要问呢?”黑衣人面前的轻纱似是起了涟漪,语声中夹杂着些许的戏谑。
“你是如何识得那工兵铲?”
“陆大人问题特也地多了,我方才问的陆大人却还没有回答。”黑衣人的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冰冷。
接连遭遇了黑衣人举重若轻的回击,陆元甲也从最初的无措中渐渐平复了下来,黑衣人再神秘,恐怕也不会比自己魂魄往生八百年来得更惊心动魄。
“既然姑娘如此讲求礼尚往来,不妨你我一问一答有问必答如何?”陆元甲沉声说道。
“天下还有皇城司要去向别人打听的事情么?”黑衣人依然是语气凌厉。
“陆某原本也是如此以为的,不过,方才似乎是姑娘先向陆某问起的……”陆元甲也是针锋相对地应道。
“陆大人还真是巧言令色……”黑衣人面前的黑纱涟漪又起,似在哂笑连连,“与其说是问,其实不如说是想要告诉陆大人,我对陆大人的了解怕是会吓到陆大人的,若是不明就里还要故作矜持,那就也怪不得别人了。”
“姑娘莫要危言耸听,陆某又有何事怕为人所知?”话已至此,陆元甲只能一意孤行了。
“是么?”黑衣人言语中满是不屑,“那我倒是要说几桩事,免得被陆大人小瞧了去。”
“姑娘请讲。”
陆元甲虽然说得硬气,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陆大人可曾看过一幅画,画名唤作《千里江山图》?”
陆元甲脑袋轰地一声炸响,莫非王希孟逃亡辽国的事情也依然被皇城司知晓?
“陆大人可曾记得王老先生?”
不待陆元甲答话,黑衣人继续问道。
果然,还是王希孟的事情,陆元甲一下子就觉得手脚冰凉。要知道,王希孟乃是钦犯,暗助钦犯潜逃那也是杀头之罪。
不对,陆元甲又定了定心神,黑衣人好像说的是“王老先生”,对,是“王老先生”。
可是,她又怎会知道王老先生呢?!
那可是八百年后的事情啊!难道魂魄往生还有了见证者?!
最初的担心变成了惊悚,陆元甲宁愿刚才被问起的是王希孟。
接连问了两个问题之后,黑衣人似也是颇耗费了些心神,方才还镇静自若的身形,微微也有些战栗。
“姑娘,莫如坐下,吃杯水,歇歇身子,有话可以慢慢详说。”陆元甲压抑着心中的悸动,在搞不清情势之前,他得先稳住眼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缓缓落了座,方才站立时还显得刚直的身子,有了几分柔弱无骨般的玲珑。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最初的淅淅沥沥,眼下已然惊若爆豆一般。
“这第一场春雨便来得如此之急。”黑衣人低声说道。
“是,是急了些……”陆元甲附和道。
虽然屋中漆黑,但黑衣人坐在临窗的一侧,陆元甲还是可以大概看清她的举止轮廓。
“陆大人还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么?”
陆元甲看见黑衣人的大帽转动着,她应该是在看向自己。
“画和王老先生,陆某都是知道的,只是……只是不知姑娘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暗影中的大帽轻微晃动,黑衣人似在摇着头。
“陆大人当真还是猜不出我是何人么?”
在听她说起《千里江山图》和王老先生时,陆元甲心中便隐隐揣测出了几分。当时,除了王老先生和自己之外,确实还有一个人。
如果说自己当世与后世的经历有些离奇的话,那毕竟都还算作军人,只是,效命于不同的朝代罢了。可是,陆元甲无论如何也难以将眼前的黑衣人,与后世的那个文弱的女大学生联系在一起。
“你是杜大学生?”陆元甲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像是被窗外的雨水淋得湿漉漉的,没有一丝的穿透力。
“是……也不是,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快搞不清楚我自己到底是谁了。”
黑衣人幽幽地说道。
陆元甲对黑衣人的话很是感同身受,也不知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叹息,不曾想竟然遇见了同路人。
但是,陆元甲隐隐觉得黑衣人,也就是杜大学生的经历却未必与自己相同,因为,后世的杜大学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黑衣人身上的这般功夫。
“去岁,我忽然不明因由地昏迷了半日,醒来时,脑中便多了些此前不曾知晓的东西,似是有了另外一个自己,便是你说的杜大学生……”黑衣人继续幽幽地说道。
“那……那你可知晓这后世之事么?”
陆元甲忽然想起杜大学生曾自我介绍说她是中央大学历史系的学生。
“后世之事?”黑衣人语气中似是有些不解,又像是有些不知所措,“陆大人为我做下的,我自然会记得,也自然会尽力报答……”
陆元甲不禁愕然,难道当世的杜大学生只是有了一部分后世的记忆?
“杜姑娘……恕陆某暂先如此称呼,不知杜姑娘可否将方才所说的此前不知晓的东西与陆某细说一二?”
“这……”黑衣人语带踌躇,像是要平复一下心中乍起的波澜,“我只是记得要被一些强盗欺凌,危难之时,正是陆大人仗义出手相救,才得以脱身,当时,陆大人手里使便是这把工兵铲……后来遇到了王老先生,在一间屋子里,看到了一幅《千里江山图》,我告诉你们我姓杜……”
“只有这些?”陆元甲将信将疑地问道。
“是……我知道陆大人应该还知道些别的事情,可否一一道来?”
“姑娘……”陆元甲没有再唤她杜姑娘,因为,觉得她不是也没有必要是陆姑娘,“或许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姑娘似也不必当真!”
“最初也是如此想的,直到那日午后,在镇戎军钦差行辕竟意外遇见了陆大人……而且,陆大人方才不是也还说出了杜姑娘么……这又如何能是梦呢?”
黑暗中,黑衣人轻柔的语声不徐不疾,不知为何,陆元甲忽然想起了梁可师说的桃花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