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朱氏铁匠铺。

　　曾凡现在是在旁边看武所学员训练都不容许了，齐先生将他介绍到这里学习炼器。

　　铁匠铺招牌很简陋，几个大字倒是龙飞凤舞，又不失大气端庄。最醒目的是招牌上缀着四颗金星，那是四星阁器师的标志。

　　唐尧国器阁分三级，京城为阁，比如灵兵阁，宝器阁，就是湚京最大的两家。灵兵阁主营兵器，刀矛剑戟之类。宝器阁主营钟鼓鞍镫之类。分工明确，各不统属。州郡设为坊，如珍器坊，百珍坊。县乡名为铺，如兵器铺。

　　本来，四星级器阁师地位应该相当县令，待遇比县令高得多，因为器阁统属兵部，军队比地方高，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再加上，完成朝廷任务后，还可以承接私活，收受徒弟，日子过得很殷实。

　　县乡级的铺子往往是一二级器阁师打理，四级器阁师，则是州郡坊间的长老执事，明显是被打压了。

　　老朱本来是革西国的阿尔善，因为母亲是掳掠过去的唐尧人，老朱就会说些唐尧话，长相也像唐尧人，就被派到湚京偷师学艺。唐尧上国在塔城发现了精铁矿，需要煤精冶炼，而这东西，只有革西国才有。于是和革西国达成以物易物的交易。但是，唐尧人又留了个心眼，将精铁冶炼，铸造，锻造等等方法，视作军事机密，对外秘而不宣。革西国拿到的精铁矿石就真成了一堆石头，变为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老朱当年只是一只小猪，他所在的革西国，以修炼气功为主，靠一身凝气境的武功，考入弘修武院，主修炼器。一次说梦话，被下铺的老兄举报，被当做奸细。好在革西国与唐尧上国是藩属关系，历年进贡，关系不错。老朱也没有暴露底细，只是承认仰慕唐尧文明，想到唐尧生活。他刚到湚京时，偶遇了麦尔克，曾在他家蹭吃蹭喝一段时光。这段经历，让他们成为生死之交。麦尔克当时是齐之德贴身护卫，很受信任，替老朱求情。

　　齐之德本来就是宽宏大度的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族一人的天下。我们齐家，当年从泪海下来，来到唐尧，也是被当做异族，如今国祚兴旺，绵延千年。他仰慕唐尧，投奔唐尧，那就是唐尧子民。用人何必局于一国一地，只要是人才，哪里来的，朕都欢迎！”老朱深受感动，取名朱怀德。本朝并没有名讳上的忌讳，因而齐之德也不以为忤。

　　“到这儿来，听说你妈妈教你一套漫天花雨，还没有一把趁手的剑吧？来这儿这么些天，你朱叔叔也没有什么东西送你，今天给你打把剑。兆和，今天你来拉风箱，凡儿，你来握小锤。”

　　带着一肚子憋屈而来的曾凡，一听说给自己打剑，顿时阴霾全消，迫不及待拿起小锤，站在炉前。兆和拉起风箱，炉子里腾出高高的火苗，朱铁匠夹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放进炉中，一会儿，那黑乎乎的东西变得通红。

　　朱铁匠用铁钳夹起它，放到铁砧上，拿起大锤，敲打起来，一边打，一边指点着曾凡：“来，敲这里。炼器也是练心，是磨练心性的功夫。”

　　铁匠铺里响起了大锤小锤的叮叮梆梆的声音，在锤击敲打中，有许多的铁屑飞出，朱铁匠告诉曾凡，这是铁块中的杂质，要用捶打，将这些东西清理出去。

　　老朱一边打，一边感叹：“人呐，也是要这样，也要敲打，才能除去身上的杂质。”

　　曾凡感到很奇怪：朱师傅一向木讷，今天这么这么多话？不过，他觉得师父说的很有道理。

　　“这还得再回炉，烧一会，然后再打。这个工作做好了，好铁才能成好钢。”

　　反复煅烧之后，朱师傅说：“现在是折叠着打，看这样，把它打大些，再折过来，再打大些，再折过来。这是增加铁的延展性。这样打出来的剑胚，就有了柔韧性，就不容易折断。好，打这里。”

　　再次放到炉中烧了一会，夹出来：“现在是塑形。把铁块打成剑的形状，轻点，不要太用力，对，就这样。”

　　反复的烧，然后反复的打，一个剑的形状出来了。

　　“现在是淬火。兆和，把风箱拉快点，我要大火！”朱铁匠将剑胚放进炉内，很快剑胚就烧红了：“这时候需要急火快烧，要升温快。好，到时候了。”

　　朱师傅将剑胚快速夹起，浸入水槽中：“这是淬火，用快速的降温，使其收缩，将其中的杂质挤出来。”

　　接着，在放入炉中，夹出来：“这是成形。轻点，不能打坏了，否则就前功尽弃。越到最后越要小心。”

　　“哎哎，别急！烫！还不能拿，还没呐。要想铸成一把剑，还有许多事。”

　　他拿起一把利刃，刮去剑身毛糙，然后说：“现在开始打磨。打磨一半工，也就是说，到现在，才完成一半。别惊讶，铸器如铸人，成形之后，还要细细打磨。”

　　朱师傅把他带到磨剑石旁：“你看，一字排开，十三块磨刀石，先粗后细，一遍一遍打磨。这是道细活，慢慢来，轻点。练功，也是这样，水磨的功夫，慢工出细活，不断地打磨自己，方得如剑般锋利。”

　　一把锃亮的宝剑出现在曾凡的眼前，他刚要接过，朱师傅说：“你以为这就成了？”他爱抚的用丝绸顺着一个方向擦拭，安上剑柄——这次该成了吧？曾凡这次没有莽撞。

　　“还有一道工序。这把剑很锋利吧，你看，吹发立断。但是，越是锋利越容易受损。所以就像人一样，要懂得藏锋。现在需要一个剑鞘，将它保护起来。”

　　“每一步都不能少，每一步都不能错。打一把剑，错了还可以重来，人走错一步，可就没有后悔药。朱叔知道你不易，要好好走自己的路。”

　　曾凡点点头，这就像他做陪练，一不小心，小命都没有了，每天都将神经蹦的紧紧的。

　　“今天拜师，也没有什么送给你，为师就送你一把剑。你再也不用那一把竹剑练剑了。”

　　曾凡欢悦地叫了起来，拿到手中，左看看右摸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连道谢都忘了。

　　这是为曾凡量身打造的一把小佩剑，虽不是什么灵兵利刃，出自四品阁师之手，也自是不凡。

　　这时，朱婶端过一碗百兽汤。

　　曾凡曾经到朱家来过，尝过朱婶的百兽汤，那种腥臭难闻记忆深刻。怎么觉得今天闻起来是那么的香，喝起来是那么的甜。

　　朱家铁匠铺在塔城北郭中比较繁华的地方，这里各种店铺林立。走在去我所的路上，曾凡看到梅子口里含着块饴糖在遛狗，大壮家买了一匹马，他爸爸正在扶她上马，一脸的幸福。小强正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不知是要到哪里去。曾凡本来很兴奋，看到这些少年和乐幸福安宁，想到自己又要开始新一轮挨打，那些学员不知又学了哪几招来暴虐自己。人生如炼剑，自己才刚刚开始，前方的路不知有多么漫长，还需要多少次的捶打锻造淬火打磨，曾凡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得到一把新剑的幸福一下子不知消散到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