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把鸽子的事情告诉鲁直,因为我们一行总共才五人,以鲁直的性子,打死也不会怀疑到自己人身上,那颜一飞少不得被他以各种理由赶走。先不说颜一飞是不是奸细,即便是,这么早就把他弄走了,多没意思。再说了,顾老贼能派他来,也能派别人来。好歹这家伙模样生得俊俏,又能说会道的,相处起来很是融洽,若另换个无常一般奇丑无比的人来,那多不划算。
早上起得特别晚,打着哈欠到楼下饭厅时,大伙都已经在等着了。这样的事情在鲁直和我身上早已司空见惯,但是连累大伙儿一起挨饿就真的不好意思。于是我抱歉地笑笑,解释道:“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昨儿晚上没睡好,一上床就听见鸟儿扑哧扑哧扇翅膀,闹到很晚才睡。”
我说这话本来还有股子敲山震虎的意思,但接下来鲁小七的反应让我很是懊恼刚才的决定。以前我真的认为老天爷爷会很不公平地偏爱某些人,不仅让他们生得让人嫉妒的好相貌,还给了他们无与伦比的身份地位和才智才华。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的离谱。
就比如小三子,身份够高吧,模样也还过得去吧,才智方面除了比我差那么一点点也还不算差吧,可如今你看,奸臣当道,朝政不稳,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是国破家亡的结果。
再比如像鲁小七,长得这幅倾国倾城、水水嫩嫩的俏脸顶个屁用,这小子以往一副屌到天上的态度还不觉得,如今这么深入的一接触,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无知,才了解鲁家上下拼了命地把他护在手掌窝窝里的缘故。敢情不是怕他被人欺负了,是怕他丢了鲁家的脸呐。
小七一听到鸟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像我平素听到金子银子时忽然扑闪出骇人的亮光来,然后热情地拉着我的衣袖,口中像放炮一样噼里啪啦地问道:“秦哥哥你见到的是什么鸟儿长得什么模样叫起来什么声音羽毛什么颜色嘴巴什么形状大不大胖不胖肉质鲜嫩不鲜嫩是烧烤好还是红烧好要不要晚上来一锅十色烹鸟营养大粥……”
我骇然。鲁直是一副秘密终于被揭晓的痛心疾首表情。两个护卫很厚道,把碗端得高高的挡住涨得通红的脸。颜一飞的表情和我有得一拼,争着抢着比谁的眼更大。
最后终于是鲁直帮我解除了尴尬,他终于有了做哥哥的气度,手一挥,朝小七道:“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
…………
看得出来,小七很委屈。不过,小朋友,像你这么多问题的孩子真的不多见,而且,还真的不大讨大人的喜欢。
吃罢饭,我机灵地摆脱小七的魔影追踪,跳到鲁直身边来。本来以为可以清净一番,可是事实证明,我秦漓这辈子都没这福气。才出了镇,鲁直偷偷在我骑的黑马上甩了一鞭子,那马儿撒开蹄子就往前奔,他那卑鄙龌龊的家伙装模作样地一边大叫一边从后面追上来。
待离旁人远了些,鲁直马上揭开他虚伪的真面目,正色望着我,很严肃的表情。“你昨天晚上看到什么了?”
“没呀。”我傻笑。
对了,这就是我要说说鲁直的地方。老天爷爷待鲁直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家世相貌才华无一不顶尖,有皇帝器重,有爹娘疼爱,还有我这样的贵人在旁协助,怎么说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这厮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自以为是,太聪明,太锋芒毕露。
我摸摸下巴,斜着眼睛看着鲁直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微笑着叹息。“鲁直呀鲁直,你知不知道你最大毛病就是太聪明,而且聪明外露,这样不好,是要早夭的。”
鲁直不理我的劝慰,挑眉,“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怎么,我不是在跟你说正事吗?相比起昨天晚上肉乎乎白花花的臭鸽子,我怎么看也是你的命比较重要。”这个小子,从小过得太平顺,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我这做兄弟的有心想教导他,他还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到时候遇到困难挫折,甚至生死关头,他才会知道我的话是多么地具有预见性。
要知道,我当年可是武宗有了名的铁口金牙,七岁的时候我跟大师兄的夫人说她是子孙满堂、枝繁叶茂的命,结果成亲十年一直无所出的嫂夫人硬是在第二年冬天捣鼓出一对龙凤胎来,可把我那大师兄给乐坏了。
再说说那时候小三子刚进武宗那会儿吧,做惯了金枝玉叶的王子殿下,小家伙啥活儿都不会干,一天到晚抹鼻涕擦眼泪地追着我,旁人谁也看不过眼,只有我火眼金睛看到了那小子内在的倔强和高贵,硬是招呼着底下的师侄们帮他干活,你看,现在的好报就来了吧。
鲁直这厮不领我的情,我也没办法,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他,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得意忘形。这世上,永远是大智若愚的人活得比较长久。他的聪明在我面前显摆倒还罢了,若耍错了地方,就不大好说了。比如说,小皇帝。
毕竟,小皇帝终究只能是小皇帝,不可能永远是小三子。
鲁直不能深刻体会我的好意,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我的好意,只当是我们寻常开开玩笑般就过了。很明显,他对我前面说的那句话比较来劲儿,呲牙咧嘴地道:“说漏嘴了吧,我就说有问题。什么肉乎乎白花花的鸽子,究竟是谁放出来的?”
我摇头,“不知道,我要知道刚才就不问了。”
“那你刚才问个鸟呀!”鲁直很恼怒地跺脚。这不过这厮忘了我们现在不是在地上,而是在马背上。而这小子的策马技术只比小七好那么一点点,所以,我如愿以偿地看着他被发了飙的马儿甩来甩去,脸色灰沉,神情尴尬。
好不容易制住缰绳,鲁直又继续对我审判。只可惜,刚才他一番狼狈行为全被我看在眼里,无论他如何竭力地想要作出*肃穆的表情,终告无效。
于是鲁直又换了副真情流露的表情,“秦漓呀,你说你刚才跟他们废话什么呀。有什么消息直接跟我说,跟我说知道吗?我们这一行人,你除了跟我商量你还能跟谁说呀?你说那鸽子是多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那上面就写着能改变我们命运的消息,就算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那总能改善我们的伙食吧。你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走了呢?这不是你一向的为人方针呐……”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鲁小七是他的弟弟了,鲁直这厮一向在我面前隐瞒得如此之好,甚至于我都忘记了原来他还有这门惊天地泣鬼神的绝顶工夫。
当然本小姐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慢条斯理地等鲁直说完话,我终于找到机会接口:“是呀是呀,昨天晚上是我不对,今天早上也是我不对。求求鲁六少爷宽宏大量不要跟我计较。早知道这样,我昨天晚上就一夜睡到大天光,你说我是傻了还是疯了,半夜三更的起什么床。就是起了床,我又发什么神经开窗。不然,也不用看到那只该死的鸽子从头顶飞过去了。还要怪我那老顽童一样的师父,从小不好好督促我学好武功,不然昨晚上就算那鸽子飞到天边我也能一刀毙了它的命,结果落到现在吃力不讨好……”
鲁直这个人真的不笨,当我真诚恳切地开始道歉起他就已经觉得不对了,当我说到我师父那一段时,鲁小直已经懊恼得挠头抓耳。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很小,尴尬窘迫的表情,每次发现自己错了来道歉的时候总是这幅嘴脸。
“那你什么意思呀。”我斜斜地看他,白他一眼。“你的意思根本是那鸽子明明白白就是颜一飞放出来的,我只要响应你的号召,回头把他赶走就是了对不对。”
“不是他还会有谁?我们几个人当中会有谁如此偷偷摸摸?小七和我睡在一起,李多和何风都是我府上的旧人,除了颜一飞,还有谁可疑?你难道不觉得他出现得太巧合了吗?”
不能否认鲁直说的话有道理。但是——但是,我眯起眼睛,低声道:“你说得没有错,我们当中最可疑的就是颜一飞,如果你要赶走他我也没有意见。但是鲁直——”我看着他清澄纯净的眼,那双眼睛里全都是真挚与单纯,有些话,我说不出口。
“算了,”我耸耸肩膀,“随你便。”
又低下头,小声地嘟囔:“可是颜一飞真的长得很英俊,很有风度啊!”
“秦漓——”鲁直咬牙切齿,声音高得惊飞了路边一群可爱的小雀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