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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李公来帖

大唐暮云 空谷流韵 3095 2024-11-18 19:40

  这一夜,若昭蜷缩在丈夫的怀里,睡得很沉。

  在漫长的昏睡中,隐约也有些不详的人和事,如柳絮入窗般,飘入她的梦境。好在这些影像并不分明,看不清是谁,辨不明是何事。并且,迷迷糊糊间,她似乎能从身畔男子温热的气息中,坚定地知晓,那不过是些零碎的乱梦罢了,不足为惧。

  这几日,有了这样的心理支撑,她仿佛沉在温汤中,通过长时间的睡眠,渐渐恢复她这样的年轻女子本该充沛的精力。

  而在白日里,她在院中坐着缝补丈夫的衣袍,看着皇甫珩亲自做着劈柴、修补家什等杂事时,更感到真实的安宁。

  当然,如果皇甫珩主动提起,她也乐于和丈夫一同猜测,往后他们夫妇会何去何从。但关于某些人的话题,比如阿眉,比如姚令言,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未加讨论。

  一些人或许暂时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另一些人则成为重点。

  若昭说到了李泌。

  “哦?李公原来与曾祖是故交?怎地母亲说及阿父的家世,从未提及?”皇甫珩分明表现出讶异。

  若昭心道,这有何奇怪。皇甫家是罪臣之后,婆母所在的王家也是贬斥外放到边镇,两家或许都避免再提祖上当年在京城中的风云往事。久居泾州多年,恐怕皇甫家与王家对于李泌这样数度浮沉的贤臣的音讯了解,还不如供职于泽潞这样的中原藩镇幕府的宋庭芬,知道得更详细。

  只是,她已学会了话到嘴边又咽下。

  丈夫纵然再耿直勇莽,但与神策军一同打下了长安,是事实。并且,她身在梁州,亲耳听太子妃萧氏安慰她,从御前传来的消息是,韩王事件虽牵扯进了吐蕃大将,却与皇甫珩无关,他反而还是协助李晟肃清新逆的助手。

  若昭开始告诫自己,要相信丈夫是有本事的,于沙场、于宦场,都能或者屡建奇功、或者全身进退,在平素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不爱费些心神,也实属寻常,哪里就需要她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娘子来好为人师。

  她于是附和道:“是啊,母亲本就是官家闺秀,想来并不觉着夫家结交名士重臣,是值得拿出来夸耀之事。”

  这话说得,着实悦耳动听。

  皇甫珩心头一软,放下手中正在翻检的马鞍,走过来坐在石凳上,温言道:“若昭,我想将母亲从邠州接来。”

  若昭展眉一笑:“那自是越早越好。虽说现下看来,未知圣上是留你在京城,还是派你去京畿的神策军行营,但左右都不会让你去邠宁镇吧,母亲留在那韩节度处,不是办法。”

  皇甫颔首道:“母亲生于西京,长于西京,边鄙卫戍之地,实在有些委屈了她。长安虽说米贵不易居,可好歹我从去岁到今年,很是挣了些军功,圣上给的食实封,若年景过得去,太府寺分发下来的粮帛,应能维持家中生计。”

  若昭心中一动,觉得小半年不见,丈夫身上越发退却了青涩之味,竟是连这吃穿用度之计,都已想到,很有些一家之主的模样。

  二人正这般商议间,忽听宅门被扣动。郭媪开门一看,来人是个裹巾青衣、书童模样的小郎君。

  这小郎君眉清目秀,进门作揖行礼,一开口便是地道的京城口音:“皇甫中丞,中丞娘子,小的是散骑常侍李公门中,来送帖子。我家主公于明日来中丞府上拜访,不知可便宜?”

  皇甫夫妇二人,站在那里,一时都愣住了。

  李泌有五个儿子,均在京畿各县做着县尉或者文学之类的小官,他此前又在杭州外放,因而京中虽有宅子,却人丁无几,只几名世仆看守。来送帖子的小郎君,也是个老仆的儿子,但自小帮着主公在书房中洒扫整理,很是沾染了些斯文气。

  只听这小仆,继续作了不紧不慢的语气道:“我家主公道,他与陛下说起,自己原是只喜茹素,又道因与中丞先祖有些交谊,算得中丞家的长辈,恰好听说中丞娘子长于烹饪素膳,故而要来走动一番。”

  果然是个机灵善察的。

  皇甫珩曾祖皇甫惟明,当年就是因不忌边将身份,与东宫太子及太子的妻舅交游,才给了李林甫构陷的机会。如今,皇甫珩也算是这次在京畿平叛中出了名的后起之秀,李泌主动上门,辈份长幼、官职上下,都不是大问题,怕的就是圣上又起疑朝中文臣结交武将。

  但李泌的家奴这般大大方方地一说,言外之意自然是教皇甫夫妇放心,李泌要来访,是去圣上那边提前禀报过的。

  皇甫珩从吃惊到顾虑,再到听了此话后,内心松弛了些,继而升腾起一丝兴奋。

  方才,从妻子若昭的只言片语中,皇甫珩已坚定了这阵子的盘算。他正暗暗琢磨如何进一步去拜会这位宦海耆老,以期在往后更为波诡云谲的局势中,不受李晟挟制,没想到机会竟从天而降。

  客客气气地接了帖子,送走李泌的家仆后,皇甫珩的目光中颇有些赞许神色,向宋若昭道:“你与我说起在奉天与梁州,多得太子妃和李公关照,我还以为你只是怕我心疼你孤身漂泊受苦,不想确是与他们结了些交谊,我的娘子,当真不可小觑。”

  若昭莞尔道:“我何德何能,得些眷顾,不过因为太子妃与李公,他们都是位尊但心善之人。”

  依宋若昭的本性,她实在不爱攀附权贵,但李泌却不是寻常权贵。他深谋远虑的目光和兼济天下的胸怀,令若昭觉得,倘若丈夫能得如此长辈提携,无论身心,溺于险境泥潭的可能,或可小上许多。

  因而,若昭对丈夫能得李泌青眼,也动了诚然的心思。

  她不过迟疑片刻,便抬起头,望着丈夫:“彦明,有一事,我若说了,你莫生气。”

  皇甫珩嘴角一抿:“你能有何事能气到我?”

  若昭却神色肃然:“在奉天城,我曾有幸听李公与陆学士略议时局。我记起来,李公对于圣上以安西北庭为酬,向吐蕃借兵,颇为反对。”

  “哦?”

  皇甫珩假意地面露异色,但实则对此并不奇怪。李泌是少年时经历过开元盛世的人,天宝初年想来在京城也没少听到边关传来大胜吐蕃的捷报,这样老一代的大唐臣子,怎能接受,那象征着唐帝国荣耀的西域各州治权,就这么轻易地落到吐蕃人手里。

  皇甫珩流露出沉吟之容,暗自酝酿了一番情绪,才向妻子开口道:“若昭,实不相瞒,那吐蕃大将琼达乞,虽确实与我并肩攻入长安,可是当李元帅在帐中酒宴上擒杀他后,我反倒,反倒有些庆幸。吐蕃军的统帅,竟有拥立新王之心,赞普所派非人,差点酿成大祸,我便想到,圣上可否以此为由,不再割让安西北庭。”

  若昭喃喃道:“所以,你原也是和李公泌一样的想法?”

  “那是自然!你夫君,亦是唐人啊。”

  皇甫珩说完这句话,忽又深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将琼达乞的尸身送回吐蕃军营帐下时,几炷香的功夫,我都好似度之如年。我不敢面对阿眉,琼达乞,本是赞普许给她的驸马。”

  到底说到了这个胡女。

  可是丈夫此时提起阿眉的语调和意思,只是在坦然地议论一个已相隔万里的可怜朋友般,这令若昭,也放下了此前对于阿眉与丈夫的暧昧关系的担忧。

  她又拿起手中的针线,一边缝衣,一边轻柔地对丈夫道:“阿眉安然地带兵回了吐蕃就好,在梁州听闻武亭川一带有吐蕃军发了瘟疫时,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不说这些了,李公茹素的口味,我约略清楚,三日后的家宴,我和郭媪,定能准备妥帖。”

  皇甫珩笑道:“我早说过,我的娘子不可小觑,善诗赋,懂兵法,会煎茶,还是厨中圣手。这小半年来行军打仗,我在梦里,都想吃你做的饭食。且不说军中糗粮难以下咽,偶尔有些送来劳军的羊肉,那吐蕃人,也不懂做出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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