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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浮云一别仍少年

大唐暮云 空谷流韵 2548 2024-11-18 19:40

  这个季节对于昼夜赶路的人是照应的。

  郁郁葱葱的林木遮掩,以及夜晚可以露宿的温度,令薛涛、蒙寻和阿眉的东行,不算艰险。

  一路上,薛涛保持了惯有的安静,仿佛她只是这对情人身畔,吹过的一阵风,飞过的一只鸟,飘过的一缕夏花芬芳。她与他们并不陌生但也谈不上共过患难的交情,反倒令她的存在,显得不那么局促。

  大部分时间,蒙寻与阿眉使用吐蕃语交谈。薛涛虽然听不懂,在有些场景中,大致可以猜测,他们在谈论泾河的水位,小路与官道的距离,奉天城的准确方向,以及马匹是否跑得过于劳累。

  他们似乎避免再去回忆和讨论往事,而是心照不宣地进入一种与普通的赶路人没有分别的状态。

  唐蕃之间刚刚经历了一个足以令后世史家大书特书、作出各种猜测描写的回合,两大国正处于短暂的静默期,彼此都在全神贯注地筹划着爆发的方式与程度。

  蒙寻和阿眉亦类似这般,在恍如隔世的重逢后,需要决定今后的人生走向。很显然,他们之间是有微妙的分歧的。薛涛看出了这一点,关于解救若昭的提议,恰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缓冲与思考的机会。

  有一天,在泾水边,白昼凶戾的烈日已薄西山,晚霞的光辉映着清而缓的河水,使得这一段泾河,成为比太阳友好得多的光源,在渐渐合拢的暮色中,散发着纯美和宁谧的气息,分外取悦人心。

  在晚风里,阿眉坐到薛涛身边。

  她望着在河边为马匹洗梳毛发的蒙寻,对薛涛道:“你信不信,倘若蒙寻执意不肯与我去金川,倘若他为你们的韦节帅效力,接着又有一日成为南诏再归大唐的功臣,我也许就和那牢笼中的宋氏,并没区别。”

  薛涛道:“我信,也不信。人心偏差半分,他给自己和身边人带来的路途,便会不一样。更何况,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的路。殿下,涛比你弱小许多,但如今亦不能说,活得有多可怜。”

  阿眉瞥了她一眼,沉默半晌,道:“不可怜就好。我愿,可怜人能少一些,故而答允你,去奉天城试试,能否有本事将她带出来。”

  薛涛淡淡道:“殿下,在涛看来,皇甫夫人亦不算可怜。她竟然还能辗转地将一鳞半爪的消息带给可靠的朋友,她即使已被自己的丈夫束住了手脚,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成为行尸走肉。”

  阿眉抿了抿嘴角,似在自语:“是呐,不容易。毕竟故人一场,便去奉天城,看看她。”

  她想了想,又对薛涛道:“你不做韦皋的宅中妻妾,却为他这般南来北往地跑腿,也颇为有趣。不过,我在你们韦云将军跟前一问三不知,并非因为厌恶你的韦大帅,而是,你们所说的普王谋反之计,我确实不知。”

  薛涛点点头:“殿下,我相信你,若你真是知情人,恐怕尚结赞亦不会轻易地纵你流亡。况且,我并不觉得白跑平凉这一趟。你与蒙将军终得见面,至少教我欢喜,老天也有仁善的时候。”

  阿眉听她说得恳切,蓦然觉得一颗心好像柔软了三分。

  少女简练而低婉的祝福,就像身边淙淙歌唱的流水,表达着天地之灵与人心之灵的善意。

  当自己的心停止了抽泣,也尚未听到邻人的哭泣,阿眉感慨,这样的时刻或许比佛国梵音更能抚平伤痕。

  当他们沿着泾河走到第六天时,终于经过了邠州这座大城池。离奉天城已经非常近,当年朱泚之乱中,天子仓惶出逃到奉天城,紧随着韦皋的陇州军赶到奉天勤王的,就是邠州的韩游環。

  在离开泾河、折向正南方向的奉天城时,薛涛提议回到官道上。这里已是京畿,驿道上人马络绎不绝,混在其中反而不那么扎眼。

  看起来,唐蕃间必然要开战的情势,并未影响到商旅的火热的逐利之心。六七月本就是丝路最好走的季节,从邠州到奉天之间,隔不了几百步,就能看到一个规模或大或小的商队。骄阳的暴晒,令整条官道散发着人体的汗味,以及牛马骆驼粪便的臭味。

  但,莫说商人与庶民,就连往来传讯的官驿骑士,即使偶然会被过于密集并行的商队稍稍阻挡了速度,对这些味道亦不排斥。

  汗水与粪便的味道,总好过战争中血的腥味,和人肉被烧灼的焦臭味,以及战后弥漫的腐尸味。

  仿佛为了强调尽快交易的必要性,有些商人在树荫下歇息时,会以夸张的语气谈论起,听说吐蕃人的游骑已经出现在好峙,那是西距奉天城不到百里的地方,说不定这一次,大唐的天子又要像他父亲当年那样,在吐蕃人兵临西京城下之前,就往东边跑了呢。

  年老的商人在担忧战事会令赚钱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时,他们年轻的后代则亮着嗓子高谈阔论道,祖父啊,你们莫忘了,在我们的草原上,狼吃羊是永恒的法则,狼作为胜利者的嗥叫,和羊作为失败者的惨呼,才令天地充满生机。如果东方的天子和他的臣民,已经从不可一世的苍狼衰退为秃了角的老羊,那些比苍狼还凶狠的雪山勇士,为什么不入侵到东边这肥沃的土地、成为新的主宰者呢?

  异族对于吐蕃人的崇拜,已经不能令阿眉有任何被赞誉的骄傲感。同时,阿眉也注意到,当蒙寻听到这番言论时,他的未受伤的眼中,喷射出比炭火还炽烈的怒意。

  是的,多少年轻人,崇拜简单的丛林法则,在树荫下靠着骆驼、捧着水囊的悠哉游哉中,口若悬河地将争斗等同于热血,将入侵等同于值得称颂的勇往直前,将压迫等同于孔武有力者应得的奖励。

  只因他们从未做过那只被狼咬得一身伤疤的羊……

  走上官道后,赶路的效率倏地提高了。又行了两日,熟悉的城阙已可遥遥望到。

  不仅是神策军行营·,也是丝路大站的奉天城,正是商贸开市的月令。

  城外,自然地形成了商队营地,与军营一样,人们扎起帐篷,靠着水源。

  蒙寻将马从车前解了下来,牵去一片丰茂的野苜蓿地喂饲,阿眉和薛涛则去河边取水。

  由于离把守森严的城门还远得很,天气又太炎热,俩人到了河边,终于摘下篱帽,痛痛快快地濯洗面颊。

  阿眉抹掉一脸水珠,再睁开眼睛时,突然意识到,身畔不远处,多了个人。

  在她转头望去的同时,那身着绛色长袍、头戴尖顶白帽的男子已经向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趋近过来。

  “公主?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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