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刚好轮到苏禾守夜,她抱了枕头,拿着杨沁霜派人送来的衣裳,步履维艰地往程佑礼的房间走去。
站在门外定了定神,苏禾想了想怎么跟程佑礼开口,又想了想万一他不听该如何对策,接着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正要敲门,却见那门被人猛地拉开,可苏禾敲门的手已经收不回来,便轻轻地磕在了程佑礼挺直的鼻梁上。
程佑礼条件反射地眨了下眼睛,往后猛地一退,冷着声音不悦道:“你砸着我鼻子了。”
“啊,抱歉……”苏禾没想到会是这样,慌乱间左臂弯里的凉枕头和裹衣裳的包袱哗啦啦掉落在地。苏禾连忙弯腰去捡,程佑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疑惑道:“那包袱里装的什么?”
苏禾怀里抱着两样东西跨了门槛儿进屋,一面关门,一面抬着脖子打量程佑礼身后的房间:“这屋里还有别的人儿么?”
程佑礼随着苏禾往里走,冷笑道:“你觉得呢?”
苏禾听出程佑礼话里的讥讽之意,将枕头扔到外间的卧榻上,把包袱放在面前,拍了拍,笑道:“是太太替我准备的衣裳。”
程佑礼挑眉打量苏禾:“好好儿地给你准备衣裳做什么,莫不是……你到了年纪要许了人了?”
苏禾白了他一眼,把包袱打开,露出两套男装,却是替苏禾量身定做的。一套湖蓝色,一套浅灰色,面料虽不花哨却质地不错,外加一个黑色没有点缀的小瓜壳帽。
程佑礼“噢”了一声:“原来是给你男人准备的衣裳,你果真要许了人了,对方还是某个小厮?”
苏禾倒吸一口气,满脸黑线道:“您就瞎掰吧您,老太爷难道没派人吩咐过来说你过几日要去……”
“说了啊,”程佑礼在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下,“说要我跟总柜那帮野小子一起学账目呢。”
“您意下如何?”
“这用得着问我的意思么?爷爷吩咐下来的,我爸都没能说半个不字,还轮的着我的意思?”程佑礼顺手倒茶,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这才想起来,“哟,想起来了,刚正要出去唤人来泡茶呢,被你闯进来一打岔,给忘了。”
“呃……您要去总柜,上头的意思是,……要我陪您一块儿去……”苏禾试探性地把话说了一半儿,程佑礼果然面带疑惑地抬起头来:“不是不允许带丫鬟去么?”
苏禾道:“话是这么说,可太太说您年纪尚小,她放心不下,总得派个熟悉的人在跟前儿伺候着,所以这才替我准备了几套男孩子的便服,跟着您一道儿过去呢。”
“她能这么想着我?”程佑礼语气讥讽,没有半点相信的意思,他转而打量起苏禾,“不过派谁跟着我不好,偏偏派你去?给我添乱不成?”
果然,苏禾郁闷,程佑礼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少爷居然信不过苏禾?”苏禾苦笑道,“少爷放心,我一定处处小心,任劳任怨,绝对不会替您添乱的。”
“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啊……”程佑礼一面漫不经心地笑着,一面将那套湖蓝色的衣服提起来,左右看看。
“您可别忘了,您过去学账目,少不了这样那样的东西要写、要算,若不带着我,万一……万一您哪儿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连个替您执笔的人都没有不是?带上我就不一样了,算术、账本儿这些东西可是我的看家本领,总能帮着少爷一点儿半点儿。”苏禾空前有耐心地循循善诱起来。
听苏禾这么一说,程佑礼终于认真地思索片刻,抬头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道:“想去……那就去呗。”说着无视苏禾脸色滑过的一丝尴尬,将湖蓝色的那套衣衫塞进苏禾手里,“换上我看看。”
“……好。”苏禾一面拿着衣裳往里走,一面想着,虽然程佑礼不过十二岁,可有时候,他的想法,自己反倒不能一眼参透了。
苏禾换好衣裳,刚刚合身。散下头发,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身后,扣上瓜壳儿帽,再将额前的碎发塞进帽檐儿里,整了整衣领,便迈向外间。程佑礼悠哉地坐在椅子里,懒洋洋地将目光投向走出的苏禾,一瞬间却将吊儿郎当的眼神换成了一种怔然却认真的神色。
“不错呀你,穿男人的衣裳倒也像个人样。”程佑礼半真不假地说。
苏禾早就习惯了他不说好话的个性,便在程佑礼面前转了一圈,问道:“能看出来是女的不?”
“这个嘛……”程佑礼眼神慢慢往下,当停留在苏禾胸前的时候,精致的嘴角浮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苏禾低头一看,瞬间明白过来,不过在一个孩子面前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只自言自语道:“是我疏忽了,既然夏天还没过去,衣衫薄,我的确应该扯条布绑一下的……”
“用不着,”程佑礼接过话头,“就你那样儿的,本来就一搓衣板儿,绑了布条还垫高了呢。”
绑了布条还,还垫高了?!
“你……”苏禾这才反应过来,低头打量一眼,“没那么差吧?”
程佑礼开始打哈哈:“哎~~我可不知道啊,管你那么多呢,反正是个嫁不出去的主儿,八成得一辈子留在东曜斋了,咱们这边儿的人都见惯了你的,又会嫌弃你不成?”说着自顾自地起身往里屋走,“……啊,算了算了,我困死了,你自个儿琢磨去吧,我先睡了啊……还不快吩咐打水去……”
苏禾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分明是夏天的夜却仿佛有秋风拂过头顶,顿时无边落木萧萧下。
就在这时,苏禾听见背后的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伸手拍门,芷幽的声音传来:“少爷,苏丫头过来了没?”
正在往里走的程佑礼停下步子,回头看了苏禾一眼,努努嘴示意她开门。苏禾双手一摊,又指了指自己,用口型比划道:“我穿成这样呢!”
程佑礼不耐烦地折回头,拉了苏禾一把,示意她往里走。苏禾紧接着躲进里屋,不一会儿便听见外间开门的声音。
“怎么是少爷开门儿的,苏丫头呢?”一身月白轻衫的芷幽偏着脑袋望向屋里。
程佑礼没有回答她,只是见到了她手里端着的食盒,问道:“你这带的是……”
“哦,”芷幽笑笑,“是八珍斋熬的绿豆百合粥,我想少爷这时候八成也渴了,就带来给您解解暑。”
“还数你心细,”程佑礼接过食盒放到桌上,“你找苏禾做什么?我刚让她出去替我沏壶茶来,人刚走。”
芷幽跨进屋:“我想跟她调个班儿……明儿晚上我一好姊妹从山东过来老家探亲,我,我想去看看她呢,不知道少爷您可同意。”
程佑礼舀了一勺绿豆粥,吹了吹,随口答道:“我过几日不是要出行么,明儿晚上就让苏禾代班就是,你今儿晚上就歇着吧。”
芷幽喜出望外:“哟,那可真太好了,谢谢少爷。”
程佑礼嗯了一声,不再答话。
芷幽正欲离开,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了里屋一眼道:“哎,那个……”
程佑礼微微侧过眼神:“什么?”
芷幽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那芷幽先退下了。”说完便离了房间。
苏禾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自己原本的衣服:“她刚刚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程佑礼不置可否:“我不知道,能发现什么?大不了就把实话告诉她呗,反正你说是太太的意思。”
………………
启程的日子就在三日后的早晨。苏禾提早假装告假离了程家,换上男装,混在随行的几个小厮里,上了后一辆马车。撩起帘子望向外面,见到程佑礼正向程和铭与程景洵道别。程和铭坐在木轮椅上,身上盖着薄衾,看来身子不大好,原本的花白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了。但那双眼睛却不见半点浑浊,一面打量着程佑礼,一面叮嘱着什么。程佑礼佯作一脸正经,连连点头。
苏禾困意袭来,便将脑袋轻轻搭在马车的一侧,小憩一会儿。可尚未入睡,便被同车的一个胖胖的小厮摇醒:“哎,哎,你是不是苏禾姑娘的弟弟苏乐?”苏禾睁着迷茫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虚拟身份,连忙点头。
“来顶你姐姐的班儿的?”
苏禾又点点头。
“那便对了,快下去。”胖小厮粗鲁地扯起苏禾的袖子要把她拉起来。
“干嘛?你别扯我呀你。”苏禾刚随着他站起来,自己原本坐的位置便被那胖子毫不留情地占领了,臃肿的身子让同座的另一个小厮不得已往一旁让了让。
那胖子一副享受的模样,脑袋靠在后面,对苏禾道:“你不是作为少爷的书僮嘛你,那这儿哪有你坐的份儿,你去前头少爷的车去。”
“嘿,”苏禾就不信了,“怎么你能坐我就不能?”
“懂不懂规矩啊你,当书僮的就得跟在少爷的马车旁边儿走,用脚的!”另一个跟胖小厮关系不错的瘦竹竿接过苏禾的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苏禾面露疑惑地蹙眉。
一胖一瘦笑着对视一眼,胖小厮笑道:“除非……你就跟人家穗儿那样的,穗儿认识不?五爷跟前儿那漂亮小子?我看你长得也挺娘们儿的么,跟你姐姐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苏禾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当即撩起帘子下车:“得,我还是走路吧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