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购茶叶的日子临近,惠德香茶庄的总掌柜杜明泰早已将此事交代与杭州分庄的掌柜刘铭宪以及合肥分庄的掌柜夏宝轩。夏宝轩年纪轻,本是二掌柜,但由于业务好,胆子大,不多久便坐上了合肥分庄的掌柜之位。
每年这个时候,全国各处的茶商都会派人来江浙、安徽、福建一带收购茶叶,茶商相互竞争,茶农自然也要观望,往往品质优良的茶叶会被抬高价格,茶商的成本自然也就上升。前些年太平军作乱,阻隔了茶路,茶叶大量堆积,很多茶农食不果腹,每年就指望茶叶作为收入,眼睁睁地看着绿油油的茶叶变成陈茶,再赶上阴雨天气,茶叶也就发霉了。如今战事平息,茶路畅通,茶农们自然也不能放弃这个时候多攒些银子。
夏宝轩认为此事应当想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否则每年都要提前来此早早做好准备,说不定还买不到好茶。再加上不论是江南也好、京城也罢,大小茶行你推我挤,竞争不小。夏宝轩想,一是货源,二是成本,惠德香不愁销路,抓好这两点,自然能够提升利润。抱着这样的想法,夏宝轩决定亲自去一趟皖南与福建。
他将柜上的事情交与二掌柜,自己早早地便从合肥出发找到了茶农的领头人,先只是随口提一提收购茶叶的事情,但由于时间尚早,便没有细谈。夏宝轩在福建住了下来,每天与茶农一起吃住,还学了些采茶、制茶的工序,与那些茶农们相处甚好。后来他时常与茶农的领头人商讨茶叶的生财之道,时不时地还在农家小店里吃几杯小酒,长此以往,便与那一带的茶农们结下了超乎利益的情谊。夏宝轩划定了茶农的范围,确保这些人手中的茶叶足够自己需要,于是当时机成熟,他便顺理成章地提起了购茶之事,想要承包这一整片的茶叶,并承诺自己会每年来此,不论茶道是否畅通,他都要保证这些茶农们衣食无忧。
夏宝轩的一番话让茶农们倍感欣慰,于是不存在激烈的议价,夏宝轩以稍低于其他地区的价格带走了此处的全部茶叶,同时立下契约,相当于带走了此后这里几十年的茶源。夏宝轩在每块砖茶上印上了“惠德香”的“惠”字,自此,惠德香的茶叶遍布大江南北,势如破竹,夏宝轩的“垄断计划”也很快得到了回报。
事情很快传到了程景洵的耳朵里,他当即决定嘉奖夏宝轩,加其身股。不料孟基胜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程景洵侧目望向孟基胜,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笑道:“怎么,孟大掌柜以为,夏掌柜立了此功不该嘉奖?还是说,孟大掌柜还有更好的通路?”程景洵话里带着隐隐的不满,孟基胜虽然年迈,却也不是傻子。这是程景洵头一回对他用这种质问与不屑的口气说话,孟基胜压下心中的愤怒,低声道:“事情才刚刚过去,单凭这数日的销量势头就断定夏掌柜的计谋得当,我以为这不免有些武断了。”孟基胜终究是有解释的意思,“作为大掌柜,我建议东家您还是再观察一阵子罢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得饶人处且饶人,程景洵便不再追问。
孟基胜走后,杨沁霜从里屋里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她姿态婀娜,微扬的眼角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妩媚神色。轻拂衣袖,在程景洵的身旁落座,她望着孟基胜远去的方向,少顷,扭头对程景洵温和地笑道:“大爷跟他生气了?”程景洵摇摇头,轻蔑一笑:“我敬他为长辈,他却处处与我作对,容忍至今,乃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若非如此,我早将大掌柜换人了,他这个年纪,思想保守,倒不如早早地回乡下养老。”
杨沁霜安慰式地笑着:“好了好了,还说不生气呢,这脸板得跟什么似的,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咱程家供了尊活佛呢。别生气了,等老太爷老了,就让那孟掌柜回乡下去,咱不跟他倚老卖老的计较。来,沁霜给您揉揉肩。”杨沁霜说着起身替程景洵揉肩。
程景洵面色缓和下来,他抬眼望了眼杨沁霜:“还是太太体贴。”说着,忽而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前两日跟你提的让佑礼去学堂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听了程景洵的问话,笑容渐渐在杨沁霜的面上散去,她想了想,道:“噢,那个啊,大爷交代下来,沁霜就一直搁在心上。不过沁霜仔细想过了,佑礼还小,才八岁么,虽然一直在念书,但若是把他放到学堂里跟其他的哥哥们一起,怕他接受不了那么快,听不懂的话,会给孩子心里头造成阴影的。我看这事儿还是缓一缓吧。”
程景洵明亮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扶住杨沁霜的手,迫使她的动作停下来,开口问道:“我八岁的时候早就跟叔叔们在一起念书了,佑礼是我的儿子,我都能听懂,他怎么就不成?莫不是你自觉着跟佑礼有些疏远?”
杨沁霜大惊,她咽了口口水,怔怔地望着程景洵,缓缓开口道:“大爷,您……您这是哪儿的话,沁霜跟您说过多少回了,佑礼打一出生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怕说句乱了主次的话,我就当他是我亲儿子,他的大小事情哪一件儿不是我一一交代于奶妈……大爷您方才的话可真是伤了沁霜的心……”杨沁霜说得信誓旦旦、情真意切,程景洵不免后悔,连忙拍着她的手背笑道:“我不过是问问而已,你还当真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轻声细语,状似责怪,实则满是宠溺。
杨沁霜一愣,继而不再说话,程景洵忽而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一面往里走一面笑道:“还敢不理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看我今儿个不好好收拾收拾你……”杨沁霜的脸顿时通红,一面用拳头打着程景洵的肩膀一面道:“死相,下人们都在跟前儿呢……”
……
二栓苦闷不已地盘腿坐在炕上,顶着满脸的痂,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瞧瞧,唉声叹气道:“毁毁毁!我这可怎么办呐我,一张脸就这么毁了去!”说着就开始往炕上扑,边扑边嚎,“老天爷呀,我还没去媳妇儿呢,您就把我二栓给整成这副模样,我今后该怎么见人唷!”
衡娟大步走过去,蹭地将那镜子从二栓怀里抽出来:“你就嚎吧你,口水直喷,可别腌臜了我的镜子~!”
二栓定睛一看,目光透过泪花折射看清来人,不由继续哀嚎道:“怎么还是你啊!怎么就你一个了啊,小老夫人怎么还不来看我啊,小老夫人难道不要我了?不要我伺候她不要紧呐,我的月例银子可不能抹了去啊!”
衡娟啐了一口:“呸,钻钱眼儿里头去的臭东西!你退了烧就该磕头烧香了,现在还在这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你想把小老夫人也染上疹子啊?叫你不要抓脸不要抓脸,偏不听,怎么着,看你现在怪谁去?”
二栓泪水涟涟:“可,可痒啊!”
“现在还痒?!”衡娟扬起镜子,气势汹汹。
二栓低下头:“不痒了……”他说着忽而抬头问,“那我现在好了,我可以下去了吧?小老夫人还有很多事儿要我做呢!”说着就开始穿鞋子。衡娟一把把他按回床上,捂上被子:“天爷,你就安生在这儿躺着养病吧,现儿没你的事儿!”
二栓睁大眼睛:“那小老夫人呢?我要跟她说几句话总成吧?”
衡娟道:“小老夫人今儿一大早就做礼拜去了,现在还没到中午呢。”
“什么?!”二栓腾地从炕上坐起来,“小老夫人每次去做礼拜都要我跟着去的,那今儿怎么没叫我啊?”
衡娟哈哈大笑,抱着双臂,幸灾乐祸道:“傻子,小老夫人早就从夏爷手里头调过来一个人顶替你了,你还在这儿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呢,哈哈哈……人家比你高,比你年轻,比你俊,你算是没指望了!”
二栓忽而只觉得头顶上嗡的一声炸开来,他索性整个人躺在炕上挺尸,不发一语。
良久,他开口问道:“今儿去了哪几个?”
衡娟正要出去,听二栓问,便答道:“还能有谁,我留下来照看你了,跟着去的有苏丫头、德顺,噢,就是新来的那个,还有夏冷玉夏小爷。……他自个儿闲着没事儿,硬要跟着去。”
“德顺……”二栓重复道。
“嗯,”衡娟点点头,“是他。”
两行清泪顺着二栓的眼角汩汩往下淌:“娘诶,我的月例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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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转晴了~不过最近那叫一个忙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