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着。夏冷玉十五岁,比苏禾大三岁,所以现在苏禾的头顶刚刚越过夏冷玉的肩头。走近胡同口,人群不再像迎喜神那头那般拥挤,迎面的风扎在脸上,有些凉。两人这么走着,竟有些无话,苏禾遂挑起话头:“我小的时候真没见过人家迎喜神呢,没想到这么热闹。不过今年喜神在东南方是什么意思,每年的喜神难不成位置还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夏冷玉答道。
“那每年又是如何知道喜神在哪儿呢?人家神仙又不是咱们老百姓睁眼儿能够瞧见的。”
“原本每年都是要请算命先生算出来喜神的方位的。”夏冷玉解释道,“不过当年乾隆爷做了件好事儿,他请高人推算出每年喜神的方位,编纂成册,而后咱们只要查阅一番,便知道喜神的位置了……我听你是北京人儿啊,不会没见过迎喜神吧?”
苏禾笑道:“父母是北京人,不过不是在北京长大的。今儿跟着你是长了见识了,你懂得倒真不少。”
“哪里哪里,”夏冷玉自谦道,“我肚子里这点儿墨水,跟佑祈比起来,真算不得什么。今年可巧他不在家,若是放在以前,我定让你见识见识他的学识。”
“我听说祈少爷的确是去了美国?”苏禾试着问道,“祈少爷真不打算回来了?”
夏冷玉不由皱了皱眉:“其实我并不赞同他的做法,不过这既是他自个儿的意思,他也有他的打算,我只能尽力帮他便是。去美国……倒不如安安心心按太太的安排过日子来得实在。等祈少爷年岁足了,凭着他的实力,想要握着奉德晟的股,实在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夏冷玉说着偏头看着苏禾,笑道,“抱歉,扯得远了,你听不明白便无趣了。”
苏禾倒是来了兴致:“怎么就听不明白?谁不知道程家门槛儿高呢。敢情您以为咱们园子里头的丫头个个儿的都是目不识丁的小丫头片子呢。不瞒您说,就咱们园子今年的春联儿还是咱屋里头的凤丫头给题的。”
夏冷玉赶紧拱手赔礼:“哟,真有些能耐。是我这张嘴在瞎说了,低估了咱府上的姑娘们。冷玉在这儿给姑娘陪个不是。”
“哟,可别吓坏我了,这哪能受得起啊,您快别说了。”苏禾跟着打趣儿逗笑。
“不过今儿是过年,是喜庆日子,我说句实在的,”夏冷玉道,“女孩子家能到你们这份儿上也就成了,犯不着那么累。至于将来找个好人家,倒真是该费点儿心思的事儿。想来你既然能识字,那女红刺绣更是不在话下吧?”
这一问倒是把苏禾给问到了。其实自从来了这儿,苏禾总是发现自己被屡屡难住,实在是太容易的事儿。至于女红刺绣一类,苏禾自然不曾碰过,手上的活计顶多是能够缝补衣裳的层次。若是自个儿绣工好,当初也该被分到绣云坊了。夏冷玉终究是这个年代的人,又不像邱若柯那样自小在国外长大,自然不能指望他思想有多么开通。苏禾虽不同意夏冷玉的说法,但不打算与他辩驳,免得自讨没趣儿,遂笑道:“您说的是,不过我的女红刺绣也就跟我识字的程度一样,没什么斤两,否则早该入了绣云坊了,您说是吧。”
夏冷玉以为苏禾乃是自谦之词,便没有多说,笑道:“你口上说自己半斤八两,却跟我见着的别的丫头不大一样。且不说主子跟前儿伺候的大丫头们,就在你们园子里,也就你敢跟我这么说话了。其他的姑娘机灵倒是机灵,只是太畏首畏尾,有些拘束罢了。单凭你这份劲头,我只在你面前这么说说,你今年便能到哪房拿一个月五钱的月例银子。”
“哈哈……”夏冷玉的话让苏禾暗自好笑,“你可是又在吓唬我了,借您吉言,咱俩可这么说定了,今年年尾之前,我若是没能拿到五钱的月例银子,我可得找你算账!”
夏冷玉知道这是玩笑话,只一个劲儿地说好。
“哎,咱别老说我,说说你吧。”苏禾跳转了话题,“你有什么打算呢?现在也不小了,却是学识不浅,以后是否准备到外头闯闯,自个儿干出一番事业来?”
两人原本只是一直在说笑,苏禾这么一问,夏冷玉倒是认真起来,他扭头望着苏禾道:“你不知道我是家生子儿?”
一句话却将苏禾堵着了。苏禾这才暗自懊悔说出方才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儿来,只连着轻拍了两下自个儿的嘴巴:“瞧我这嘴,又在瞎问,您就当我是犯糊涂,别理。”
夏冷玉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苏禾的袖子:“何必认真呢。我自小在程家出生,跟佑祈年纪相仿,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虽说若是称兄道弟不免坏了规矩,但是论交情当真比亲兄弟还好呢。只是咱自是家生子儿,那这一辈子就是由主家替你安排。放到我身上说白了也就是等着以后接我父亲的业,他老人家若是年纪大了,我便替他继续当这个二管家。”
是谁认真了?苏禾不免在心底反驳。可夏冷玉说这话的神情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自怜之意,由此可见,他自小便认了自己的身份,认了自己的命。家生子儿难免可怜,但苏禾以为,清朝的人们更可悲的便是不知道自个儿的可悲。
“好歹也是不愁将来的活计。”苏禾佯作笑着,“管家虽是忙些,但也是不愁吃穿,结余的银子还能补贴家用,该知足了。”
“你说的是这个理儿。”夏冷玉仿佛很满意苏禾能够理解他的想法,“若我父亲不是管家,我哪里有那机会能和佑祈一道在学堂念书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念书自然是担不下管家这个职位的。”
“我瞧着那位谢管家年岁当真是有些高了,他怎么还在府上做事?忙碌了一辈子难道不指望年迈了好好享受享受?”
“你说谢爷啊。”夏冷玉笑道,“当年他六十岁的时候准备回乡养老的,不过他在程家待了几十年了,跟老太爷自小就是伙伴。老太爷不高兴他走,他也就留下来了。府上也就是老太爷的事儿交给他打理,其余的也还是我父亲担着。留着他主要是给老太爷做个伴儿,府上老太爷最信任的就数谢爷了。”
两人一路聊着,在马道台大街转悠了一圈儿,见时候不早,也就打道回府了。苏禾与夏冷玉刚一到门口,便见凤喜跟冬素两个早已在那儿候着了。凤喜连忙上前拉住苏禾的手:“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们好找!”缓了一拍才瞧见夏冷玉跟苏禾一道来,便有些惊愕地望了苏禾一眼,不再多言。
夏冷玉礼仪性地点点头,往宅门里走去了。
苏禾笑道:“难为你们了,跟你们赔不是。不过谁让你们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呢?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说着苏禾拿眼睛往前便瞄,不巧便瞄见了冬素正和夏冷玉搭讪呢。她脸上挂着“喜庆”的笑容,跟夏冷玉不知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东西,那神情,当真是眉飞色舞。不过夏冷玉呢,虽应着,却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这副模样,就好像……就好像当初苏禾跟他一点儿也不熟,让他替自个儿在程秋棠面前担保的时候夏冷玉的反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