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规矩多，除了方才说的那几条儿，还有几点要注意了，”身穿紫色衣衫的王家丫鬟对着昏昏欲睡的苏禾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大通之后，仍在做后续补充，“如果要诊脉的话，必须先洗手；如果咳嗽感冒了就不能进屋，得坐在外头；如果鞋底有泥也不能进屋；如果小姐说你可以出去了那么你立马就得走人，片刻都耽搁不得……知道了么苏郎中？”
苏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丫鬟便侧身一让：“那苏郎中这边请。”
几经周折，本就旅途劳累的苏禾终于见到了这位王家小姐。
按照苏禾事先掌握的情报，京城首富王家唯一的女儿闺名韫（ｙｕｎ，第四声）清，被其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王韫清不是才女，也没有“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号，然而说到京城的名媛，王家雄厚的经济实力却将王韫清推向了京城第一闺秀的位置。如此“知名人物”花重金请了元晟堂石家庄分号的养颜药师登门咨询，可见不论是哪个年代，少女们都是愿意在自己的容貌上花血本的，而王韫清的行为也无疑给京城的其他女孩子们树立了一个流行风向标——连王韫清都选择了元晟堂石家庄分号。
然而当苏禾见到这位大家闺秀的时候，却发现被人吹嘘得再神乎其神的人，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王韫清只有十四岁，身穿鹅黄色小氅，镶着藕荷色的下摆，发式清爽而别致，容貌算不得沉鱼落雁，却也清秀可人。她踩着三寸金莲，步履舒缓地在正北帘子后面的椅子里坐下，语言得体地向苏禾打了招呼，着人为苏禾沏茶。
其实同为女子，王韫清的想法苏禾也是大致了解的。她所郁闷的不过是青春期少女常遇到的一些皮肤问题，譬如偶尔冒出的痘痘，鼻子上极为不明显的黑头以及偶尔干燥的嘴唇。每一样问题都被王韫清自己无意中夸大了百倍，其实在苏禾看来，她的皮肤很好，各种情况都很好，完全犯不着花几百两的黄金让苏禾大老远跑过来这么细声细气地说话。然而客人要求精益求精，银子是小问题，苏禾是生意人，唯利是图，只要有银子一切都好说，自然乐意。
“按照苏郎中您的说法，我上个星期左脸颊冒出的疙瘩，其实叫做‘青春痘’，是我这个年纪正常的现象？”王韫清语速平缓，却处处透着好奇。
苏禾点点头，十分肯定地对珠帘后的少女道：“左侧面颊生痘，可能是一时上火，亦可能是肝胆疲弱，偶尔排毒消化紊乱，故而内部调理即可。药方子在下这就替小姐您写出来。”
“可内部调理少则一两月才有所见效，我心下着急，不知苏郎中有没有什么快速而有效的法子？”王韫清的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然而苏禾却能听出她话里的无奈与焦急。
“欲速则外敷，外敷消炎去火，却治标不治本。然结合内调药物，双管齐下，效果则更胜一筹。”苏禾想了想，接着道，“小姐不妨用珍珠细粉调和蛋清，搅拌至糊状，敷于面部一刻钟，清洗干净即可。春夏则用蜂蜜代替蛋清。临睡前不妨将珍珠粉浸于露水中，轻拍于面上，翌日清晨洗净，如此一来，三五七日，痘疮自可消去；三五七月，则痘疤尽去也。”
苏禾一面说着，王韫清让身边的大丫头跟着记下，忍不住又好奇地问了三五个问题，苏禾也都一一解答了。
“至于珍珠粉，须得研磨精细，否则会阻塞毛孔，适得其反。”苏禾补充道，“小姐需要的话，元晟堂京号自有顶级品质的珍珠粉，不亚于石家庄分号。”
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几个小时，天色渐暗，王韫清提议道：“家兄就快回来了，厨房已准备了饭菜，苏郎中不嫌弃的话，不妨留在家中吃饭。”苏禾客套地推辞了两句，可肚子早已饿得空谷回响，自然决定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王家的门外，几辆精致气派的马车徐徐停下，几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相继从马车上走下，为首的便是王韫清的哥哥王大海。王大海一出现，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家丁连忙上前，替他接过大氅，点头哈腰地迎他进府。王大海伸出肥厚的手指了指身后：“我今儿带了几位弟兄来府上吃饭，你们还不好好招待着。”话音刚落便有另外几个家丁从里头鱼贯而出，迎接另几位富家子弟。
孙姓少年一面往里走一面啧啧称赞道：“不愧是大海的府邸，果真气派，京城一流，比那些皇族贵胄的府上也丝毫不逊色，看来等我接了我老爹的生意，也得掏笔银子把我家那门楣再装点一番，方能配得上我孙家的名号。”说着肩头一斜，碰了碰身边面色冷戾的少年，笑道，“程老弟啊，我也有大半年没上你家玩玩儿了，听说程家连小小的丫鬟都是轻挑细选的美人儿，我这等风流人物怎能不去看看，有没有新添的姐姐们我还不认得？”
程佑礼环着手臂，折扇搭在臂弯，冷哼一声道：“你那些‘姐姐们’倒会理你呢，瞧你那腰果脸，丢脸都丢到我家去了。”两人说着随家丁踏上回廊。孙姓少年哈哈一笑：“丑怎么了，爷我乐意！我这张丑脸像极了我老爹，嘿，他还偏偏打哪儿都吃得开，怎么着，你没瞧见八大胡同那些莺莺燕燕，就数看到我最乐了！哪像你，白生得那么俊了，整天介儿地摆着一张臭脸，对谁都没个好脸色，若非咱们哥儿几个了解你的为人还算仗义，你以为有几个人能耐得了你的臭脾气！”说完眼角一斜，瞥了一眼乖乖跟在程佑礼身后的阿如娜，压低声音道，“也就你身后这小俏妮子，哎我说，收了房了吧已经。”
程佑礼横了他一眼：“我爹盯得紧呢，我也得有这个胆儿啊。”
孙姓少年眉头一蹙：“嘿我说，程伯伯不是病了么？你就忍忍，再忍一阵子程家就由着你胡闹了。”
程佑礼猛地举起扇子作势要翘他脑袋：“你大爷的，咒我爹死呢你！”
孙姓少年嘻嘻哈哈地用手一挡：“这不闹着玩儿么！”
“我走了！这饭不吃了，这不来气呢么！”程佑礼没好气道。
“嘿，怎么说走就要走了，你别来真的啊。”
几个纨绔子弟说说闹闹、大摇大摆地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地往前走，天色暗了下来，领头的家丁打起了灯笼。这时候，只见一个紫色衣裳的丫鬟步伐匆匆地从十字回廊走过，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纤巧的少年，看打扮不像是王家的下人，两人没有注意到王大海几人的存在，从他们面前的回廊穿过。
“等下，”程佑礼眼光一闪，拦住斜前方一个随行的王家家丁，伸出扇子对着方才二人的方向遥遥一指，“那位是谁？你们王家的亲戚么？”
家丁比程佑礼矮了一截儿，只好踮着脚远远地看了一眼，面色疑惑道：“唷，真不巧了程少爷，天儿太黑瞧不大真切。……嘶，不过看样子，若是没估摸错的话，今儿进咱们府上的客人，除了您几位爷，应当就是咱们二小姐花金子请的那位养颜师了。我白天见到过一次，也是远远儿地，没瞧见。……我多句嘴，程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程佑礼唰的一声抖开扇子，缓缓摇着，没有回答。
孙姓少年顺着程佑礼眼神的方向看了过去，一无所获，复又看向程佑礼的脸：“我说，看什么呢你。”
程佑礼冷冷地收了扇子：“今儿我不走了，留下来吃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