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下了雪,清芜园的活反倒是少了许多。只将那些不耐寒的盆栽植物搬进屋里,其余的等雪停了再将积雪清理干净也就行了。
外头正飘着雪花,屋里生着炉子。碧儿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上缝缝补补,也不说话。凤喜靠在炕上,怀里抱着个水壶暖手,时不时地喝一口热的,两只脚伸到小火炉子旁边烘着。烘着烘着吧,这怪味儿就渐渐上来了。
几个丫头闲着也是闲着,无事可做,磕了一地的瓜子皮儿。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苏禾连忙起身开门,来人是弘玉。弘玉一进门儿就见了一地的瓜子皮,不由笑道:“你们就是一帮不能闲的,瞧把这地儿给糟蹋的。趁崔妈妈回来前赶紧收拾干净吧,别被她骂了。”
冬素一面对着镜子梳头发,一面打趣儿道:“就是凤丫头干的,瞧她那懒样子,今儿都不打算起来了。”
弘玉望了一眼凤喜:“是么。倒是看不出来,我只寻思着你小时候吃什么长大的,长得圆滚滚。”
一屋人都笑了。倒是凤喜嘟囔道:“你们快别拿我开涮了,今儿好不容易落一清闲,我就想多睡一会儿么。”
“你还是赶紧穿上衣服起来吧。今儿夏爷派了德顺过来看看你们几个新来的现在的情况,等着回去给他汇报呢。难不成你要人家回去跟夏爷说‘都睡着呢,尤其是那个小胖妞凤喜,睡着了还会嗑瓜子儿呢’。”弘玉说着逗得冬素和苏禾又笑了。
“啊?德顺要来?”凤喜一下子精神了,蹭地从炕上翻下来,“他啥时候来?”
弘玉有些诧异道:“马上就来啊。你是怎么了,怎么刚还睡着呢一眨眼都蹦到我跟前儿了?”
苏禾与冬素对视一眼,各自笑了。
倒是急坏了凤喜,她直跺脚道:“哎哟我的好姐姐,你怎么不早说呢,瞧我这儿乱的。”
弘玉纳闷儿了:“我过来不就是来告诉你们的么。”见凤喜胡乱地将被子一掀,急匆匆地找些什么,找了半天没找着,又蹲下来整个人钻进床底下找,只留个大屁股在外头。弘玉不由问道,“凤丫头,你这又是在找什么呢。”
冬素嗑了一个瓜子,笑道:“凤丫头每天都是在找东西呢,习惯了,别理她。”
凤喜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披头散发地从床底下出来,头上还顶着一个蜘蛛网,可她丝毫不理会只是冲苏禾道:“傻妞你的梳子呢,我的不知道给放哪儿了,快借我用。”
“东面架子上的镜子后头呢,自个儿拿。”苏禾指了指东边。
凤喜拿了苏禾的梳子才坐下来散下头发编辫子。
“哟……我当是做什么呢,原来是找梳子要摆弄头发呢。”弘玉弯腰笑着,“到底是大姑娘了,都知道在乎这些东西了。凤丫头,我那儿有两盒胭脂,上回子崔妈妈赏的。你若是喜欢,我大可拿一盒给你。”
凤喜只是一心一意绑头发,也不理会她。倒是冬素对弘玉笑道:“可别。给了她又把东西糟蹋了,凤丫头那张嘴整天闲不住,你若是把胭脂给她涂在嘴上,不舔干净才怪呢。”
“是么。”弘玉将信将疑,“以后总归是用得着的,那这个习惯可得改。”说到这儿,又有人敲门。苏禾起身,刚把门拉开一个小缝,外头的风就卷着雪花飘进来,刚好有一片雪花飘进了苏禾的眼睛里,还没看清楚来人,苏禾就“哎哟”一声,眼儿一闭,只感到冰冰凉凉的东西融化在眼睛里,晕染了一片。
“怎么了苏丫头?”弘玉的声音渐渐到耳边,紧接着是“嘭”的关门声。
“雪花融进眼睛里了,眼睁不开。”苏禾说话间,只感到有人把自己的脸捧了起来,触感细腻的手指轻轻捻起自己的上眼睑,有人在替自己吹眼睛呢。——这一瞬间的感觉,仿佛上辈子自己小的时候,爸妈替自己吹眼睛里的沙子。竟平白无故地带出一丝怅然来。
眼泪顺着眼角溢出,顿时入了眼的睫毛出来了,眼睛也终于能睁开了。然而映入眼帘的头一个人,不是弘玉,也不是冬素,而是一个面色干净的俊朗少年,长得有几分熟悉,可左边脸竟然肿了起来。少年离自己很近很近,捧起自己脸的是他,方才替自己吹眼睛的,也是他。苏禾先是一愣,这才认出来,眼前人正是德顺。
苏禾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德顺只是微微一笑,就绕过她进了屋。
“哟,德顺,瞧你的小脸儿,怎么成这样了。肿的老高。”冬素招呼德顺坐下,替德顺倒了杯热水。
德顺捧起杯子好像准备喝一口,却听弘玉道:“哎,别,冬素你也真是的,怎么拿人家开涮呢。刚这水壶是凤喜对着嘴喝过的。”
冬素一拍脑门儿:“哎哟,瞧我这记性!德顺,对不住,我给忘了。”
德顺的双眸里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尴尬,他将小杯子在手中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儿,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但面上依旧是挂着老好人的笑容道:“没事儿,我出来的时候刚喝过水呢,一开始也没打算喝。”
苏禾回头,瞧见凤喜正盯着自己看呢。两根辫子在她的圆脑袋上歪歪扭扭,乱糟糟的炕上被子不见了踪影,却奇迹般地出现在了苏禾干净整洁的床上。依旧是满地的瓜子皮儿,可偏偏凤喜的床边儿瓜子皮儿少了许多,像是被人用脚推开的……再看凤喜的眼神,她似乎不大高兴呢。
苏禾只当没看着,上前搀过凤喜,凤喜刚开始似乎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跟苏禾一齐在桌子旁坐下了。
“是啊德顺,你这脸……”弘玉在德顺对面儿坐下了。
德顺摘下小瓜壳帽,挠挠脑袋:“唉,我就知道你们得问我。我都跟夏爷说了嘛,我这脸,来不了来不了。你们猜夏爷怎么说,他说了,‘你一大老爷们儿还在乎这些个东西?跟个黄毛丫头似的’。你说他一这么说,我能不来么?所以这就过来你们这儿了。至于这脸啊……苦命哟,太太赏的。”
“你被太太打了?”凤喜惊愕道,“你都不吱一声的?”
“吱了吱了,怎么没吱啊,我都叫出声来了,就差破嗓子嚎了。”德顺依旧是笑,“可我一出声儿太太就下手更重,我都想求饶啊我。冤大头啊,只能忍着。”
“你啥事儿把太太惹火了?”苏禾不解。
“说来话长。”德顺叹口气,“前阵子祈少爷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东西,托冷玉替他寄信呢。冷玉整日里除了陪他念书,夏爷那儿也有不少事情,他瞧我整日里进进出出方便,就让我出去寄信。少爷的命令我还能不从吗?就这么出去替少爷寄了几回信吧,信里写的啥内容我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呢,纯粹就是蒙在鼓里。哪知道昨儿太太来找夏爷,我就在夏爷身后站着打盹儿呢。也不知道俩人说了些什么,忽然太太就蹬蹬蹬到我跟前儿,一个大嘴巴就抽了过来,那力道,愣是把我打得直接向后摔了个跟头,我脊梁骨到现在还疼呢。这还不行,我刚一开口说不知道,太太立马凑过来连着给了我好几个耳刮子,还老对着我一边脸儿。我就纳闷了,你分一半儿到我右边儿去让我两个脸图个对称不好看些么?”
德顺说着,冬素反倒是忍不住笑了。
德顺苦着脸对冬素道:“好姐姐,我这脸就白给你添笑料了是不。”弘玉也是在一旁抿着嘴巴估计是忍着不笑出来。倒是凤喜一脸受伤的模样,凑过去:“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说着就要伸手去碰德顺的下巴。德顺不着痕迹地将脸向后一挪,嬉笑道:“哪儿那么严重哦,上过药了已经。都是些小打小伤,我一大老爷们儿……”
凤喜扑了个空,也没意识到尴尬,又开始去她那木头箱子里翻翻找找说是有什么效果很好的金疮药一类。
而苏禾却笑不出来了。德顺挨打,错不在德顺。
惹得杨氏不开心的,是程佑祈和他的伴读夏冷玉。可程佑祈是她的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夏冷玉是夏爷的儿子,虽说夏爷只是个二管家,可杨氏论名份也不过是大爷的妾。这两人半斤八两,杨氏也不好得罪。可她心里头那团火正憋屈着呢,于是可怜的德顺就平白无故地因为递了几封信就成了杨氏的出气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