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苏禾便被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了。
打了水梳洗一番,苏禾急急地赶了出去。便瞧见几个丫头小厮齐齐地站在程佑礼的门口,芷幽也在当中。几人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就是从屋里头传来的。苏禾轻手轻脚地走到芷幽身边,试探性地问道:“芷幽姐姐,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话正说着,只听啪的一声,一个上好的哥窑瓷花瓶从屋里摔到门口,碎成一片一片。
芷幽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继而附耳道:“少爷正摔东西呢。”
“也不拦着些?这些东西可值了不少银子。”苏禾惋惜道。
“哪里敢拦,少爷的脾气你怕是不知道。”说话的是另一个丫头,声音很细,苏禾扭头一看,这丫头看上去柔弱单薄,也是苏禾这般的年纪。
“这位姐姐是……”苏禾道。
“她是婷绣,别看她比我小些,却也是屋里的老人了。”芷幽笑道。
婷绣笑了:“哪里称得上是老人。苏禾妹妹既是来了,便是自家姐妹。”苏禾道:“婷绣姐姐知道我?”婷绣点点头:“说是调过来给少爷消灾的。说来真是奇了,昨儿夜里少爷嚷嚷着要喝水,我过去一试额头,原是退了烧。今儿早晨精神气儿好了许多,就开始砸东西。”婷绣说着一手掩嘴,轻薄的衣袖微微浮动。
“你们几个在外头唧唧歪歪个什么?我说了多少遍了,去把奶妈替我叫回来。昨儿夜里就没她在跟前儿守着,还不够吗?咳咳……”屋里传来年少男孩子充满怒意的声音,正是那程佑礼。
“少爷,您可消消气儿吧。吕妈妈家里出了事儿您又不是不知道。”芷幽站在门外,伸长脖子答道,“您叫咱们上哪儿帮您找人去?大爷这不新派来苏丫头过来顶吕妈妈的缺么?您可别又气坏了身子。”
“我身子没问题!”程佑礼愈发执拗起来,紧接着,屋外的人便听见有什么闷响。众人觉得不妙,赶着挤了进去。
苏禾紧随芷幽和婷绣两个丫头往里走去,绕过陶瓷大屏风,只见程佑礼发辫凌乱,松松垮垮地穿着米色的单衣,秀气俊俏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浮起淡淡的粉色。他跌坐在满是碎片的地上,一手撑着床边想要起身,却苦于一只脚上绑着绷带而行动不便。较之四年前,程佑礼长大了不少。瘦长的身形隐约出落出少年的气度,当年的稚嫩已褪去大半。两个丫头惊呼着上前挽住程佑礼的手臂就要把他扶起来:“少爷快起来,可别被碎瓷片给扎着!!”程佑礼摇摇头,面无表情道:“说了多少遍了,去吧奶妈叫来再说。”
婷绣执起程佑礼的一只手,倒吸一口气道:“瞧您,手心儿里都被划了口子。求您快给起来吧,若是被大爷大奶奶知道了,咱们几个做丫头的定是要遭责罚,您快别难为自己了。”说着同芷幽一起搀扶程佑礼躺回床上,将棉衾盖好。芷幽在他耳边道:“少爷,您快省省力气。想想吕妈妈多少年没有见着他的儿子了,况且她家男人没了,她再不回去,她家那位小兄弟该如何是好?吕妈妈走了,您不还有咱们吗?”说着将他手上的划伤清理干净,简易地包扎一番,用被子掩好。
程佑礼一时接受不了自小跟亲妈一般的奶妈在他生病的时候忽然离去,所以他一心只想着让奶妈回来。可转而一想,芷幽说的也不无道理,姑且不再执拗,只是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微微带着墨蓝色的眼,不发一言。
苏禾毕竟是新来的,很多事情不了解也插不上手,有些尴尬地伺立在一旁。程佑礼的目光缓缓在屋里移动,最后定格苏禾的身上。他看了看这个跟整间屋子都格格不入的少女,她穿着浅绿色的俗气的布衣,却掩不住她周身散发出的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场;深棕色的长发只是简单地一把抓在脑后,发辫垂下,简易的发式没有一丝装点;更可恶的是她那飘移不定的眼神,满是心不在焉,丝毫不将他这个东曜阁的主子放在眼里。
程佑礼见过这个丫头几次,知道她是老夫人、父亲和姨娘都颇为喜欢的人。可他偏不喜欢。若不是她,奶妈怎么会离自己而去?当年出卖自己的人,不也是这个丫头?程佑礼望着苏禾,渐渐蹙眉,低声道:“你哪儿来的。”
一句话让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苏禾回过神儿来,扭头发现床上那位礼少爷正眼神冷戾地盯着自己,方才明白那是问自己的。既是来了东曜阁,至此尚未给他请安,礼节上也有些说不过去。苏禾福了一福:“小的苏禾,奉大爷太太的命来东曜阁伺候礼少爷。给礼少爷请安。”
程佑礼挥手挣开芷幽和婷绣两人的手,从床上坐起来,双手在后随意地支撑着身体。他偏着脑袋看着苏禾,眼里满是敌意与挑衅:“见了我,你怎么不跪?”
“诶?”苏禾抬起头,恰好迎上程佑礼不友好的眼神。跪?可笑。一个小孩子居然让自己下跪。整个程家,除了老太爷,苏禾没有跪过任何人。就连邱若柯也不例外。自己不愿下跪,程景洵和太太也都由着她,如今见了这魔王似的礼少爷,竟开口头一句就是折腾自己的两个膝盖。上辈子跪过父母,跪过神明,今儿在这儿倒是要给一个小屁孩下跪了不成?
“啊,”苏禾微微一笑,语气平静道,“不瞒少爷,小老夫人说了,苏禾可以不跪的。”
程佑礼挑眉,冷哼一声坐直了身子:“这儿是我的东曜阁,你跪与不跪,老夫人管不着。我要你跪,你就得跪。否则就别恬着脸来咱东曜阁当丫鬟,趁早滚回老屋去!”
苏禾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头,难道是她自己厚着脸皮求他让自己来这儿当丫鬟的吗?这程佑礼虽臭名远扬,今日一见,苏禾算是彻底明白了——他比当年那个八岁的挨打的小屁孩升级了,更是不可理喻了!
苏禾依旧是笑:“苏禾不能走。苏禾来此是大爷的吩咐,礼少爷若是看苏禾不顺眼,大可找大爷理论,苏禾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做不了主。”
“芷幽,伺候我更衣。”程佑礼掀了被子就要起来。
芷幽连忙扶住他:“我的爷,您这又是要做什么去?可别又折了脚,这脚还没长好呢。”
“去承德馆跟我爸说清楚。奇了怪了,好好儿地弄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来咱东曜阁腌臜我的眼……我说,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替我穿衣服啊?”程佑礼喝道。
芷幽不再多说,替程佑礼穿上鞋子,又扶他起来,招呼身旁的婆子拿换的衣服过来。婷绣知道程佑礼的脾气是动了真格儿的,当即对苏禾苦口婆心地劝道:“好妹妹,快别跟少爷怄气了,您就跪下给磕个头,事儿不就结了?”苏禾无语,你们古人说跪就跪乃是家常便饭,可苏禾脑子里的新思想早就根深蒂固,一时间真是有些接受不了。
“晚了!”程佑礼扶着一个婆子的手,芷幽正替他扣扣子。他打断婷绣的话,对苏禾道,“你也不用跪了。这梁子也算是结上了。若是我爸硬是要留你在东曜阁,我少不了你的颜色看,哼。”
芷幽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对程佑礼道:“少爷这又何必去惊动大爷呢?大爷将苏妹妹送来咱东曜阁乃是天意。诸葛真人算出来的,只有她才能替少爷您消灾呢。您瞧,她昨儿刚来了,那时候您还睡着呢。昨儿夜里就退烧了,这事儿岂不是奇?”
程佑礼也不搭理,只是道:“那你们几个怎么还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我饿了你们不知道吗?”说着几个婆子小厮连声应着下去准备早膳,芷幽和婷绣自是忙活着要替他梳洗。婷绣离屋之前担忧地望了苏禾一眼,叹口气,出了门去。
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顿时冷到极点。
“既然这儿没我什么事儿,那苏禾先下去了。”苏禾依旧笑得轻松,“少爷有什么吩咐,请随时传唤苏禾。”说完又福了一福,转身往外走。
“往哪儿去?”程佑礼在她身后开口道,“做下人的有像你这么懒的么?”
苏禾回过身,有些不在乎地看向程佑礼。
程佑礼穿着深赭色的丝光马褂,下身是暗金色的长衫,他站在原地,语气不善道:“这一地的破烂你没看见吗?没人教过你要主动干事儿的?”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脚猛地踢了一记地上的瓷片儿,“还不快扫咯!”兴许是忘了脚上的上,程佑礼因为方才的动作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苏禾斜倚着屏风以旁观者的姿态望着他。
程佑礼道:“你怎么不过来扶我?还要我告诉你声么?”
“呵,”苏禾倍感荒谬地一笑,“您不是让我打扫地面么?”
“那你怎么还愣着?”
“您这不是差点儿摔了么?”苏禾摊手。
“你不是不扶我么!”程佑礼睁大了眼睛。
“您到底不还是没摔么?”苏禾轻笑一声,转身出门找扫帚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