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两人正说着话,那边便传来有些急速的脚步声,何筱川抱着双臂往远处一望,扭头对苏禾道:“这就来了。”苏禾知来人正是程佑礼,道:“我还得赶着去抓药,告辞。”说着不等何筱川回应,快步离开。
程佑礼入了半碧坛,左右望了望,疑惑道:“嘿,人呢?”
“在这儿呢。”何筱川走过去。
程佑礼看了一会儿,方见着何筱川,连忙道:“还好你没四处乱跑。我爸同意了,说要见见你。”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何筱川倒是有些意外,因为他原本是准备回绝掉的,可现在转念一想,留在府上一阵子也未尝不可,毕竟若是受到了东家的赏识,将来想要坐上掌柜的位子,就容易得多了,这未尝不是一条捷径。想到此,何筱川笑着点点头:“那我便去拜会东家,若是东家认为妥当,我再去征求姚大先生的意见。”说完在程佑礼的领路下往承德馆的方向过去。
……
此时在程景澜所住的锦天阁,大丫头白凤正双手撑着腮帮子,坐在门槛儿上,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心神不宁地等着。里间儿,另一丫头乌雀早已在卧榻上睡着,身上盖着程景澜的那方波斯毛毯,屋里的香炉升起袅袅的薄烟。
夜色已晚,外头起了风,白凤起身进屋添衣裳,不料被门槛儿跘了一下,发出嘎吱一声响,惊动了里屋的乌雀。乌雀慵懒地翻了个身,含糊不清道:“白凤,快进来歇着吧。”白凤以为她醒了,便一脸焦急道:“说句实诚的,平日里到了这个时候爷也该回来了,可偏今儿个怎么到现在也不曾见到人影儿。”白凤这么一说,乌雀渐渐清醒了,打了个哈欠,不由有些烦躁道:“管他呢,今儿怕是在醉梦楼歇下了,你别杞人忧天。”白凤反驳:“混话,若是歇在了那地方,必会打发人回来带个信儿的,哪里会这样,连穗儿都不知哪儿去了。”说着挪至桌旁,替自己倒了杯茶水。
话音刚落,外间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交错的脚步声。白凤一惊,忙放下茶杯,巴巴地往外跑去,只见一个家丁扶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小厮往里走来,定睛一看,那小厮不是别人,正是发辫凌乱的穗儿。白凤赶紧上前:“这不是穗儿么,怎么这副模样了?脸上这花花绿绿的是谁给挠的?”那家丁苦着脸道:“白姐姐别再问了,赶紧进去拿药。”白凤应了一声,正欲折回头,只见后面三个家丁托着一个呈“大”字状的人往里走,那人早已昏死过去。
白凤心里跟打了鼓似的惴惴不安,只看一眼,这魂儿便给吓飞了一半儿,那昏死过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家五爷!
白凤走过去,那仨家丁道:“快快快,往里抬,放床上去。”白凤跟进去,把榻上的乌雀推醒:“爷回来了。”乌雀翻身往里,拽了拽身上的毯子:“回来就回来了呗。”白凤一听立马就掉下泪来:“爷都快死了,你这小蹄子占着毯子,竟还在这儿说风凉话……”此语一出,乌雀猛地惊醒,从榻上翻身起来,忙将毯子抱起,与白凤二人冲向床边。只见程景澜昏迷不醒,浑身是伤,鼻子旁、眼睛旁都是黏黏的血迹,形容甚惨。已有家丁跑去请郎中,另两个家丁却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乌雀先是难过,继而心头又涌上一股气燥,双手叉腰回到榻旁,望着刚躺上榻的穗儿,冷声道:“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这副模样定是被人给打的,你这小子,连主子都照顾不好吗?!”穗儿艰难地一手撑起身子,断断续续道:“还不是赌钱……咳咳……是一家面生的局子……”
乌雀听了更是来气,素来不给人好脸色看的她当即伸手在穗儿身上狠拍了一下:“小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赌钱不能让他瞎赌,你好歹劝着些,否则你以为,把你放在爷身边是做什么的?”穗儿猛地抬头望向乌雀,一双秀气的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恼意,但平日见惯了乌雀的脾气,也就没再说什么,复又躺回榻上,闭上眼。一旁帮他清洗伤口的小丫头怯生生地望了乌雀一眼,不敢吱声。
乌雀又问了几句,穗儿也只是闭着眼一一答上,弄清事情的始末,乌雀当即厉声对屋里的人道:“这事儿可不准往外透漏半点儿风声,更不能让大爷知道,否则五爷又是免不了一阵责骂。”
一家丁道:“那郎中那边儿?”
乌雀横了他一眼:“郎中那边儿我来说。”
……
苏禾抓了药又往清芜园去了。碧儿见她这么晚了还来,不由诧异。苏禾一进屋就将门窗打开透气儿,只对碧儿道:“家里有病人,这般门窗紧锁,只怕你也得病倒了去。”碧儿望着她手中提着的药,不由道:“是这个理儿。只是苏丫头这么晚了特来送药,只怕……”苏禾道:“我问过了,之前那个庸医不过是怕医死了人,糊弄咱们罢了。这回的方子可当真是对症下药的,得赶紧熬了喝下,一刻不得延误。”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碧儿姐,送客……”凤喜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顿时让屋里升上一股难言的尴尬。
苏禾心里有些受挫,隔着屏风道:“凤丫头,不知我是哪里惹恼了你,或是你听了哪些小人的谗言,才会对我百般误解。解释也没个用处,你又不肯说,我送来药,只还当你是我的好姐妹儿,这药你吃,或是不吃,都是你的自由。我做到这份儿上,只是念咱俩当初交情不错……既然你赶我走,那我走便是。以后再来看你,指望你能好好儿的,别再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这便走了。”说着对碧儿使了个眼色,将药塞进她手里,拍拍她的手背,满眼真挚。碧儿见了,嘴微微一张,又蹙了蹙眉,方默默地点点头,让苏禾放心。
苏禾这才离了园子回老屋去。进了老屋,发现邱若柯房门口的红灯笼点上了,当即明白是老太爷来了,于是径直回了自个儿的屋子里,闷闷地歇下了。
何筱川从承德馆出来,心里一直盘算着教习的事情。方才程景洵考验了他一些,大抵是些史书经义之类,何筱川虽不至精通,但也算是吃透,再者他尤为擅长算术一类,这一点颇受程景洵的看好——因为他觉得算术一类对于接管生意的人来说也是当引起重视的。何筱川并未立即答应,他还得去总柜征求大先生和大掌柜的意思,其实他今儿擅自应下来,由东家直接给总柜发个话也不是不可以,可他关键是想听听姚兴茂的意思,到底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路子。
赶回总柜已经太晚,何筱川今夜有个空闲,不必外出,自然早早儿地歇下,只等明日将事情跟姚兴茂说明了。翌日,姚兴茂听了程景洵要将何筱川留在程家单独向程佑礼授业,立即投了反对票:“且不说你是否有那实力能够揽下这样的活计,只怕留在程家,会毁了你的前程。”何筱川自然明白姚兴茂话中之意,他是怕自己被留下来,从而断了生意上的路子,好点儿的将来成为东家身边的“师爷”,差点儿的说不定沦为“家奴”。何筱川笑了笑,谦逊地拱手:“学生知道大先生说的都是体己话,是真心为学生考虑。只是学生这里有个权宜之策,学生仍在柜上学习,肚里的墨水未满,更谈不上‘授业’于礼少爷。但既然礼少爷看中了学生那些雕虫小技,那不妨让学生去和他切磋一个月,等他厌倦了,学生自然能够回总柜上来。至那时,东家见学生黔驴技穷,怎会不放学生回来呢。”
原来何筱川就认定像程佑礼这样的小孩子定然只是图一时新鲜才会留下他的。姚兴茂抚须而笑:“此法甚好,就按你所说的去做。”
何筱川略整衣衫,再次一拱:“那就谢大先生了。望学生下月归来,脑袋木讷了,大先生还能认我这个徒。”
知道何筱川不过是打趣儿,姚兴茂呵呵一笑,提笔写了书信,递与何筱川。======================
大概还有几回,第一卷就要结束了,第二卷是四年后的故事,也是主角人生转折的开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