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听德顺将事情的前后陆陆续续说清楚,一时间竟无话可说。衡娟坐在一旁,一面替邱若柯换药,一面抽抽搭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邱若柯不在的日子,衡娟每天都沉默不语,院子里少了她跟二栓的斗嘴,苏禾还真觉得有些闷得慌。
“好了好了,我这不回来了么,还哭做什么。”邱若柯穿上软软的鞋,在衡娟的搀扶下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脚,唉声叹气道,“这回倒好,穿不成高跟鞋了。……这几天有人来过么?”
衡娟接过苏禾递过去的帕子,把眼泪擦干净,道:“几位爷都来问过您的情况,就连五爷都过来了一趟……太太还给您带来了几件儿祈福的小挂饰,都搁你床头了……还有三奶奶……”
“行了行了,”邱若柯有些不耐烦地打断,“老头子来了么?”
衡娟一愣,继而道:“老,老太爷这阵子都忙着您的事儿呢,整,整天在屋里跟谢管家商量对策,所,所以就没过来……”
邱若柯眼睛一眯,双眸里透出一阵嘲讽:“嘁,衡娟儿你莫要搁我面前替他说好话。睹物思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他若是看重我,就连来我屋里瞧瞧这儿的一景一物都是好的。他从来都不逗弄金条儿,金条儿是我的宝贝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纯粹就当我是个摆设而已。”邱若柯的语速比平时快,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苏禾听了这话,不免暗自吃惊。这是邱若柯头一回如此直接、明了地在言语上抒发她对程和铭的不满,难不成这次绑票出了什么事儿,让邱若柯彻底改变了一些看法?苏禾从来没有问及邱若柯和程和铭的感情问题,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年龄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在一起,定然是没有感情基础的。
“摆设?”苏禾上前一步,笑道,“什么摆设这么贵,要十万两银子?”
邱若柯微微愣了一下,又恢复之前的神色接着道:“他有的是钱。”
“钱也是一文一文地攒下来的,再说程家有多少银子套在生意里出不来,您也应当知道吧。”苏禾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程和铭说话,可是她觉得程和铭并不是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迂腐与好色,相反,这位老太爷给苏禾留下了一种真正的大家长的感觉——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企业家。
邱若柯看了苏禾一眼:“我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你跟我说也没用。”她说着将梳妆镜一旁的柜子打开,翻找了一会儿,在衡娟诧异的注视下问道,“二栓怎么样了?”
她跳转了话题。
衡娟缓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呃,您总算想起他来了。他的疹子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您若是想要见他,恐怕还得再等等,现在挺吓人的。”
“又不是天花,没那么严重吧。”邱若柯心不在焉道。
“呃,您要见他?”衡娟道。
“不是,我是要他替我出去买样东西。”邱若柯道。
“什么东西?”
“让他去趟格瑞尔夫人那儿,替我拿瓶烫发药水过来。……还有,去买个带螺纹的铁棒,快去叫他来,快去呀。”邱若柯一本正经地说着令苏禾目瞪口呆的话。
如果没听错,她说……烫发药水?
苏禾大惊,清朝就有这个了?
衡娟一脸茫然:“那什,什么药水儿来着?”
“法兰西刚捣鼓出来的新鲜玩意儿,你叫他来,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可是小老夫人,二栓他的脸……实在不能见人,再等等看吧,您说的这个……让德顺小哥儿去不就成了?”衡娟拧着眉,迟疑着。
“让德顺去?”邱若柯想了想,昨儿德顺带着自己死里逃生,现在肯定累着了,得让他好好休息,于是道,“不成,德顺不认识格瑞尔夫人,也摸不着她家,还是得让二栓去。”
“可是……”
“哎哟喂,可是什么呀,让二栓戴帽子不就成了?”
“是……”衡娟福了一福,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苏禾凑近:“哎,你刚说……烫发药水?你,你确定?”
邱若柯笑道:“怎么不确定,那玩意儿你肯定没见过,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你不知道哦,格瑞尔夫人从法兰西带过来的好东西,抹头发上,再用烧红的铁棒顺着烤,可美了,头发能弯的跟朵花儿似的……”邱若柯说着对着镜子捧了捧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苏禾脸色微恙——原来如此啊,这个时候的烫发…就真的是“烫”发啊!把头发绑在有螺纹的烫铁棒上,再涂上那什么药水儿?不行,这个技术太令人不放心了,可别把邱若柯一头秀发给毁了去。想到这儿,苏禾劝道:“我看还是算了吧……您说的这个,我听说过,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邱若柯立马来了兴趣:“你怎么又知道了?还是以前那些洋人叔叔告诉你的?”
“这个……他们以前……嗯……”苏禾犹豫着,因为她方才听邱若柯说烫发药水是法国刚出来的,那么以前就没有这玩意儿,这借口可不能瞎掰,于是苏禾笑笑,“大致听说过,不过这个东西伤头发,有人把头发都给烧着了,多可怕啊。据说还很难闻。”苏禾凑近邱若柯耳边,“再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随随便便拿头发开涮,就等着老太爷拿你开涮吧。”
邱若柯拧起眉头,似乎有些纠结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二栓进来了。
“小老夫人,您要什么?”二栓戴着帽子,还用袖子捂着脸,呜呜囔囔地说着。
“还要买么?”苏禾继续恐吓,“头发若是烧没了,就跟马道台大街拐的那个跛脚叫花子一样了,他头上还有赖疮呢……”几句话说的邱若柯一个哆嗦。只见她双眉一竖,伸手一拍桌子,对二栓道:“买!!”
“你又要买什么?”一道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门口响起,二栓吓了一跳,立马跪下:“老……老太爷……吉祥。”
“瞧你那一脸坑坑洼洼,”程和铭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那脸上的东西若是还没消掉,你就去干些别的差事吧。”
程和铭的一番话让二栓吓个半死,干些别的差事就等于丢了老屋的活儿去干一些下等人的苦力活儿,那时候丢的不仅是月例银子,更是身份呐。
“老太爷放心……能好的……一定能好的……”二栓捂着帽子继续磕头。
苏禾一看来人正是程和铭,也上前行了礼。程和铭看了苏禾一眼,转而对邱若柯道:“若柯脚上的伤如何了?”邱若柯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不悦:“还成。”
“那就好。”程和铭在椅子里坐下,苏禾立马去泡茶。
“老太爷是不是要问路上的事情?”邱若柯直截了当地开口。
程和铭笑笑:“怎会等到这个时候再问?我已经问过德顺了。”
邱若柯的脸不易察觉地白了白:“呃……他……都说清楚了?”
程和铭接过苏禾捧来的茶水,轻呷一口,抬眼望向邱若柯:“自然都说清楚了。”
“哦呵,呃,”邱若柯有些不自然,“说清楚了就好,呵呵。”
“这样吧,我已经交代下去要把幕后的人揪出来,替你出这口恶气。以后呢,你若是想要出去,必须经过我的许可。至于每周一次的礼拜,我看呐,还是免了吧。”程和铭不慌不忙地说着。
“什么?!”邱若柯霍地起身,“这怎么成?!”
程和铭笑得反倒是有些纵容:“我知道你心诚,所以我已托人请西洋的皇家画师来替你描摹一分耶和华的画像,老屋也不缺个房间,就把东北的这间风水、位置都不错的屋子誊作供奉神像的地方吧。”程和铭说着拍了拍邱若柯紧紧攥着衣袖的手,“这样就免得若柯你天天往外跑,还累了身子。”程和铭说的似乎很关切,可是邱若柯却忍不住气得哆嗦。
程和铭坐了一会儿,一直都是淡淡地笑着,他起身要回老屋西,邱若柯冷着脸送他至门口。忽地,程和铭转过脸来,打量了邱若柯一会儿,继而眯着眼睛笑道:“若柯啊,你粗心的毛病还真是一时半会儿都改不了。你耳坠子怎么只戴了一只啊?”
邱若柯不由抬手摸向自己的耳朵,忽而脸色微变,继而俯身道:“是我粗心了。可能丢在床头,过会儿让衡娟帮我找找。”程和铭点点头,方才离去。
“二栓!起来!”程和铭走远,邱若柯走到二栓跟前儿,一把把他提了起来,二栓捂着脸:“啥,啥事儿?”
“去拿我的私家银子,然后去那客栈把我的耳坠子给赎回来!”邱若柯面色严肃。
苏禾不由笑了:“您倒是说清楚是哪家啊?”
“是,是啊……”二栓苦着脸。
“这……”邱若柯摸摸下巴,“我……我给忘了。”
“那,那怎么办?”二栓急了。
“让德顺去!!”邱若柯气急败坏地往里走,“找不到就去照着原样儿做个一模一样的给我!苏禾!烧水去!我困了累了,要睡了!”
苏禾笼着袖子:“我说,这才中午呢。”
“理你呢,快去烧水!”邱若柯说着入了里间。
二栓气得直跺脚:“德顺那死小子,愣是把我的活儿给抢了干净了!”
苏禾幸灾乐祸地看了二栓一眼,转身去烧水——今儿邱若柯吃错了药了,她可从来没让苏禾烧过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