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老先生被程佑礼气走之后,程景洵做主花银子又请了一位先生过来。这位先生姓方,是个中年人,笑意盈盈,看上去为人温善,应当可以容忍程佑礼的肆意妄为。不仅如此,程景洵还特意将程佑礼叫到身边,以家长的姿态警告了几句,大抵不过是“以后不准再目无尊长”一类。程佑礼年纪小,嘻嘻哈哈地答应着,这事儿也算是过去了。程景澜看到程佑礼搅了滩浑水,见机行事,就对他大哥说他年纪不小,况且和学堂里“佑”字辈儿的少爷们有长幼之分,不打算再在学堂念下去。程景洵心下不满,以为程景澜不过十四岁,大可再念几年,然而转念一想,景澜并不打算走仕途,哪怕是家里的产业交给他也不大可能,遂又答应了下来。程景澜自然是喜出望外,自此不再碰文房四宝,整日与那些酒肉朋友在外厮混。
邱若柯的事情暂且平息,家里几位管家又在四处打探绑匪的底细,暂无结果。于是学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奶妈吕华将程佑礼送去学堂,回去的路上总是心下忐忑——家里最了解佑礼这孩子的总归是她这个做奶妈的,她心底惴惴不安,总觉得这孩子定然还会搅和些什么事儿出来。在学堂外徘徊了许久,遇上三房的两个小丫头玳瑁和玉环二人匆匆经过,只见那玳瑁丫头笑嘻嘻地过来道:“日头这么旺,吕妈妈在这儿瞎打转做什么呢,也不怕晒着?”吕华笑了笑:“还能怎么着,不是礼少爷刚进去,我放不下心么。”玳瑁笑道:“这有什么,不是说新来的先生为人温和脾气好吗?礼少爷终究是年纪小,但悟性好,昨儿被大爷说了几句,定然已经明白过来,吕妈妈作何操这个心呢。”吕华想了想:“也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在这杵着不走就有些愣头吧唧的了。哎,你们姐俩这是去哪儿呢?”
吕华这么一问,玳瑁与玉环交换了个眼神,便走到吕华身边,那玉环道:“既然是妈妈问了,咱们又敬重您,那可就说了。”玉环说着压低了声音,“弘姨奶奶这阵子有些不舒服,头晕脑胀的还直恶心,关键是这个月的月事也没有来……”吕华睁大了眼睛,低声道:“哟,可是有了?”玉环神秘一笑:“咱们自然盼着是喜事儿,这不就去请郎中去趟聚福阁给咱弘姨奶奶看看么,路上就遇着您在这儿兀自打转了。”玉环说完与玳瑁二人笑起来。
吕华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手:“哟,那我可就不敢耽搁你们了,说不定能给礼少爷添个弟弟什么的呢。”玳瑁拉了一把吕华的手腕:“哎,这事儿还没个准儿呢,就连三奶奶都还没告诉呢,就告诉你了,你可不能瞎说。”吕华连连点头:“那是,还不放心我么?”说完告别二人,回了东曜斋。
吕华前脚刚走,学堂里就传来孩子们的惊呼声。
新来的方先生有些艰难地从座儿上起身,伸手往屁股后头抹了一把,一看,满手粘糊糊的东西,不由惊愕道:“这椅子上怎么涂了这么多浆糊?”孩子们蓦地噤声,齐刷刷地看向将腿搭在案上的程佑礼。程佑礼嘟着小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还翻了个白眼。这方先生果然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他倒是没生气,只是正色道:“礼少爷,您这么做可是不对的,待我去换套衣服,再来与你细说道理。”说着就慢悠悠地往外走。
程佑礼见状,双眸里精光一闪,蹭地从桌儿上跳下来,顺手抄了毛笔,啪啪两下跑到方先生背后,左手一把揪住他的长辫子,高声道:“先生脾气真是好啊,我来看看你辫子结不结实!”
“不结实!不结实!”孩子们齐刷刷地附和着程佑礼,在下头起哄。
“咝……”被拽了辫子的方先生倒吸一口气,勉强回过头来道,“礼少爷可不能如此这般,您身为嫡长子可是程家的颜面,将来若是想要做大事、成大器,定当……哎,哎……”方先生正欲滔滔不绝,程佑礼手上猛地一用力,扯着方先生的辫子就一个劲儿地往后拉,还笑嘻嘻地问下头的众姊妹兄弟:“快看呐,先生的辫子结不结实啊?”
众孩子除了程佑祺意外皆哈哈大笑,异口同声道:“真结实啊!”
方先生终于动怒,喝道:“真真是胡闹之极!程家颜面何存!孔圣人曾……”
“呸,闭嘴!”程佑礼打断他的话,灵活地跳到方先生面前的桌子上,手里依旧提着他的辫子,面无表情道,“先生真是罗里吧嗦,我不懂什么叫颜面,但是咱看着先生的‘颜面’就实在是不咋地啊!要不要咱来帮先生整整?”方先生连连摆手:“不可如此胡闹,不可如此胡……”“闹”字尚未出口,程佑礼手腕一绕,就用毛笔在先生的嘴巴上划了个大叉叉,还喝道:“封!”
孩子们哄堂大笑:“封得好!”
“再来!”程佑礼眼角带笑,手里的毛笔唰唰地在方先生脸上来来回回这么几下,只见方先生脸上出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王八”。方先生在原地转圈,一面用手抹眼皮上的墨水,嘴里喋喋不休道:“目无尊长,目无尊长!不知礼义廉耻!”
“王八先生,王八先生好!”程佑礼从桌上跳下,在方先生面前恭恭敬敬地一拱手,装模作样道,“学生这厢有礼了!”
方先生耳朵通红,受了奇耻大辱,转了好几圈儿才找着了门把手,慌慌忙忙地跑出门去,狠狠地将门甩上。
程佑礼依旧没完,他把长条凳子搬到讲桌上,扔了毛笔,拿了先生的戒尺,自己爬上去,往凳子上那么一坐,还把一只脚搭了上去,用戒尺“啪啪啪”地拍着凳子腿儿,等众人安静下来,他便高声道:“看到没,咱学堂里的先生都是什么?!”
众孩子齐声问:“是什么?”
程佑礼僵持已久的面容狡黠一笑,戒尺一拍道:“窝囊废!”
“窝囊废!”众孩子又齐声附和。
戒尺再拍:“王八脸!”
“王八脸!”再附和。
“那咱还学什么?”程佑礼一本正经道,“该回哪房回哪房,该干嘛干嘛去!一个个坐着跟我妈念佛似的干什么呀?”说着站起身,“咱收拾收拾回去吧?以后再别来了!”
“哦~~不来咯~~”孩子们受了鼓动,一个个开始噼里啪啦地收拾东西,当真要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嗔怒已久的程佑祺猛地从座上起身,他拿起墨砚往桌上一拍,登时墨滴四溅,他却丝毫不顾,拿着毛笔直指坐在高处的程佑礼道:“佑礼,你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可莫要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客气!”程佑祺义正严词道,“你已经连续赶走了两个先生,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你不愿意念书难道还不让别人念吗?”
学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一束束目光在高高在上的程佑礼与怒发冲冠的程佑祺之间来回游走。
程佑礼面色冷戾地将放在条凳上的脚拿了下来,他不慌不忙地从桌子上跳下,目光盯着程佑祺,一步步地往他的方向走去。程佑祺咬牙切齿,面色铁青。
程佑礼停在了他哥哥的面前,一双杏目饱含不屑。他尚未说话,单这眼神就已让程佑祺的额头青筋爆出。忽地,程佑祺猛地上前将程佑礼扑倒在地,拳头接二连三地冲着程佑礼的脑门上落去。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程佑礼恼羞成怒,“可恶,居然敢打我!”说着握起拳头就回击,然而程佑礼比程佑祺小了四五岁,体力明显处于劣势,两人缠打在一起,撞翻了两张桌子,质地上好的绸缎衣服弄得乌七八黑。其余的孩子们往后退成一个圈儿,只顾着凑热闹,一个劲儿地叫着:“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