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杨沁霜起得稍有些迟,穿戴整齐一走出屋子,竟透过窗户看见卧床多日的程景洵正独自徘徊在院子里,伸着脖子打量一棵树上新抽出的绿芽。杨沁霜急急地走出去,惊喜交加道:“大爷您…您怎么下地了?大清早的还跑来院子里,可别吹了风。”她心下惊叹程景洵的病,却又没有张口提,生怕坏了他的心情。
程景洵闻声转过脸来,漠然地看了杨沁霜一眼,无心答道:“早晨被鸟雀儿叽叽喳喳地吵醒了,就出来透透气儿。好久没能这么在院子里头晃悠了,这些花花草草的,一整个冬天我都没功夫打理它们,园丁倒也马虎,隆冬余下的这些枯枝烂叶的也不及时清理出去。”
杨沁霜笑道:“是是是,我这就吩咐他们好好儿地给打理打理,您肚子饿了么,想吃些什么暖的,去让八珍斋把您要的给端来?”
程景洵虽突然能走动了,脸色却不大好看,长时间吃不下东西,形容消瘦,嘴唇干涩不已。可面对杨沁霜的提议,他却皱眉摇摇头道:“我不说了么,出来透透气而已,你何必如此小题大作呢,现在没有想吃东西的念头,你要忙就忙去吧。”
虽然碰了钉子,但他病情的好转却让杨沁霜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影响。她吩咐了几个丫头照顾好程景洵,自己匆匆赶去郎中的地方,把程景洵今日的状况告诉了郎中。
老郎中面色遗憾的摇摇头:“太太,老夫说句不中听的话,依大爷这些日子的饮食、脉象、作息,今儿恐怕不是什么病情好转,只怕是回光返照啊。太太还是趁早把诸位少爷小姐偷偷叫齐了,准备后事吧。”
杨沁霜的脸唰的白了:“你说什么?回光返照?这是哪门子的话,大爷今儿早晨的精神比以往好了许多,我念到可能是开春转暖他病灶渐渐消了,这大清早的你却又泼我的冷水。……先生,您说话可是要经过脑子的,不能仗着自己是资历老的老郎中就在这里诅咒大爷,仔细我立马就让你扫地出门,在整个京城都没有立足之地!”杨沁霜的话虽然狂妄,却少了一丝底气,然而多年的作风却让她一时改不了说话的口气,瞪圆了双目,握着帕子的手也紧紧地攥了起来。
老郎中立马起身作揖:“太太息怒,太太息怒,老夫岂敢妄言。若太太怀疑,老夫这就前去承德馆替大爷诊脉!”说着伸出手臂抱起手边的药箱就要往外走,却被杨沁霜一把拦住:“先别急,这么急匆匆地去诊脉,他若看出点儿什么岂不伤心呢。再…再等等吧。”
……
临近中午的时候,程景洵忽觉体力不济,又躺了回去。自早晨起便没有任何胃口,滴水未进。身旁的丫鬟问他可要喝点水,不料他张口便道:“把我那几个弟弟弟媳都叫来,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住他,别让他又跑出去跟那群酒肉朋友厮混……”此话一出,丫鬟的脸色就变了,她意识到不妙,赶紧着人通知五爷、五奶奶与太太,又让几个家丁分别赶去找程佑礼、去叫老郎中。
然而此时的锦天阁正沉浸在一种紧张的氛围当中。正厅里屋大门紧闭,下人们齐刷刷地被隔在外头,屋内只有程景澜、唐玉笙与刘福安三人。程景澜双手颤抖地捧着账本儿,手边的案几上也堆满了写着密密麻麻数字的账簿,刘福安面色凝重地侍立在一旁,坐在对面的唐玉笙漂亮的鹅蛋脸上此刻亦布满了焦躁不安。她按耐不住地顺手拿了一本账簿随意地翻了几页,又啪地放回原处,明明屋里只有三个人,可唐玉笙依旧仿佛害怕隔墙有耳那般用刻意压低的嗓音问道:“景澜,你到底看完了没,这会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程景澜缓缓地将视线从账本上抽回,投落在唐玉笙的脸上,呐呐道:“我确认了很多遍了,没错儿,账房给的数据,一个都没错儿……”
“那这么多的亏空为何会一下子全冒出来?!”唐玉笙脸上的焦躁转化为忧愁,“大奉道那么多有才能的掌柜、先生,难道都没对这事儿睁只眼睛?……”唐玉笙还想再说,却被程景澜用手势制止,他哑着嗓子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这亏空定是我从大哥那儿接手之前就有些蛛丝马迹了,只可惜那时候没有引起大伙儿的足够重视,而我当初‘新官上任’又实在稚嫩,哪里顾得了这些……”
“可那些掌柜们呢?当初孟大掌柜没有告老还乡的时候,他还能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那姚大先生岂能也不知道?!”唐玉笙愈发觉得此事严重,语气里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气定神闲。
“孟大掌柜的辞职说不定与此事还真有那么些联系,”程景澜思忖道,“想来他是年岁大了,索性只想着自个儿脱身,根本不想收拾大奉道的烂摊子了;至于姚大先生……他是最忙的一个人,所以当初事态稍稍严重的时候,我出面给挡了下来,怪我那时候太拧巴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没让大先生知道,更不敢让病着的大哥得到一丝一毫的风声。”程景澜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容上很罕见地露出了自责与无奈的神色,“这事儿我的确有很大责任,我以为把事情捂住它就能渐渐平息,不料银子流通这种事情,是与全国上下的行情乃至朝廷以及整个大清国的命脉息息相关,又岂是大奉道一个区区连锁钱庄所能掌控的呢,”程景澜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往椅背上一靠,无奈地闭眼道,“大奉道这次被山西那帮票号给联手狠狠地阴了一把,这下糟了,糟透了……”
“五爷,”刘福安也急了,“您先别说的这么悲观,您倒是先跟咱们透露一下,这回大奉道的财产到底缩水了多少?要补的空缺究竟有多大?!”
程景澜索性把手里的账簿狠狠一丢,伸出五个手指头来手心手背那么一翻:“少说也有这么个数儿。”
“五,五十…万……还是,一,一百…万两?!”刘福安吞吞吐吐,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一百万两白银。足足…一,百,万,两。”程景澜一字一顿、艰难地说出了这个数据。
唐玉笙险些晕倒过去,她一把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好让自己保持镇定。她的双目直直地看着前方:“事到如今,纸包不住火了,出了这么大的亏空,还是得让大哥出马……”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人一面拍门,一面高声喊道:“五爷,五奶奶,快开门呐,不好了,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快开开门呐!”
唐玉笙心急火燎地示意刘福安去开门。刘福安刚一把门打开,便见门外站着一个承德馆过来的家丁,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好了,五爷五奶奶赶紧去一趟承德馆……大爷他…他快不行了!!”
屋内三人面色陡然一变,唐玉笙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倒在椅子里。屋漏偏逢连夜雨,于她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她用破釜沉舟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丈夫,低声问道:“景澜,咱们该怎么办,这事儿还要不要跟大哥说了?”
程景澜沉默片刻,蹭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大步走到唐玉笙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语气坚定道:“玉笙,咱们不能被打倒,我明白了,这次是对咱们的一次考验,得靠咱们自个儿的力量才能挺过去。大哥就快不行了,我们这就赶过去,在他面前,就当这银子的事儿没发生过,”程景澜说着握住唐玉笙的手,“咱俩一起,什么都别怕,走,这就过去!”说完拉起唐玉笙,二人在午后令人疲惫的阳光下,匆匆往承德馆奔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