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罚站在门口也有门口的好处,鲁先生与大伙计的对话被苏禾听了个八九分,在心底估摸出大概是惠德香遇着了一位洋客户,还是个大客户。这笔生意恰好是经过鲁先生手里的,可惜这位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儒生哪里懂得洋文,于是即便当时临时请了翻译官,清朝人和外国人之间的沟通也出现了障碍,这才导致了生意上的差错。而此刻鲁先生额头上布满汗珠的原因,除了天气炎热之外,便是他临时找不出来懂洋文的人了。
如果是英文的话,苏禾上辈子在美国的那些年,倒让她信手拈来。
鲁先生与大伙计又说了几句,让大伙计进去看着那些考试的学徒,时候差不多再把卷子收了。大伙计一脸惶恐:“先生,我,我如何使得?区区一个跑腿伙计,字儿不识几个,能看得住他们吗?”鲁先生面露不耐烦的神色:“我说成就成,也就剩下一盏茶的时间了,指望你下不成吗?”大伙计额头冒汗地答应下来,鲁先生神色匆匆地要往外走。
“先生!”苏禾上前一步,恰时宜地叫住了他,“先生,不知您遇着了什么困扰,学生也许能有帮得到忙的地方。”
鲁先生沉着脸:“你还想怎么样?现如今我都保不住你,柜上的事情你又懂个什么!等不及要被逐出奉德晟了不是?”丢下这么一句便要走。
“学生知道错了!”苏禾在黄淼与胡斐惊愕的眼神中立马追上几步,“您说得对,可是您的话没有说完,‘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后面还有一句,‘过则勿惮改’,错了就不要怕悔改。学生深知方才在考场上举止不重,现在只求能将功赎罪,尽己所能助先生一回。”
鲁先生停下了步子,眼中滑过疑惑:“你所言不假,可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学徒,又如何帮得了我?不要以为谁都能像何掌柜当年那般聪慧博学,你可莫要妄自尊大。”
“学生不敢。”苏禾拱手道,“方才您和大伙计说话,学生无意要听,却听见您急需一个会说洋文的翻译官。学生不才,略懂几句洋文,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鲁先生的眼睛这才发光,走过来仔细端详苏禾:“你会洋文?当真?”
苏禾诚恳地点点头:“英文,日文都可以。”说到日语,苏禾倒是有些渊源了,上辈子供职的跨国公司经营服装、香水、女包和化妆品,当初被分到亚太区当执行副总的时候,才发现周围的合作商、客户什么的很多都是日本人,可他们要么不会英语,要么说英文的时候日语口音太重,实在晦涩难懂,随身带着翻译又着实不便还会增加成本,苏禾一怒之下重新拾起了大学时期学了一点儿的日语,恶补了大半年,又去京都本地一户人家里homestay了两个多月,日语口语还算不错。
鲁先生将信将疑地盯着她:“我姑且信你这一回。”说完示意苏禾随他出去。苏禾回首笑着对胡斐黄淼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便快步走向前厅。
前厅里坐了三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皆身着欧式西裤、衬衫,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儿洋人穿着深灰色马甲,戴着帽子,手里还拿着做工考究的文明杖;另一个中年白种人微微发福,翘着二郎腿;剩下一个身材矮小的却是亚洲人面孔。
跟他们在洽谈的是姚兴茂,看来这三个洋人还挺不好对付的,惠德香的事情都直接找到总柜大先生头上来了。虽说是“洽谈”,可那种没有翻译的模样,简直是鸡同鸭讲。
“大先生,这小子说他会说洋文。”鲁先生道。
前厅里的四人均回过头来,高个儿洋人见了苏禾,挑了挑眉。
“苏乐?是你?”姚兴茂招呼苏禾过去,“常听人提起你的过人之处,却不知道你竟会洋文。”
“能帮上忙就好。”苏禾笑笑,站在姚兴茂身边,“我就不坐了。”
苏禾用英文向三个洋人打了招呼,他们立马露出笑容,用英语答道:“在清国找一个会英语的还真不容易。”
于是在苏禾担当双向翻译的情况下,原本准备以违约为由撤资的洋人客户终于被摆平,惠德香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不仅如此,三个洋人还说惠德香的荷叶茶、普洱茶与铁观音大受欢迎,要与惠德香建立长期的合作伙伴关系。
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下午的时候那三个洋人没有留下来吃饭,而是匆匆离去了。大伙计看着他们的车马远去,回头打趣儿道:“这么急匆匆地,估计是指望晚上在八大胡同快活呢!”屋里的几人都笑了。姚兴茂看向苏禾,赞赏道:“你的洋文地不地道我听不出来,不过看在方才你跟他们交谈的模样,可见你洋文很流利。”他上下打量起苏禾来,仿佛忍不住好奇心,随口问道,“这洋文打哪儿学的?”
记忆中,这问题似乎邱若柯当年问过。那时候苏禾还只有十二岁。几乎是不用再想,苏禾照着当年的回答,说是小时候的邻居就是个洋人,教过她。
“这次你算是立了大功,知道这笔货款值多少么?”姚兴茂伸出五根手指。
“五万两银子?”苏禾猜到。
姚兴茂摇摇头。
“五十万两?”苏禾有些惊愕了。
姚兴茂笑着添了两个字:“黄金。”
苏禾长大了嘴巴,价值五十万两黄金的茶叶、木耳等等,几乎是垄断了惠德香大半年的营业额。可这五十万两黄金险些因为鲁先生的疏忽而打了水漂。看来这次苏禾真真是立了大功了。
“我要好好赏赏你,”姚兴茂点了水烟袋,悠闲地啜了一口,“说吧,要什么?”
苏禾对银子并不是很上心,因为有存款。可姚大先生让自己开口要奖赏,那苏禾可得好好儿地利用利用这次机会了。正想着,忽而听旁边沉默已久的鲁先生咳嗽一声,低着嗓音道:“大先生,有件事儿,我倒是不得不提一下儿……”
苏禾脸色一青,这个老不死的鲁老头儿,自己算算还是救了他呢,还揪着方才那考场的事儿不放?苏禾一想,不行,万一直接这么跟姚大先生说了,岂不是给他留下了自己不守诚信的印象,那以后还怎么指望他提拔自己?说时迟那时快,苏禾已经抢先一步道:“对对对……的确有桩事儿,”说着背对着姚兴茂用极为犀利的眼神猛地看了鲁先生一眼,回头对姚兴茂接着道,“方才我被先生找来的时候还在考试,所以我的卷子没有写完,成绩这回就不计算了,成吗?”苏禾算是退了一步,因为她的卷子完成得很好,可主动提出不算成绩,也算是让鲁先生心里的愤慨平息那么一点点。单凭她刚才那个眼神,就能让这老儒生用孔夫子的刀来杀她N次了。
姚兴茂自然答应了下来,鲁先生一时语塞,竟没有当面与苏禾叫板。姚兴茂抚须笑道:“难道你要的奖赏就是这个不成?”
苏禾一愣,呵呵笑道:“那,那我还能要一个?”
姚兴茂但笑不语,一旁的大伙计插嘴道:“快说吧小哥儿,咋这么实诚呢。”
苏禾想了想,笑着说:“这样吧,我现在还想不到要什么,能不能把这次机会先在您那儿存着,等我想好了再说?”
姚兴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里滑过不易察觉的惊讶,旋即道:“那好,等你想好了再说。”
苏禾抱拳:“谢姚大先生。”
……
回去吃饭的路上,鲁先生叫住苏禾:“作为一个学徒,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了。”
“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就放过小的这一回吧,学生给您陪个不是?”苏禾又开始赔笑脸。
鲁先生铁青的脸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丝一毫:“我为什么要饶你?”
“先生,我保证,”苏禾信誓旦旦道,“不,我对着孔老夫子发誓,从今往后一定处处帮衬着鲁先生您,一切以您的利益为最高,怎么样?您看,我这回不是有小辫子落您手心儿里了么,我哪能逃得掉呢?”
鲁先生心下道,这个苏乐是可塑之才尽人皆知,今日我若让他欠我个人情,他日他发达了必定要还我,那时候我也该告老还乡,有这么个心腹放在奉德晟也算是高枕无忧了,如此想来倒是个不错的买卖。这么想着,鲁先生冷着一张脸看似不情愿地说:“既然你一再坚持也便罢了,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不要以我的利益为最高,咱们字号才是!”说完在苏禾的点头哈腰下狠狠地刮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买了饭打包好,苏禾匆匆往学堂的方向过去,天儿已经暗下来,可怜黄淼和胡斐二人依旧站在那空荡荡的学堂门口,满脸疲倦。
“都饿了吧,赶紧吃,瞧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苏禾把晚饭奉上,两人惊讶之余连声道谢。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咱们的事儿怎么样了?”胡斐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地问道。
苏禾笑道:“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黄淼靠坐在围栏上,气喘道,“不用罚了?”
“不用罚了。”苏禾笼起袖子,“《论语》也不用抄了。”
“当真?!”胡斐大喜过望,一手捧着碗,一把扑过来拍着苏禾的肩,“乐哥你怎么做到的?你太厉害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鲁先生答应不把这事儿给报上去了。”苏禾顺手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你们俩完全没事儿,我呢,我的财务这科的成绩不算数儿了。”
黄淼的脸迅速垮下来:“啊,苏乐,那可怎么办啊,都怪我,对不住你了。”
苏禾赶紧打住:“别,我可无所谓。姚大先生说要赏我呢,这次考试算什么。”
“你到底做了什么大事儿了,就方才那一会儿。”胡斐满脸不解,嘴里的饭粒儿一个接一个往下掉。
苏禾用脚点点地面上的饭粒:“瞧瞧,瞧瞧,下巴漏是吧。等吃完了回头再仔细告诉你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