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涟止与苏烟依旧隔着那层薄薄的帘幕,他倒是也不心急,又好似是当真想要见见苏烟登峰造极的画技,就如此不让分毫,非要她画出不可。
苏烟心中自然不会不愿,眼下涟止就在她的身旁,她又有甚不如意?这左右一来,反倒是被涟止扰的乱了心神,脸上红霞一片。
半晌,才轻咛出声:“怎会不叫你见识?我画就是了。”
苏烟说着,便先是调出了赤色,要知晓最初涟止在她的心中,便就是那宽且大的血红色连帽斗篷。
是……从何时开始的?那骇人的血红之色,竟是深入她的心室,便坐那铺了满天的惊鸿,苏烟执笔,粗重又痕迹斑斑的毛笔挥舞着,雏形已成。
涟止透着那一层薄薄的帘幕将宣纸上的内容瞧的清清楚楚,倒也是抬起了指骨分明的大手轻支在脸颊,饶有兴致的含笑看着。
旁人画总是从五官开始勾描,这从衣袍下手开始画倒还算是稀奇,他的夫人果真不同常人。
苏烟手中画笔不停,再抬眼间已换了颜色,浓重墨色尽数浸泡在笔尖毛穗之中,提、勾、顿、点,勾唇描黛一般轻而易举又细致入微,斜向上的剑眉与上挑着的凤眸,已跃然纸上,然,她却并未画算,而都只是画了一半。
涟止挑了挑眉,却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好似像现下这般,如此静怡的时光,对于他二人而言,都已是太过难得。
几息失神,再凝神望向那宣纸,只见那未曾画完的眉眼,被苏烟蘸了赤色后一点点的勾描填满,变作如他涟止一般无二丹砂色眉宇,红中藏黑又黑中点红的瞳孔。
这画,就宛若涟止在瞧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涟止抬头望了依旧在作画的苏烟,却发觉,她在这作画过程之中,那遮挡着双目的雪白色帽缘,一直都未曾摘下。
也就是说,这般可称为神作的丹青,是苏烟在双目都瞧不见的情况下画出的。一笔画骨,二笔描魂,三笔点睛神韵自来。
人是惊鸿,画作亦是分毫不差。
有涟止如此,怪不得方才小五只道,是位端着好相貌的公子哥。至于小五怎么看不清涟止的模样,想必……亦是涟止手笔罢。涟止曾说,能看见他真颜的,只有他的妻,那么在让人眼中浮动在他脸上若隐若现的迷雾,就是这么来的罢……
而此时,不光苏烟,涟止亦是瞧着这画,心中便是忽起了波澜,抬手越过了那帘幕,握住苏烟的手腕,轻巧一扯,雪白衣摆在虚空划出一道弧线,木桌已过,人已入怀。
涟止的身上依旧是冰冷的,可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何,贴近他的身上,苏烟却并没有半分的不适,相反的倒似是将他视作暖阳一般的又贴紧了几分。
诸多心绪欲说还休,苏烟竟是红了眼眶,只是眼眶虽是红了,泪珠却是不掉,这般倒是衬得她目光莹莹宛若秋水,惹得涟止移不开眼去。
苏烟被盯的羞了,便顾左右而言他的开口道:“涟止……你上次说,要寻得一样东西,之后才能来阳届寻我,之后再也不离去了。如今你来了,可是寻得了?”
涟止点点头,轻揽着苏烟,从腰间抽出龙骨扇来,递进了她的手中,轻道:“恩,寻得了。”
苏烟一怔:“是这扇子吗?”
她原以为会是件厉害的东西,或是一件法器,总之应是与当初那九龙铃可匹敌之物,怎么到头来,竟就是把折扇?苏烟心中想着,便伸手将龙骨扇展开来。
展开之后便可见,这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而且扇面上,乃是全白,甚也无有。
“涟止,你要找寻的,就是这折扇?”苏烟道:“看上去倒是也普通,为何寻得了便就能够到阳届来寻我了?”
她倒是还生起怀疑来了。涟止轻笑,却甚也未说,抬手将苏烟的头揽进怀中。
这龙骨扇上天印犹在,看上去,自然也就如同寻常折扇一般无二了。至于扇面全白……从前这扇面上,是有图案的,只不过这扇子是法器,注定是要染血的,涟玥那时看着血饶是不喜,便替他净化了去。这一净化,别说是其上的鲜血了,就连同原先扇面之上的图案,都给净化没有了。
“以后,夫人为我画上个扇面可好?”
苏烟一羞,连忙点了点头。涟止从前说话向来不像眼下这般,她倒也是习惯了,如今涟止来了阳届,说话也似她这常人一般直白了,她反倒是羞的不能自持。
涟止修长手指勾了勾苏烟的长发,正才说了正事:“此番来阳届,尚有要事去做,近几日你且先在画骨楼住着,我会尽快的择个住处作府邸,而后接你出来。”
他的话说的极为认真,惹得苏烟一瞬有些紧张了,慌忙便从他怀中直起身子来,问道:“何事?”
“沧溟之事,你已知晓。”涟止道:“黑白无常近日常来报,阳届魂魄无踪。此事当速速处置,往小了说便是阴阳失调,若是往大了说……”
涟止话到此处忽而一止,倒也不是想要瞒着苏烟,而是收魂养鬼以一抹残魂咒怨来复生之事,说来到底是有些骇人,苏烟一介女子,能免则免。
可苏烟,却已然是猜到了。她静了几息后开口已是笃定:“往大了说,则是沧溟有可能收魂养鬼,对否?”
涟止微眯眼眸:“夫人如何得知?”
“从前双目盲,无事可干,听的新鲜话本也就多了……再加上你从前曾告知我,沧溟千年前曾被天君散魂,而散魂后又能霍乱三界,想必便是收魂养鬼罢……”
不得不说,苏烟当真冰雪聪明,她的猜想,尽数都是对的,可让涟止蹙了眉的,则是苏烟愈发低去了的声音,说到最多,她的声音已然带了颤音。
果真,还是吓着她了罢?
涟止道:“勿怕,此事与你并不相干。”
只是涟止不知,那让苏烟心猛然一沉,并非是被他口中之言惊吓着了,而是因着收魂养鬼,想起了前几日之事。
倾微厢房对面那漆黑的廊道,之中漂浮着的黑白之影……那,会不会就是涟止所言的,收魂养鬼?
到底顾寻是什么身份,如何就出现在了姑苏城中,建立了这众人皆知的画骨楼?苏烟从前从未想过,只在这一刻惊觉,涟止所言的收魂养鬼,会不会就是顾寻瞒着所有人的事?那漆黑之地,会不会就是顾寻所收魂魄而养之鬼?
苏烟连忙摇了摇头,又抓住涟止的袖口,开口道:“涟止,你说收魂养鬼,我可能知道些什么。”
涟止本是些许懒散的拥着苏烟,在听她之言时猛然有锋芒从双眸之中滑过:“夫人知晓甚?”
“我不知那是不是就如你所言是收魂养鬼,我也并未亲眼瞧见,可是灵儿却是真真切切的瞧见了。”苏烟回想写说道:“那一日,小五只道楼中倾微画师变作了石头,我与灵儿听闻了便急忙往那处赶,可到了她的厢房,灵儿却只道倾微厢房对面昏暗之地有黑白之影交错!可,我却是怎么瞧不见。”
变作石头,与黑白之影,都乃是极为离奇之事。而变作石头,涟止听了便就知晓,应当是谢必安与范无赦提到过的那巫蛊之事,也就想到他二人所言,很快会在画骨楼中死去的那三个盲女画师。
这画骨楼,想必不会平静了。涟止心中忽而隐隐松了口气,好在,他眼下已然在苏烟身侧了。
“灵儿之目,乃是金莲之子所成,自是通灵,能够瞧见亦不足为奇。”涟止道。
苏烟亦是点了点头,道:“我心中也是这般想着,那时便打定了要择时前去那处探看一番,不知其中究竟是何名堂。可灵儿忽而过昏厥,我也没法分心便一直未曾去。”她继续说着:“你方才提到收魂养鬼,我便就又想到这事……”
闻言涟止心下猛然一紧,她竟是还想着自己前去探看一番!
要知道人死之后,魂魄若是不入地府,便就只能在阳届存留七日,待七日过后,不是消散于世间再无投转之机,便是吸纳世间阴秽浊气化为怨灵恶鬼,道法之家逢之必除。这般也就是说,凡是被蓄意之人收了的魂魄,还存留于世的原由,便是皆化为恶鬼!
那黑白之影交错,若真皆是如此恶鬼,苏烟自己前去探看,可还有安然无恙的可能?!
纵使涟止心中波澜万丈,可面对着苏烟之时却是皆化为柔波,终了终了,才舍得开口带着些许斥责道:“夫人胆子倒是大。以后但凡如此之事,有多远便离多远。”
涟止此时红瞳之中血色沉了些许,薄怒笼罩其上格外明显,苏烟又怎会不知他是生气了。
可这生气,不就是因着担忧她出事吗?苏烟心中默默想着,不由甜成了蜜样。
如此,便就从前扑进涟止怀中,又腾出一只手来敷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家三口,总是在一起了。
“涟止,我不是未曾去过吗,日后,我亦会听你之言,不做那些叫你担忧之事。”苏烟好似全因着同涟止在一处才有了几许调皮之意,她在他怀中也并不安生,这会子仰着头顺着他下颌精美的线条向上望去,轻道:“再说,你不是已然在我身边了吗?”
涟止本是紧绷的神色忽而一松,身为动容,垂目望去的瞬间亦是伸手在苏烟青丝之上揉了揉,才开口道:“恩,画骨楼之事,你亦是在其中牵连些许,眼下我在,便随我去看看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