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了十多个,闲得发慌。也不知这世间女子到底是怎样在灶间与厅堂间活下来的!如此简单的事要重复许多遍,我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更何谈要我一辈子守在灶间,日日为一家子煮饭烧菜。那简直比死还令人难过。
粗略数了数鸡蛋的总量,约有二百多个。赋怀渊是晓得我将蛋壳剥去时损耗有些大,才备这样多的吧。他还真是了解我!
白嫩的蛋放入丹雘水中,立即染成赤红。
喜宴上的红蛋一般是多少个呢?没成过亲,不甚懂。他们在九重天上成亲,那便制九十九个红蛋好了。
要是时间允许,真想在丹雘里撒几斤*!
看他们两互相折磨,真是大快人心。
粥粥冷眼瞧我,似是将我看穿了一般,我瞪了他一眼,将手中又剥坏的鸡蛋朝他丢去,他偏头躲过,将我冷嘲热讽一番。总之不过是说我最毒妇人心,赋怀渊不爱我了,我也不能因得不到而心生怨恨之类。
我撇了撇嘴,怨恨赋怀渊至少证明我在乎。
灶房里,我跟粥粥剥蛋,我一会儿就剥坏一个,丢进废弃篓里,粥粥那边的废弃篓里却是一只坏蛋也没有,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粥粥小声嘀咕,我横眼瞧他:“放!”
他下巴高抬,得瑟道:“娘亲连鸡蛋壳都没我剥得好,哪里像个女子。”
“你像女子,你浑身都像女子!”
正说话间,一声龙吟响彻天际。
是白龙。
“粥粥,你先剥着,我出去看看。”我起身往屋外走。
来到院间,院长不过数丈,相对于九重天的仙邸而言,的确小了些,可是若在人间,值不少银钱。
院中一株梨花正盛,像极花间城郊的那处小小院落。
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转身再反眼而观之,灶间,屋舍,无一不染着熟悉之意。
赋怀渊在天界造一方类似我的住处的院子做什么?
一瞬间,温暖,凄凉,欣慰,悲伤,种种思绪压来,头痛欲裂。我抱着脑袋,缓缓蹲了下来……
少顷,有脚步身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一双黑色玄纹长靴现出我的余光中。
“你去过澈华池底了?见过五百年前因混沌之劫枉死的仙灵了。”
雪世冷漠的声音响在耳侧。
我缓和了一下,站起身来,转头而望,祥云纹的黄金面具折射金轮的光,极是耀目,我抬手做挡,听雪世冷冷问道:“重生之臂可还顺手?”
“托外公的福,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外……公?”
“你是我娘的爹爹,自然是我外公了。”
雪世不动声色地望着我,眸里藏着冷郁而锋利的光,“本神不是你外公!”
“哦。不是就不是呗。”我放下手,没了去找白龙的兴致,转身往灶间走,“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抱歉,让你失望了;如果你是来安慰我的,我很好,请回。”
“……若我说,是大哥央求我来的呢?”
雪世来找我,说是受赋怀渊所托,我认为十分讽刺!
我冷笑:“帝尊他老人家挺你来找我?哈哈……可把他操碎了心!娶了新美娇娘,还惦念着旧情人,不怕新人怒意一生,令腹中胎儿受损,早夭了啊!”
“若木,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又不是我外公,我好与坏,跟你没有关系。我就是希望玉藻腹中的孩子快些死掉,怎样?”
恶毒的话脱口而出,待话出口时,我才反应过来将那腹中小小生命诅咒了不好,毕竟这事不是他的错,但转而一想,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在雪世面前搏得好感,且随他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去吧。
我抬脚欲迈过灶间门槛,雪世一把将我的右手扯住,刚巧覆在那些伤口中,痛得我眼冒金星,反手一道灵光击向雪世,雪世未松手,硬生生接下。
“若木,大哥需要堂庭山的水玉仙草为药引,此药引唯有你能取得。”
“哎……他也真是拼命,为了叫玉藻仙力大增,自己到堂庭山取仙草不成,现在又叫你来说服我去。真是好笑,你认为我会那样大度?我会为了赋怀渊去冒险摘仙草来给玉藻?”
“为了玉藻?他不是为了玉藻,是为了自己。他在锁天塔受过天雷刑罚,被雷火击中,表面虽无恙,但雷火灼心,如遭业火焚身。大哥坚持了七年,再过七日便已是大限之期,届时上神之身不死,却再也醒不过来。——只有找到堂庭山的水玉仙草,方可化解雷火。”
“什么?你说什么?”
我惊叫出声,将屋间认真剥蛋壳的粥粥吓了一跳,走出来一脸惧色地望着我。
“大哥以最后仙源现形,救你出澈华池,你是否碰过他的身体?”雪世将我的手扯到眼下,“旁人一旦沾染大哥的身体,必会被雷火灼伤,留下不可磨灭印记。”
“可我、我、我……我在水底也有碰啊,为何没事?”
“他太过自信,以为自身仙力能压制雷火,这才敢碰你吧。”
我身子巨震,将心中疑惑一并问出:“雪世,白龙昨晚到人间去了么?”
“它同我去了趟东海,方才才回来,路过此处,我便来看看。怎么?有人幻化成它的模样找你了?”
“老赋今日娶玉藻,为何不见群仙来贺?”
“哦……成婚是他替你还玉藻之情,与我们众仙友何干?”
我挣脱雪世的手,垂目望着地下。两行热泪滴落,入地成花。
难怪我每每相问赋怀渊与玉藻的七年之约时,他始终避而不答。
赋怀渊,你因雷火灼心,寿命不过七年,自知难逃一死,所以才会给了我七年甜蜜光景,然后离我而去,你是怕我知晓了,会难过,会伤心。
你取玉藻的血肉,使我右臂重生,你立玉藻为后,替我偿还这笔“血债”。你处处替我着想,可我并不晓得你心中的痛啊!我还曾一度埋怨过你,诅咒过你,我希望你死去,也不情愿你娶玉藻。
眼下,你竟真的时日无多了!
我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叫你真的去死的。
这三界,你不在,我身体康健,可心却残了啊……
“娘亲,你别难过。”
粥粥走到我身旁,拉了拉我的衣袖,一脸期许地望着我。
我笑笑,抚了抚他的小脸:“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在澈华池与你分开,我去找爹爹,他正昏迷,心上一团赤火烧得正旺。我回来找你,想告诉你爹爹的情况,可是你又被那怪阿姨推进了澈华池,天界我不熟,只好又回头去寻爹爹。”粥粥澄净明亮的双眸蓄满了泪水,“娘亲,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让爹爹走得安心一些吧。”
“我一定能拿到水玉仙草。”
“不要……不要去取水玉仙草,不要……很危险。”
雪世拍了拍粥粥肩头,转身看向我,将一块翠绿色的石头递到我面前,“堂庭山中不得使仙法,这个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摇摇头:“连仙法都不能用,要你这石钥做什么。”
“拿着!”雪世将石钥往我掌心一塞,冰冷的金色面具将他冰冷的脸遮住,却遮不住自他眸中闪出的令人窒息的决断。
手中石钥似滚烫的水一般,令人灼痛。
我抬眼,刚想说声谢谢,只见雪世匆匆而走,背影带着亘古的苍寂之感。
这个公平正义之神,世人不可接近的男子,他并非三界传言的那般冷血无情,他几次三番为了他人,祭出了自己的少得可怜的心。
他活了多少岁月,心中可有凄苦?
雪世走后,我独自一人悄悄去看赋怀渊,玉藻不在,赋怀渊平躺在玉床上,昏睡着。红衣红帐,天生笑颜,眉目如画,心上一团拳头大小的赤火灼灼燃着。
我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脸,手中立时传来一阵刺痛,在这一瞬间,连我青色的衣衫都被染成了赤红颜色。
这不是喜服。
他一身净白的长袍,被雷火灼成了艳红。
天呐!七年,为何我一点也未察觉到!
赋怀渊,我本是一只浑身长满刺的毒蛇,心坏嘴恶,你为什么要将我保护得这样好?为什么要以性命待我?我不值得啊……
“帝尊,你在里头么?”
屋外传来玉藻的声音,我怔了怔,刚准备隐身遁走,又听玉藻说道,“帝尊,你又不理玉藻了么?玉藻身子不舒服,想同你说说话,你七年未归,回来这些天就适才同玉藻多说了两句……帝尊,再过两个时辰,你我二人便将成为夫妻,你为何始终不肯我进你的房里?”默了少顷,又道,“你既不高兴,那玉藻过会儿再来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捂住嘴,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任由泪滴滑落。纵然被千刀万剐,也抵不过事实真相之心伤。
堂庭山水玉仙草,老赋,你等着我,我会给你找来!
“月儿……”
低沉的声音如一记响雷,钻入我的耳中。
我忙隐了身,退到帐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