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哦”了一声,下意识地接住,“乔孽,你早就料到了么?”
乔孽看了我一眼,未答话,弯腰,坐到了地上,将头埋进膝盖。我左右望了望,叹了口气,在与乔孽相隔两尺的地方坐了下来,深呼吸几口,慢慢将混乱的思绪整理清明。
赋怀渊因被雷火灼心,身将长眠,为了我的粥粥的将来,不得已娶玉藻为帝后,接着,水玉仙草虽将他救活,此刻却又无端昏迷,额间惊现与乔孽一模一样的眉心火纹,我因担心乔孽给赋怀渊的水玉仙草有异样,遂到的九幽找乔孽问清事情真相,哪料乔孽突然变得阴暗无比,将我囚禁,欲行房事。
虽未叫乔孽得逞,却活生生得知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乔孽是赋怀渊的一抹神识所化!
我与乔孽合力开启万神图,细探之下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赋怀渊所承受的痛苦,皆是由乔孽本身而来。而乔孽之所以也能驾驭万神图,是因为他只是赋怀渊的一缕神识所幻化。
事情要追溯到五百年前。
混沌之劫降世时,赋怀渊其实并未离去,他是同我一同承受的劫难。他不仅身中仙灵咒失了忆、在天界澈华池沉睡了两百年,而且一缕灵识被混沌之劫打散不知所踪。两百年后他醒来,这才得知他那被打散的灵识已在鬼都九幽重聚,经过百年修行,成了冥君。
此时赋怀渊并没有想起我来,如此又过三百年,他突然记起些前尘往事,才想到要去招摇山找我。而他上了招摇山,我早已生了粥粥,并入了江湖。正此时,他感知到有另一滴中了仙灵咒的血,进入了乔孽的身体里,这才与我们遇上。
乔孽一开始之所以会受伤,则是因为他练魔功而其体内又有仙源,所以相互排斥。
神仙与冥君也并非无所不能,而万神图,也并非三界传言的那样强大,拥有无穷的力量,不然怎能连其拥有者都不能轻易地得知我和粥粥的下落?
所有的迷一般的事情,皆被八个大字所解开:两生相伤,两生相助。
赋怀渊和乔孽两生相伤、两生相助,只因……乔孽是赋怀渊的一抹神识所化,这个结果……叫乔孽如何能承受得了?活了五百多年,不同的面容,不同的心性,活到最后,却发觉自己只是别人的一人影子而已。
这就是赋怀渊和乔孽之间的关系!
乔孽心高气傲,视赋怀渊为劲敌,现如今这个结果,却是叫人啼笑皆非。
难怪乔孽没了水玉仙草,心性会愈发阴暗,此事要是换作我,我恨不能杀尽天下人。问一问,老天为何要如此待我?
如今,乔孽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人间蕣安城中鬼魅横生,百姓皆死,司楹的夫君秦钺生死不明,这一桩桩骇人的事皆与乔孽有关。——当然,还有玉藻的唆使。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去安慰乔孽,但见他双手抱膝,坐在桃止殿内,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站起身,缓缓走过去,靠在他的身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子颤了一颤。我笑了笑:“乔孽,别难过了。”
他未回我。
我不由想起粥粥小时候回回犯了错,怕被我说,都会躲在家中一个角落,等我去寻他。我起初十分生气,想着要是找到粥粥,定要将他狠狠揍一顿,后来找了半天,找不到他,心里只剩急切,等到找到粥粥,哪里还想得要打他,只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一切无声胜有声。
“乔孽……”
“姑娘,我……我要是死在两生花间,便好了。”乔孽声音低沉地道,“可是,我又怕我死了,会殃及到帝尊,届时你又会伤心难过。很久之前,我便发觉,我同帝尊之间非比寻常,可是我没想到,我仅仅只是他的神识。水玉仙草离身,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我想,是帝尊的法力日渐强大,做为他一缕神识的我,将再不复存在了罢。不出多久,在这天间,再无人记得我。无论是作为神识的我,还是鬼界冥君的我,都将无人再记得,也无人会因我的离开而有片刻不适。”
我鼻头一酸,揽过乔孽的肩膀,缓缓道:“人之三魂七魄,各有所思,各有所想,更何谈是上神的神识?所以,你的思想,与老赋无关——啊呸,不对!乔孽,你在我心里,只是乔孽,不是谁的神识。”我屏息凝神,抱着乔孽的脑袋,在他的发上轻抚,如安慰粥粥一般,“如果你消失不见了,至少我会难过。”
乔孽未再回话,静静的桃止殿间,连呼吸声都显得多余。
不知过了多久,我双脚有些麻木,遂松开乔孽,想站起身来。哪知,刚站直身子,却被乔孽强健的手拉住,重重进乔孽的怀里,灼热的呼吸声喷在耳迹。
“姑娘,我做了不少错事,现在送你一份大礼罢。”
“什么?唔……”
乔孽俯身,火热的唇又凑了上来,将我的话堵在喉咙里。我抬手挥起一巴掌,“啪”地一声,重重打在乔孽的脸上。随此而起的,还有我青灵幻化而成的匕首。
匕首刺进乔孽的胸膛,我一时慌了神,散去青灵,心里有些悔恨。
他受伤,就等同于赋怀渊受伤啊!
我怎么如此大意!乔孽之所以会如此三番两次反复不定,皆因代表他良善的水玉仙草已离身,眼下以控制成这般,实属不易。再说,我并不怎么讨厌乔孽,方才只是条件反射,以为乔孽要害我,下意识地刺了他一刀。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我却是实实在在伤了他。
乔孽的胸口被匕首所伤,鲜血不断溢出,他定定看了我少焉,自嘲一笑:“纵然你说得再动听,在你心里,我始终只是一个恶事做尽、不堪交心的人了罢。”他放我于地,施术将我困住,脚不得动弹,打开万神图,横于面前虚空,“一点剑伤,死不了的。姑娘,我活着,他便无事,你大可宽心。不信你看……”万神图中显示出了九重天上澈华殿里头的景色,我惊了一惊,玉藻怎么也在澈华殿——
澈华殿内赋怀渊的寝宫里,玉藻一袭粉色衣裙,盈盈柔柔,陪在赋怀渊身则,仪态优雅,艳色绝世,清新淡雅如荷叶上初凝的朝露。
“帝尊,无论你怎样护着她,别忘了,锁天塔上记我有帝后之名,这天地间,人、仙、鬼三界皆只认我这一个帝后。”
赋怀渊未再昏睡,而是盘膝坐在锦床之上,胸口有一团红雾缭绕。
这是我用匕首伤了乔孽之后,在赋怀渊身上呈现出来的吧。
玉藻沉呤片刻,抬手,移至赋怀渊颊边,轻抚,“帝尊,我这般真心待你,为你不惜与整个天下为敌,你为何从不肯多看我一眼?符月她有哪般好?她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躲在别人羽翼之下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
赋怀渊淡淡抬起右手,将玉藻的手给拂了开去,唇生笑颜,我却知他此刻内心定然十分苦闷。
他生于天地间,恐还从未被人如此软禁过。
要不是我误中了玉藻的计,将乔孽重伤,也不会波及赋怀渊。我真是悔恨!为何我不相信乔孽所言,水玉仙草并无异常?然而此刻,一切为时晚矣。
玉藻洁白的俏脸飞出两团明霞,更是艳比桃李,羞似杏娇。
“帝尊,你不愿同玉藻修百年之好,玉藻却很是情愿跟帝尊共度千载良宵呢。”
眉目如画的赋怀渊依然温和儒雅,未叫玉藻之言扰心,可我却在九幽,狠狠地将心揪起。
赋怀渊因感激玉藻割肉,助我重长手臂,所以赐她帝后之位,赐她腹中之子,他对她的情,仅此而己,我在心酸什么?我在气什么?我心胸不该如此狭隘。
万神图中,玉藻俯下身子,缓缓靠近赋怀渊,粉嫩的唇凑到赋怀渊如沉星一般的眼旁,相隔半寸,浅浅尝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去解乔孽重伤之前对我下的定身术,无果。
玉藻由赋怀渊的眼睛移至那张天生笑颜的唇畔……我闭上双眼,不敢再去看。有灼热的液体滚落,滴答到地上,似左胸口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裂开一般,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我长长叹了口气,拳紧握,指甲陷进肉里,溢出温热的血。
清净淡泊的赋怀渊,主执东方的司月帝尊,因我的过失,凭人玩弄,天意何在?天理何在!
玉藻,莫说天地变色、山倾海覆,我只剩一幽魂魄,也定要尔九死无生。
再次睁眼时,乔孽已收了万神图。
我狠狠地盯着他,他笑了笑:“这便是我们的计划。玉藻得到了她想要的,我却错失所爱。”
“放我走,一切重新来过。”我哽咽。
乔孽未语。
“求你了,放我走。”
“姑娘,我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以做别离的。”
乔孽缓缓转身,行至门边时,抬手,幻长鞭于手,在门上下了一道血红结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