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微明,折多河的两旁是连接不短的奇峰峻岭,曾国禄已在峡谷东侧的山道上行走了不短的时辰,逶迤崎岖的羊肠小道已经接近谷底的河流。
冬季的河水虽不似夏季那般波涛汹涌,在不疾不徐的奔流中依然微波不断轻浪连连。他有些口渴便朝河边走去,看见清澈的流水就在眼前,正要俯下身子忽听见前面不远处有异响。急循声赶过几步,见河边那几簇灌木丛后隐约有人影晃动?
他刚放轻脚步再逼近前去时,突然间灌木丛后发出一低沉的咆哮声紧随着一道黑影闪电般朝他扑来!身形略显丰肥的曾国禄倒也异常敏捷,闪身躲过间已看出是一只体态庞大的獒犬,当獒犬一反身又要扑来之际,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刷地伸出,内衣贴身处还是感觉有微汗沁出。
听得一声呵斥,这只凶猛的畜生便听话地退缩了回去。一个身躯彪悍的男子立在他面前,曾国禄见他右手握有一柄短刀左手拎着一只猎物。原来是个猎人?在仔细一瞧,这位壮汉头戴一顶藏人样式的毛皮帽身上却是彝人的擦尔瓦斗篷,既像彝人又像藏人。
双方打过招呼交谈了几句,这位壮汉果然是大凉山那边的彝人,只见他手指一指地上已剖开胸腹的一只雄鹿,道声这位朋友,你也来喝上一口?见曾国禄显出不解的神情,便用手掌朝雄鹿已被开膛的胸腹内捧起一捧热血送至自己嘴边饮下……
曾国禄这才恍然大悟,饮过雄鹿血尤其是鹿心血的种种益处他早就听说过的,知道这是难得遇上的机会,不由也兴奋起来。
他饮过两口鹿血后道一声谢,对方道:“不是我舍不得这鹿血尤其是鹿心血是不敢多喝的,看你这位老兄也是体态强健之人,多喝了只怕反而要坏事,轻的也会流鼻血……”
对方正与曾国禄交谈间,听见山头上有猎犬的叫声传来,立起身来朝他一笑,说一声朋友你的运气好呢,又来‘菜根子’啦!我这就去撵一撵,朋友你就在这里呆一阵子?等会儿咱们一起喝酒吃烤肉!
曾国禄说声自己还得赶路,再次向他道过谢两人便分手,只见对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山腰处的密林中。一路上心头还在赞叹这位彝人壮汉的爽快,行了不大一会,浑身就开始发热,胸腹内像饮下不少美酒一般暖呼呼的,知道是喝了雄鹿血的缘故。又走了一阵,一片较为开阔的山谷在他面前呈现,眼前一亮,当下便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一眼就瞧见了跑马山,那座在巍巍群山环绕下显得格外玲珑秀气的山岭。
他知道已经到了打箭炉镇。走到用片石砌成的‘城门洞’前他才止步停下,马上就有两个小乞丐伸出脏兮兮的手围上来,曾国禄顺手从衣袋内摸出两枚小钱给了他们。
“大人来得晚了点,山上的比武恐怕早就开始啦。”一个小乞丐替他着急道。
“大人是要上跑马山去比试武功刀法?”那个黑瘦的小乞丐讨好地问他,“我替你带路,我晓得一条最近的小路。”
曾国禄摇摇头,也不回答他两个,立即迈开了两腿直奔那条上山的路。离山顶越近他的心绪越有些乱,看看前面一块巨大的山岩下无啥积雪,决定稍事停留。将放在怀里的那张泛黄的绢绸掏出,先前在途中匆匆瞥过一眼当然没能瞧得仔细,还有几分猜疑,怀疑是湖堂宫毋极夫人的制作。此刻,展开的绢绸上几行字迹跳如眼中……
真是我家老祖宗的遗墨!因其中的几句是他祖父背诵给他听过的,并无人知晓。记得祖父告诉过他,祖父看见那字迹时还年幼,当日很快就被一位身怀武功的义士从他父亲手里取去保存,避免其幸存的一脉后人再遭大祸。
曾国禄认得那张绢绸两个对角上各绣有一个隶篆书的‘血’字和‘仇’字。不错!真是我祖上的遗物,这个标记祖父是特别告知过他的。
曾国禄捧着绢绸的双手在发抖,十分恭敬地放到面前一块较为平整的山石上。心下明白,这遗言就是高祖父所留下的?曾国禄胸内热血沸腾不觉双膝跪地……怒发冲冠双目圆睁。复又一字一句地再看了一遍,眼眶内淌出一股潮热的泪水虽没淌下。但已模糊了双眼。
面对着祖上遗墨心潮汹涌的曾国禄忽然听得脑后有一股风声一掠而至,同时就有一鹰鹏般的影子越过他头顶落到他身侧的大山岩顶,他刚下意识地用手背将眼睛揩了揩,就发觉面前的那张绢绸已经不见。他轻身一纵的同时左手已抓握住山岩上一块凸出的棱角,右手再一搭力,他人已站立到了岩石顶。
就在他动作的刹那间,分明听见那影子正从岩石顶离开,冒出头后看到的是一个极为恍惚的身影已经进入上方那片松林中,此刻已毫无一丝踪迹了。他已明白夺走绢绸的是个人!心下生出一丝惊惧,此人如此高绝的轻功是谁指派来的?想必跟踪我的时间不短,如果我祖上的遗言落到他们手里……
松林里传来两声怪异的鸟叫声,听去怎么这般耳熟?他想起来了,那次随秦文彪来打箭炉,为搜查那伙所谓的逆贼,那晚在箭杆山脚下听到的就是这声调。我曾国禄也是在那次才得到了秦文彪的信任,而后也有所提拔。种种迹象表明,也不知他近来为何对我有所猜忌了,难道知道了我与湖堂宫的关系?
与其始终过着让人憋气的日子,不如来个痛快!曾国禄的心头经过一阵前所未有的翻腾才有所平静,怕他个甚?今日充其量就豁出去了!他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神色,浑身似有一股从未感觉过的热血沸腾,下巴处还真像有浅浅的胡须冒出。呜!——呜!——山顶传来一阵长号声。
跑马山东北面距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松林里,三个姑娘正在查看那张绢绸,见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
“皇家自称天子龙,一个堪比一个毒。古有秦始皇坑群儒,今朝文字狱更惨烈。牵强附会砍人头,只言片句诛九族。皇家本就言无信,呆儒男子枉读书。断头刀下悔已晚,此恨此仇永无休!怎比侠女四姑娘,剑光闪处热血畅!曾某绝笔”
阿依又道:“呀!原来如此!这姓曾的与秦文彪并非是真正的一伙,你们看这几句,他祖上……”
孟小岚也摇头惊讶道:“难怪难怪,怪不得我总感觉那个曾胖子说话做事不阴不阳的,原来他祖上是被狗皇帝害死的。”
“呆儒男子是他祖上自贬?——是说他有点不阴不阳的?”曹小青却在思索,与此人的较量中皆不见他下狠手,又见这曾胖子的所作所为总感觉有点令人费解,此时虽有所悟但还是提醒她两人道:“也别太相信这绢绸上的字句,万一……”
孟小岚点头道:“谁说不是呢,万一是他故意弄出的**招术呢?!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阿依接话,与她两位同时点头一笑。接着又问小青,“你确信南宫旭他们没瞧见咱们?”
曹小青点头道:“我先就瞧见南宫旭并未被那几个家伙所掌控,当时他正在暗中运气排毒,当他忽地一跃而起之际,就知道他们都不会有危险了。”
孟小岚道:“我就弄不明白,要说阿依你的那个秦耀宗武功并不低,却为何被这么几个毛贼弄得迷翻过去?”
“他那武功?我看就是花拳绣腿的招数,那个曾胖子咋就没中那几个毛贼的招呢?”阿依便抢话道,接着忙又补上一句,“喂喂!小岚你说的是啥话,啥叫我的那个秦耀宗?
孟小岚大笑,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的那个秦耀宗’,有小青作证。曹小青也忍不住笑了,怎么又成了你的那个秦耀宗?孟小岚和曹小青都笑成了一团,阿依也只得跟着笑。
曹小青待大家稍稍缓过气来方道:“人家曾胖子不像他们三个那样,就如同害了饿痨病似的,见有小饭馆就走不动路了。特别是那个萧狗娃最是馋嘴……得啦得啦!咱们该去赶会了,听听,山顶山多热闹?”
她两个也安静下来,侧耳细听,果然有号声和人声隐隐传来。小青朝一棵大树一跃而上,立在树颠瞧了瞧心下自语,这条道上看来除他之外并无旁人,便往下扑哧一溜,双脚落地后将那张绢绸系在树杆处,道声咱们走吧!
山上进行比赛之前,一群粗犷彪悍的康巴小伙子和姑娘围着一堆燃烧得很旺的篝火跳起了锅庄舞。接照例由几位口齿伶俐的表演者先后进场说起了金钱板和莲花闹。一位说快板书的文绉绉老者接着前面表演者的话正往下滔滔不绝地说刀论刀:
你说刀我说刀,家家户户都离不了刀。切菜剁肉是菜刀,上山砍柴使弯刀,收割庄稼用镰刀,裁缝师傅用剪刀——对对对,台下的朋友说得对,老太太和媳妇儿也要用剪刀。还有七股八杂的种种刀,什么刀?教书先生的裁纸刀、木匠的刨刀泥水匠的瓦刀屠猪匠的杀猪刀……
各地赶来的武林好手经过在瓦屋山的八轮比试,昨日在跑马山上已分别演练了一番各自门派的兵刃刀法,又经过今晨进行的一轮选拔比赛切磋后,剩下这十方的各一名好手略胜一筹,果然一个个武功超群刀法精绝。这十名好手分别来自:齐鲁、闽南、汉中、川江、冈底斯、唐古拉、昆仑、赤峰、天山、贡嘎。
此时,打箭炉同知高声宣布道:“今日的比试将由经过在瓦屋山的前八轮比赛脱颖而出的各位刀客一赛高下,大家可想而知其精彩之情形!赛出前三名刀客之后,接下来将在稻子坝举行赛马盛会。此外,如若场外还有初来乍到的以及错过了瓦屋山赛事的好汉刀客,也可临场报名参与……”
蒋横顺走到坝子中间插话道:“各位,听咱们把丑话说到前头,凡是没经过瓦屋山比赛较量的来客,个人端好各自的盛米碗,能吃几斤几两的饭能屙多大泡的屎各人有该数,没啥本事的就别上场了,别自不量力地跑这儿来丢人现眼白费时辰。”
同知接话道:“丢人现眼还不打紧,断胳膊折腿甚而至于丢了性命就不划算啦!”
前来参加赛事的众人大都皱起了眉头,觉到这两人的言语很不中听,当即有人叫道,咱们皆是使枪弄棒打熬气力拼斗惯了的,也不须二位大人费心多言了!下面有人低语道,说这么些废话真是大煞风景。此刻,座上的秦文彪正与一位刚赶来的官员说话。
“望秦将军恕罪,得到茆大人指令后,下官不敢有丝毫耽误,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望将军大人恕罪。”金全贵向宫达仁和秦文彪递过任职文牍,宫达仁对秦文彪礼貌地推辞,说是还是秦将军你熟悉打箭炉的情形,这位金大人的公务事体当由秦将军安排要妥当些。低眉顺眼的金权贵朝宫达仁点点头,便恭恭敬敬地站在秦文彪身侧,同时朝宫达仁送去一副讨好的笑脸。
秦文彪瞥眼一瞧,才过了几日怎么就变成了正五品?此人年岁不大便能得到老茆三的关照,必有名堂不是朝里有人作靠山便是个舍得花银钱的主。朝金全贵指一正在坝子中间宣讲的打箭炉同知,“这位同知大人上任不久,对那一批不大安分的刀客心中无数,因而才要你……好啦!你记住你该做的事不得有误就行了。”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下官定把将军大人、茆大人和各位大人的指令一丝不差的完成。”金全贵当然心里有数,秦将军既要巧妙地对付什么水佬鬼南宫旭等一干从别处过来的刁民逆贼,又要防备当地那些个桀骜不驯的藏人伙同他们形成官军难以掌控的态势……
“本将军安排部署了几拨人手追查金鸭子的下落,听说你手中得到有线索,有关的人员可弄清楚?”秦文彪的语调虽有所降低,但仍然让身旁的几人听得清楚,金全贵还当人更是听出他在强调着的,急忙连连点头同时往四下看了看,方才低声回话道:“下官不但有了线索,而且……”
金全贵注意到坐在秦文彪将军附近的宫大人、同知和土司,因将军嗓音提高的缘故,似乎都在侧耳关注,他不解秦将军为何要如此张扬。
“那几个该来的总不会生出变故?”秦文彪的目光又一次扫向大坝子内及四周的人群。
这个所谓的同知协督既然又变成了正五品,秦文彪就指指自己与同知之间的那个空座,让金全贵坐下来。身侧的同知心下自然不那么爽,面上还是强推下笑脸来拱手作礼。相互说几句官场客套话。
在即将开始的下一轮比试的间歇中,一名壮汉跳进坝子,只见他的肩背后插有两把刀,腰间还有两把斧子。手里举起一把带鞘的腰刀高声叫道:“这把刀那把刀,都比不上我洪铁匠锻制出的上等绝好的宝刀!”
宫达仁和秦文彪都皱起了眉头,有人笑说此人是来卖刀的。同知和土司急忙解说道,这是山上盛会沿袭的习惯,比赛的间歇之中,由观众推举或者自以为能拿得出手的节目任意发挥。
这时此人又从身后拔出一把刀来举在手里高声叫道:“各位武林朋友们好!要买宝刀的快过来,瞧瞧我洪铁匠的好手艺,锻制的宝刀不说是天下第一起码也是第二第三的宝刀好招牌!”
秦文彪有些着恼,这厮看去有几分眼熟却也认不出是何人?真的推销起他的刀来了?正要吩咐蒋横顺上前将他唤下场去,就听见有人大叫一声:“听这位的口气不小,你锻制的钢刀真有那么好?只怕是把牛皮吹得太胀啦!”见一条大汉嘴里嚷着手里握有一把看去十分厚重的钢刀快步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