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这片松林的边缘树木明显稀疏,萧岣透过一处空隙看出已接近了赛场。听见身后好像有动静,扭头朝四下张望却又不见任何异样,急忙赶上前去朝南宫旭悄声呼唤一声。
“没啥,即便是一两个蟊贼想来惹事,就凭咱们萧大侠如今的武功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南宫旭头也不回地一笑。
“你南宫大侠也以为我的武功……”萧岣知道是南宫旭的玩笑话,心头还是高兴的。话犹未完就听得头顶一声风响,他在仰头观望之时急忙拔出插在腰间的菜刀,嘴里嘀咕道,“莫以为我萧大侠是浪得虚名,也莫小瞧我萧大侠这把菜刀,用起来切脑壳比切西瓜还要利索!”
“呵呵,看看谁敢招惹咱萧狗娃萧大侠?”南宫旭回头一笑之时,左手伸出连连接住从树梢上飞下的物件,还发出越发响亮的笑声,“咱们有朋友光临送来了好东西,多谢啦!”
萧岣急朝南宫旭赶去几步,想要瞧瞧他收获到的是什么样的暗器,却见南宫旭的左手向他一晃间就有一物朝他飞来。急忙接过手来一瞧却是一团用火纸裹着的香香喷喷热乎乎的吃食。
“白糖酥油糌粑!”萧岣快活得叫起来,娜珍?一定是娜珍嫂——娜珍姐送来的,即刻抬头张望,却不见一丝人影儿?见南宫旭不声不响地已开始吃起来,他当然也忍不住咬下一口,同时不满地抱怨道,“我说南供——起呀、南供起,你咋不招呼娜珍姐下来见个面呢?!”
“狗娃兄弟呀你莫客气,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呢,再说南宫旭要去比武赛刀咋能饿着肚子?吃点东西再去赛场吧!”
两人听见娜珍在林梢道了一声“嘎多!”随即就没了声音,萧岣当然也能听懂‘嘎多’是汉话慢走再会的意思,他看到南宫旭的脸上显出难受的神情,半晌无语。
南宫旭感觉过了好一阵,将手里的另一个纸包朝萧岣抛去,终于开口道:“接住!”
萧岣接过手来见是一块比拳头还大的卤牛肉,虽已近吃饱,香气扑鼻的味儿还是让人简直就要淌出口水来。他急忙撕下一小块送入口中,余下的包裹好放入挎在腰间的皮囊中。
“我说南宫小侠,有兄弟我替你保管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萧岣随手摸了摸囊中的那只金鸭子。
来到距赛场不到两百步的地方,喧闹的人声愈发大了。南宫旭提醒跟在身后的萧岣两人相距得远一点,注意提防有‘尾巴’跟踪。
此时的赛场上,只有东洋刀客松田独自一人在来回踱步,看得出此人已显得有点焦躁起来。只见他又走了几步就停下来,立在赛场中央竟说出这番话来:“要说武功刀法,在场有几位与我较量过一番武功的算是不相上下,不过都说华夏的名剑宝刀不少世上第一,松田此次前来本以为能大开眼界,切磋之后却觉得名不副实。”
“你这个从东瀛跑过来的小子少在这里口吐狂言,我若有把好刀还容得你在此放肆,哼!”有人忍不住叫道。
“好刀?那就是你们那个有名的铁匠锻造的好刀。”松田手指赛场边地上的几截断刀片,朝发话者摇头,
见对方气急得面红耳赤一时开口不得,松田接着又道:“我从贵国的瓦屋山一路赶到如此盛名的打箭炉跑马山来,为的就是在这专门的论刀盛会上较量较量。可是今日上场,却没见到一把像样的宝刀可与我的兵器相抗衡?未必就像你们华夏人所说的,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东洋刀客的言语让场外四周的人愤愤不已,有几个想跳进场内的刀客却又对自己手里的兵刃无信心。有两个对面前摆放的两把钢刀还在挑选比较着犹豫着。川江刀客对着一把单刀左瞧右看还是暗自摇头,额头处皆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担心还会像方才那样的结局。
看客们开始显出无可奈何的抱怨,有人疑惑道,这东洋刀客的兵刃形状怎么越看越像咱华夏的钢刀,未必还是那个铁匠卖给他的?有人四下瞧去,却早不见了洪铁匠和他的伙伴。
“算啦!你也别打胡乱说了,人家的刀钢火好就这么厉害你有啥法?不服气也得服气。”川江刀客叹口气。
汉中刀客着恼道:“我呸!你这厮是在长他东洋刀客的志气灭咱们自己人的威风!”
“东洋小子!你只要有胆子等着老子回来,老子定要你见识什么叫好刀!”齐鲁刀客两手空空怒不可遏地纵身跳进场子边,手指松田吼道,“你等着!老子今日说走就走立马就返回老家去,三日后带刀来与你一决胜负!”
“我非得再去会会他不可!”贡嘎刀客从摆在面前的两把刀中抓过一把来,双眼圆瞪立马就要跳进赛场,却被同伴止住道,没有强过对方的好刀只能是徒劳,反会让这个东瀛刀客增添了得意。
此时的松田已开始在赛场中间以逸待劳地走来走去,他还要再等一等,除了还没露面的那个叫南宫的少年外,瞧瞧还有没有人能与他匹敌。
蒋横顺见状,走近秦文彪身旁正要开口禀呈什么,却被将军止住。看将军的神色就知其不仅对他侄子秦耀宗的败北毫无所动,就连这个东瀛刀客显露出的那副神气似乎也毫不介意一般。
将军的……真是扑朔迷离?蒋横顺越发肯定了自己对将军所设‘棋局’的推断,耐心等待最后的结局吧。他当然不知道秦文彪的心思并不在眼前,比赛到了此时,他要的就是这种过程并将达到所要的结果。
秦文彪刚才听到次仁的诉说,知道这个势力不小的头人已经与贡布土司结下了梁子。看似他只对次仁表了个和稀泥的态,话语中其实暗示,一旦争斗起来对方将会得到自己的支持。
座位挨在一起的茆三和宫达仁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始相互试探着对方。
“我此次离京之前听到一个小小的传闻,不知宫大人是否也听到?”茆三的嗓音本就压得很低且又话留半句,见对方并不搭腔只把目光停留在他面上,显出一副等他说话的样子。茆三只得继续说道,“当年那个叫南文轩的官员被满门抄斩,近日那案子又有些传言。”
宫达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反问道:“茆大人所指的是——那个连连上书朝廷主张禁绝鸦片抗御外夷的兵部主事南文轩?”
“正是此人,宫大人可知这位南文轩是因何事被处以极刑的?”茆三点点头又问一句。
宫达仁便故意以十分不解的口吻问道:“我还记得,据说是在上书主张禁绝鸦片抗御外夷时顶撞了太后,不久就被打入大牢,也不知为何会给判了个凌迟处决满门抄斩……”
茆三道:“是他的对头想要置他于死地,在场面上作出的‘文章’而已,自古例子不少。”
“难道其中还有其它蹊跷?”宫达仁面露疑惑继续问一句,心下却已在翻涌,我那固执的三姐就是为此而送了性命的,真不值啊!随即把目光朝场外搜寻,依旧没看见侄孙女的踪影,但愿这小丫头没到此处来。
“此事宫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难得糊涂?”茆三见他的神情像在发愣,便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只因这南文轩做事认真严谨,就是当年在查禁鸦片中发现了两个朝廷要员的大秘密。”
“朝廷要员?”宫达仁竭力显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这两位要员如今只剩下一个。你可知道的谁?”
宫达仁心中一惊,知道不能再对他装傻,忙凑近对方低语道:“茆大人所指的那一个,是否就在今日此刻的赛场上咱们的眼前?”
茆三并不直接作答,只继续悄声道:“看来今日会有更大的秘密要显现呢!弄不好咱俩就会身陷……”语气里竟显出一丝紧张与他往日的作派大不一样。他得到心腹的密报,有一支数百人的洋枪队已逼近打箭炉,是受秦文彪手下的殷有贵统领。
宫达仁装作不知,其实他得到的消息比茆三还早,他那内卫队中握有特制腰牌的十三个特卫,除去久不见踪影不知是死是活的几个和脚踏两只船的姚妹子与白霖外,另有忠实于他的几人暗中到了打箭炉。
当下见两个下人抬着一只装有木炭的竹筐上前来,茆宫二人便停下了交谈。
只见两个下人替观赛席前面的几个火盆添上了木炭。其中一盆炭火发出一阵劈里啪啦的爆裂声,溅起些细碎的炭灰来。打箭炉土司并未开口,其身侧的次仁已经在朝那两个‘娃子’发出了骂声,讨打!该死!土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劝阻他。
“看看这些个该死的笨东西!没一块一块地仔细挑好就弄上来,对这些下人就不能惯,你看看我的那些娃子下人一个个都多老实多规矩。”
“这筐木炭是次仁老爷您的下人刚送上来的。”打箭炉土司的管家上前解释。
土司朝他这位管家递过眼色,让其离开。当地人都知道,没干的湿炭就易在旺火中爆裂,尤其是遇上一两个这种被雨水淋湿了的夹层木炭。次仁恨恨地盯着那个管家的背影,嘴里还在发泄着什么,就听见那个东瀛人松田在嚷嚷起来。
“喂!请主持官大人作证,我,东瀛刀客松田今日在跑马山赛刀会最后一场决赛中,已胜了上场来比试的多位刀客,此后已等了许久却还没有人……”松田话音刚落就见半空里有道人影一闪,同时听到一声喝叫。
“松田你给我住口吧!小爷我来也!”
众人见半空里出现一个长发披肩面色略微黝黑身着皮背心短牛皮靴的少年,只见这少年像是从场外一棵格外高大的松树颠头飞身而来。仅就那颗大树的高度与赛场之间的距离,众看客就瞧出来者的武功非同一般。
刚退至场外的秦耀宗和阿依见是南宫旭,两人皆已纠结的眉头一下便舒展开来,但愿他手中的兵刃得用!
这小子身上的皮囊咋不见了?秦文彪心下生疑,他担心的是眼下那只金鸭子还在不在南宫旭的手上,他朝立在身侧的蒋横顺瞥去一眼。
刚朝四下搜寻过的蒋横顺凑过来向他悄声回禀,说是在南宫小子的那个同伙独臂小子的身上,那独爪小逆贼腰间挎着的那只的皮囊就是南宫小子的。
“如果那小子不老老实实交出那只金鸭,你就……”秦文彪放心地笑了,一两个小鸡小兔般的东西。他吩咐蒋横顺让那评判官给场上的两个对手作一系列过场。
正东拉西扯聊着闲话的茆三和宫达仁看见出现在赛场上的南宫旭,两人皆集中目光关注起来,果然还是这个小子!
宫达仁似乎在自语道:“三番五次始终纠缠秦将军的就是这小子,这个四下捣蛋的家伙乃是南文轩之子。”
茆三道:“怎么会是他?南文轩一家可是定了个满门抄斩之罪,何况这个小子叫南宫乃是复姓,宫大人认为他是南文轩的儿子恐怕是弄错了。”
“没错!他之所以要三番五次地找秦大人寻衅,就因他是南家唯一活下来的后人。”
茆三一时若有所思还要想再说什么,却见秦文彪的目光似乎在朝他两人扫来,便就住了口。给宫达仁递过眼色,两人皆显出一副被场上的情形引出了兴趣的样子。
萧岣刚甩开那两个跟在他身后的家伙,他以为藏身于看客之中就躲避过了秦文彪手下人的监视。他其实不知,那两个人并非秦文彪的手下,却是来自滇西堂的两名执行。
紫衣女子令其务必盯紧萧岣挎在身上的那只皮囊,“皮囊里有蜀南堂南宫协督的重要物件,绝对不许任何人打主意。”
这两人想回问一句,不如从这个独手娃儿身上直接取过来还省事稳当,他们当然不敢开口动问。湖堂宫的规矩明摆着的,对来自上头的任何指令只能是‘不打折扣一丝不苟’地执行,无须也不得作出理解或者不理解的疑问。
但他两个还是悄悄地溜至东侧极为隐蔽的一个小山洞处,急忙将宫主的指令转知给他们的堂主,在洞内盘腿打坐的一个中年男子。堂主听罢,口里喃喃地像是在自语:听说这个南宫协督是顶替了那个哑巴的,宫主竟没追究——为何?
洞内复又剩下堂主一人,他停止了打坐开始在洞内来回踱步。恐怕在今日一过,咱就得重新开始……闽东堂堂主在上月悄然离去,宫主还以为咱不知道那老哥子早就有了去意。那蜀南堂堂主不知所踪后方换上孟康,这孟康一直不知道我认得他就是当年的钱顺,围剿咱们的那个清将王鹏手下的统制官。
正思潮起伏间,忽听得一道风声袭至洞口,他的身形朝左侧急闪时,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子擦身而过击打到洞壁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季贵兄弟别来无恙?”
多熟悉的嗓音!当他转过身看时,有两个人影已经站立在洞中。很快他早就认出了面前的这人,发出一声呼唤的同时掩不住的激动。
“薛大哥!果然是薛大哥!”已经身为滇西堂堂主的季贵一时兴奋异常,他不断地重复道:“许久不见!多年不见!……”
“你该认得他的,当年在海龙沟的那两弟兄,他是季贵。”薛士元与季贵二人双臂紧紧相挽着,并扭头向身旁那人作介绍,接着又对季贵道,“季贵兄弟,这位是——”
没等薛士元说完,季贵就接话道:“我认得的,是八卦教里坤卦任堂主,当年的铁飞弹——在当年在海龙沟也是打过交道的。”
对方连连点头,昏暗的洞内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开口道:“在下惭愧!当年……”
季贵打断他话不让其说下去,不紧不慢地道:“一切都已过去,我那哥哥是咎由自取再说也……任堂主后来的所为已证明了一切。眼下时间紧迫,我知道若非紧要关头,薛大哥你二位是不会有闲暇到此一游的。”
薛士元道:“申兄你可瞧见了,我老薛所说是否如实?当年的季兄弟没要一文钱的接济便依旧会去种田度日,如若不是清廷……”
季贵道:“清廷官府就是不让咱们活下去……巴不得对太平军后人诛灭九族。”
申礼仁点头道:“果然果然!季兄弟的变化非同寻常,太令人惊奇了。”
季贵再次止住对方的话语,急急地道:“薛大哥如若还信得过我,就请速讲明……该如何行事?”
“……”接着,薛士元指一指他自己和申礼仁各自刚从肩背上放下来的包袱又道,“这洞子的位置恰到好处,正好能……如此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