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旭一路尾随过去,瞧见方才放走的那对男女二人只余下了那个黑面汉,料到必是已将那女人安顿了。寻思黑面短须的这贼汉,枉生就一副老熊般的身坯却干着欺男霸女的勾当,世间这类家伙还不少哩!这厮还想来找小爷寻事么?记起这厮向他强要银钱的那副嘴脸,心下生出的几分激忿反倒让他的精神儿提了起来。
见那黑面汉拐过街头到相邻的那条街,推开这街的第二家房门进去了。忽想起下午的情景心下便着恼,这厮还敢在小爷头上干欺诈骗钱的活儿,小爷我立马就有你好受的!忽又一转念,我身上也真是没啥银钱了?那说书人的嘴里叫什么来着?腰无分文、一贫如洗——囊中羞涩?是呀,今儿咱南宫小侠还真是囊中羞涩山穷水尽啦!
南宫小侠?霍地想起在川边打箭炉时的情景,心头一股热乎乎地感觉立时涌动,挂念起庞篣等四位大哥和阮兄弟娜珍他们来……远处有打更声响起,瞥见街尽头有个人影正缓缓移动,打更人的活路真是苦呢!在这镇上的所见所闻涌上心头……
立在街头一家屋檐下越想越恼。那些人模狗样的混账们凭什么弄到那样多的银钱来这儿花天酒地……小爷的箫岣兄弟却没银钱来疗伤?曹小青的面容又闪现在眼前……我是咋啦?这些日子的花销几乎都是从小青那儿来的,小青曾说她的所作所为就是仗义疏财……自己为这事还颇有看法,也记不起当时是否有对不住她的言语?面颊不禁有点发热了。
南宫旭呀南宫旭!你——你小子的头上并无片瓦脚底下也无寸土,你有啥谋生的本事?如若不是有幸领受到两位爷爷的大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莫说是被贪官污吏们盘剥得无可奈何,即便遇上一个‘九指’一般的混混也只能被抢夺得一贫如洗甚而至于被灭了小命……什么小侠大侠的,恐怕只能是任人爆炒吞食的大虾小虾了!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来。
忽又想到那黑面汉的胡作非为,不成!我得去瞧瞧这个狗混账,如若还在——干脆就给他一刀收拾了,不然终究是个祸害良善的狗混账……念及箫岣已无大碍,此时便打定主意暂不返回到住处去,先去那黑面贼汉的窝里走一趟再说。
听得三更锣声响过,隐身于街边墙角处的南宫旭悄然跃起,飞身跃上这家大瓦房屋顶,脚步刚立在瓦背上就紧接着来了一招‘倒卷帘’,朝屋檐处栽下了身子……此刻四下虽无旁人,却把个刚从这屋脊的另一面冒出头来的人惊得呆了一下!
这人急缩回的脑壳复又伸出,定睛瞧去。不好!此人有这等的轻功还用得着如此冒失?此刻也来到此处未必也是来与我抢占那货色的,那货色未必就好?我不过是要让我那姐姐嘴里对我少些嘲讽而已。
这人再一细瞧,对方并未跌下地去,其双脚掌恰好分别倒挂在屋檐处的两行沟瓦上。好哇!那就比试比试,看看谁个能捷足先登!你走的是那道窗口?正好,我要开启的是这道窗扇……这人的身手也是没得说,瞧那一手‘金钩倒挂’,身躯很快就接近楼上屋子后面的窗户,这屋子是一前一后的两套间。
刚与同伴分手的他,进入到镇子里就被这女人一双灵动的眼珠罩住。当时这女人正紧紧跟在一个行色匆匆的黑大汉身后,朝对面闯过的自己瞥了一眼。走过几步忽又急速地扭过头来,那眼风更是明显地从自己身上扫过。凭自己的眼光虽一时未能断定出她是属于哪一类的,但可以判断绝非是个良家女子。
无论那个黑大汉是他的什么人,趁着这一段的空闲去会会这女人也不错,近段日子简直要闷出病来了。既然与同伴明日再碰头,在这夜间还十分热闹的镇子里自个儿就有所留心地闲逛起来,他很快就弄清了这女人的住所。
南宫旭见屋顶的另一面已有人先到,心下冷笑,嘿!还真如说书人讲的,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小爷我今夜原本是打算探探那贼汉的窝子,咋又遇上了闹热?也就不再耽搁,缓缓地探下了半个身子正要拉开了后窗,忽听得楼下传来吱吱呀呀的两声,听出是那道木门打开后顺即又关闭上了。一个身影匆匆离开,是那黑面汉。
南宫旭想到刚才呵斥那贼汉的话语,不知这厮又要去何处干坏事?就算你这狗混账暂且躲过小爷一刀,寻思道,小爷我是追踪这黑面贼还是进屋么?进去!得先去瞧瞧刚来的那位不速之客要干啥?
打定了主意,南宫旭这才伸出手去拉开了前窗的窗扇,转瞬间已将气息均匀地布开,腰身轻快地一收,握住窗扇的双手手掌略一使力,倒卷着的身躯已从窗口进入。
屋内昏暗,摆放有一张方桌两把木椅,左侧墙壁处有个半人高的木柜。南宫旭的目光刚一扫视,就听见后一间屋子的窗扇轻轻地响了一下。不知来凑热闹是位什么样的角色?但见两间屋子之间挂有门帘,里屋突然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是说有要紧事去你那小池庙,咋又回来了?你以为回来赔个笑脸说几句好听的话就没事了?你没事我还有事呢!你不是要当着我面去睡那个嫩雌儿么?去呀、快些再去呀!往后你天天在你们的逍遥楼鬼混我都不会再多说半个不字,不要再来烦我我还省心哩!——咦,咋又不吭气了?”
南宫旭听出了这女人的嗓音,被点了晕穴后被黑面汉背回的就是她,也就是在得福客栈同那老板娘在一块儿嘀咕的那个。从其言语听出是在对那个黑面贼汉发怨气,正觉好笑,呼地一股风声直奔右耳际而来——道声不好!头疾往左侧一偏的同时,右手已抓握住了一物。
借助从窗口处透进的微弱光亮,辨识出是一小小的物件。顶端为一枚还不及小指头大的铁镖,说它是镖却是名不副实,只有圆钝的镖头,短短的镖身尾后却用纷红的丝带系了一花枝,花枝上有朵用绢绸制成的桃花。
飞镖、桃花?在瞬间略一迟疑的南宫旭猛地记起,前两年在江湖上游荡时曾听说过,穿房越脊的夜行人不巧相撞,抛出的物件便能亮明来意,为敌为友由对方送回的物件定夺。
哦,看来此人所为目标是这个女人,原来这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采花大盗盗花贼一类?真是莫名其妙!心下讥笑间摇摇头,那枚用熟铁制成的细小镖身已不觉间被自己的指力折弯,手腕一抖,这朵依旧‘盛开着的桃花’随着变了形的镖身朝两间屋子之间的门帘上方飞掠而过。
‘镖花’飞出,就算是作了回复。见对方不是冲着那贼汉也不是为着钱财而来,南宫旭鼻孔里发出轻蔑地一哼,不过是个如此的货色。南宫旭便不再理他,心想小爷我今儿夜行的目标原本是那黑面贼汉,眼下还在此干甚?正欲转身离开,里屋传出了女人的嗓音。
“黑哥呀,你可别总是惦记着那些首饰银两,我若是不保管好只怕你又拿去养别的骚女人去了——对了,今天到手的银两你还没给我呢。”
这两个贼男女到手的银两?南宫旭想起在医馆见到黑面汉那厮的情形,心下的怒火升了起来。
这厮们的不义之财就放在这屋?……管他呢!小爷我只办自个儿的事,压下心下的好奇,身形已经靠近木柜。只顾着将面前木柜上挂着的一把铜锁一拧,铜锁变了形却没能打开,便恼了!一手按压住柜门,一手的腕指再一发力就连同铁扣一起从柜门上拔了出来。
真个是锁得了君子锁不了小人?突然冒出的这话让他自个儿一愣一笑,你傻哩!什么话?这厮抢来的东西锁得了傻子却锁不了小爷!只手伸入柜中便摸出一包沉甸甸的物件,摸了一下就知是银两。先放一边,再一细瞧又拎出一只小铁箱来,想来定是这家伙的珠宝细软一类,瞅瞅铁箱上的挂锁,心下道,算啦!小爷我也不稀罕这些劳什子,还得拿去兑换典当有多麻烦?
“喂喂!你咋不吭声?”女人的口气变得和缓些了,“还在发什么呆?黑哥快上床来呀。”
南宫旭耳边似听非听地响着那女人的声音,打开这包袱的一角打量了一眼又在手里掂了掂,估摸这二三十锭的纹银起码有八九十两,够咱与箫岣弟兄用度些时日了!悉数装进了腰后的皮囊中。
此时从里屋传来话语道:“朋友今日井水不犯河水多有关照,咱也河水不犯井水当做回报,各干各的绝不相扰。”
“啊呀!你不是我黑哥?你是谁?你吃了豹子胆不要命了么也敢来占黑爷女人的便宜?”女人发出了尖叫。
“你的黑哥?你黑哥是谁?”一个男子发出嬉笑的声音道,“我还真不是你的什么黑哥白哥的,要想知道我是谁?我嘛是你不黑不白的哥,我这就点亮油灯给你瞧瞧?”
这嗓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接着就听到发出了轻微地几下刮擦洋火的响声,有亮光在里屋忽闪。
南宫旭急将小铁箱放回木柜将柜门关上,复又从后窗口处探出身子往下扫视,楼房后的小巷仍是静悄悄的空无人迹。一手勾住窗框双脚已踏在屋外的楼欠边沿,轻轻一纵落下地来。已听不见从那两男女嘴里发出的那些混账话了……
听声音,这人难道是——是他?南宫旭的脑子里闪念了一下,瞧他都用上了佛山洋火呢!小爷我恐怕也得将火石与火镰换换了,还是个穿房越脊的夜行人哩!
一股寒风吹来,一个激灵顿觉浑身精神一振,耳根立时清净。
窜出数十百步,不知何时,胸膛内却有些空空地发跳,我这般算是飞盗的作为么?飞盗?臭名声!不对,这狗混账们的银钱明明就是明枪暗夺来的,小爷我为何不该借来使用?忽地记起了什么,身躯一下作端直状嘴里默默念道,钟离师父爷爷归爷爷师父,徒儿南宫旭今日之举实出无奈,再说徒儿只是夺回一丁点儿被狗混账们从草民手头盗抢去的银钱罢了,若是徒儿不取些来使,也被这厮用来胡作非为糟践啦!心下就有些安然。
突又摇头一笑,因他忽地想起在川蜀听过的金钱板,那悠悠的调调儿似在耳际响起:‘武松打虎——在景阳岗,三拳打死——兽中王;时迁上房——瓦不响,贪官儿的横财——就没处藏……’。
对呀!咱今夜就算仿效梁山好汉做了一回鼓上蚤时迁,不对,咱是房上雀——房上鸟?尽皆难听!那么就叫房上鹰?对,咱就叫房上鹰南宫。不妥不妥!不可挂上咱的姓氏名号,这类事儿终究有些——反正是有些不太体面?就叫——就叫做小侠房上飞、房上鹰?对,该叫做小侠房上鹰,不错!
自个儿称自个叫小侠,不错!咱上那房顶也没踩得瓦片儿响呢,抿嘴一笑,哼声道,小侠上房——瓦不响,让那狗混账们无处藏,不太对,该是其赃款赃银没处藏。一时便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瞧瞧前后左右并无人影。
其实,就在他刚飞身下地的当儿,又有一身影由屋顶从他出来的窗口异常轻捷地飞纵而入,其风声极轻轻得淹没在他落地的声响中。。
南宫旭不紧不慢地走着,不觉就到了镇子的南端,停下脚步子抬头一望,天穹上已闪现出了稀疏不一的繁星。看看已距下榻的客店不远。他略一寻思,调了个方向一阵急行,转眼功夫就瞧见一片密实的白桦树林呈现在不远处。
此时已近天亮,一座小山丘的轮廓从树林后方的林梢显出,没余下多少枯叶的树枝稀疏地透出天边的鱼肚白。分明看见,一座不算小的楼房在林子后面的小山丘下隐隐显出,看去好像还有围有一道院墙。
看来这就是那厮所指的什么小池庙了,小爷我倒要瞧瞧,神神叨叨的甚么玩意儿?远远一打量也瞧得明白,这林子少说也有百余步深。决定从右后侧迂抄过去,两手将腰带一紧左脚迈出。左脚前掌落下地右肩头就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风声扑来,暗道一声有人偷袭?!同时他的身形已经朝向左侧一闪左脚一蹲右腿后扫而出……
本属一招极其寻常的‘狸猫下蹲仆步扫’,自是避过了来人的掌风。一道黑影从他右上方飞过,半空里有声音道:“南郭协督果然好身手!”
南宫旭的身躯已在地上旋了一圈,目光不离对方便就呼地跳将起来。依然瞅得真切,距他六七步之距是个女子的身影,看来就是那个时常出现的紫衣女子。既已认出,只好招呼她一声这位姐姐也来啦!许久不见可好,别来无恙?自己也感到有些文绉绉地挺别扭。
“才几日没瞧见哑巴协督,何时开口说了话,还学得了几分文雅?”那女子轻轻地哼一声。
“小——我何时不文雅了?”南宫旭瞪她一眼,鼻孔里也哼一声道,“瞧你什么记性?自打出了湖堂宫我碰见过你的那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当作你们那个哑巴?”
“我只记得南郭协督原本就是个哑巴!”紫衣女子冷冷一笑,嗓音接着一变,一本正经地朝他发话道:“南郭协督接听宫主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