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她娘说了两句见女儿仍是低头不语,便又道:“你呀,毕竟是年纪还轻,没受过多少苦处。那暑天热天还好些,横竖是睡不着索性又起身下床,也顾不得抠省那点儿灯油了,夜深人静下做些针线活路和替人浆洗衣衫的活儿。天冷时节尤其是数九严寒天,只能数着头上的瓦片熬到天亮——说实在的,舍不得点灯就连屋上的瓦片儿也瞧不见……”
小云依旧背朝着娘,听娘对她接着道:“你娘独守空房指望守着你长大,咬牙死守着你爹留下的那间小瓦房,总不能在我手中被换作了茅草房……即便至老,虽是不敢奢望能得到官家立上个贞节牌坊,但恪守妇道还是做到了的,不敢有一丝大意啊,也未曾想到咱娘俩还能住上这这般宽敞的独门独院的房子……”言毕,竟又抹起泪来。
小云因听得娘的这类言语不少,早已发腻。当下撇一撇嘴儿低声嘀咕道:“又是这些老生常谈,耳朵都听得生了茧。”
她娘没听清她的话,只道是有些效用,接着道:“你爹爹殁得早,不然也不会只是个童生,你爹的道德学问深哩。他讲过的一件事就在本朝,说是在先皇乾隆爷时,有个姓李的山西人,是个隐宫人。”
“啥叫影公人?”小云没听明白,随口问了一句。
她娘道:“就是表面上看去是个男人,却如同我家姑爷一般的。不过却是天生的,天生就被阉割了一般,这种男人也被人唤作‘天阉’。是一点也不能行夫妻房事的,不会有后人。偏偏他娶的这位夫人陈氏,又是那一种女人。”
“是哪种女人?”
“这女人也并非不守妇道,哎!这话叫我咋说呢?这陈氏偏偏又对这夫妻间房事十分在意——进过洞房的个把月后,两只眼睛就常常是哭得如同两只桃子一般,又不能对娘家人开口明说,结果就只能常常逃回娘家去。她的爹娘明白原委后也能是无可奈何,自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不止一次,她的爹爹只能是亲自把她送回夫婿家。
一日,这陈氏又跑回了家,他爹爹只得连劝带逼地又将她送回了夫婿家,然后就独自走回去。可没想到刚走到半路,女儿就从原路返回来了,咋不把她爹爹气个半死?这陈老汉一怒之下就把女儿活活地缢死,自己也在一棵树下寻短上了吊。”
小云娘不料女儿听了她所讲,却冷冷地道,又不知是些啥人瞎编的。
小云娘道: “这女儿的爹爹名叫陈维善,有名有姓的,怎说是瞎编?你爹爹虽只是个童生,可也是个认真的读书人,从不拿假话哄我的。”
小云嘀咕道:“我这老公真是个天阉也就罢了,我还巴不得他是个天阉。”
“你说啥?”她娘一时不知女儿是啥意思。
“我还巴不得他不回家来,总是想些个怪动作来侍弄人,将人撩拨得受不了又……”小云早已皱着眉头脖子别过一边,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她娘听不甚明白也就罢了,只得劝道:“娘教过你的针织麻线女红咋不多学着做点?你想想这些年咱孤儿寡母的,住没住的穿没穿的。莫说想打个牙祭吃上点肉,就连缺油少盐的粗茶淡饭也难得随意吃饱。那铁锅儿都时不时的起锈。记得你小时就问过我,咋总爱将一块巴掌大的腊肉皮宝贝似的留着?那是娘用来抹锅的呀!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前的那点儿面子都没了咋活?穷了被人瞧不起的滋味——笑——孝顺——”她险些就要冒出一句‘笑贫不笑娼’的话来,幸好及时刹住了嘴。急改口道,“自古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你爹爹在世也常叨念这话,咋能忘记呢?”
一阵地数落,小云紧咬住自个儿的嘴唇,泪珠儿早在眼眶里打滚,面颊已是绯红。将咱嫁给一个不男不女的就算守节了?这日子——心下不服,也只能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这夫妻间床第之私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
恰逢数日后的十月初十是太后老佛爷的大寿,宫墙内外上上下下少不了一派忙绿。崔得贵与其他的太监宫女一样,近几日就很少回家。连连忙了几日,崔得贵吃了些外御膳房送去的吃食后,就忙着要赶回家中。心头既有几分舒坦又有些惆怅,由太后恩准能够娶上老婆的太监毕竟为数极少。也知道对不起年轻貌美的老婆,故而每当他回到家中,少不了要备点小礼物。‘夫妻’间独处时,再想些歪法子来与小云嬉戏一番……
昨夜是合当有事,当崔得贵抬手敲响自家房门之时,那二更锣还没敲响。在西厢房歇息的小云她娘听得姑爷回来,忙去开了门。
崔得贵道:“我回家晚了,可打扰了岳母歇息?”
小云她娘道:“没事的,我娘俩知道姑爷这段日子够忙的,小云早就去睡了,我去唤她起来给姑爷上些儿茶水点心。”
崔得贵道:“不用啦,我在宫里吃过了,这几日宫里的膳食还挺不错哩。看着经常是剩下不少,有的只是动过一两下筷子,还有些整盘整碗的鸡呀鱼呀的连动也没动过,只可惜不能弄些儿回来也让岳母和小云尝尝。”
“姑爷可莫说这话,姑爷可是皇上太后身边的人,身子比咱金贵呢,老身命中没带有,岂能奢望有姑爷这般口福?”小云她娘说着话也随同崔得贵朝两口儿的卧房走去。
岂料近日来小云的行迹非常,瞒过了她娘勾搭上了一个相好瞅准时机频频幽会,此时正与她那相好躲在了房中亲热呢。与崔公公的老婆偷情的男人名叫赵成,这赵成在京城开有一家杂货铺,杂货铺离崔得贵租下的住宅不远。也不知这两个男女是在何日对上了眼神儿,几番眉来眼去后便已勾搭上了。
赵成虽是不如官府中有些身份的公人那般神气,更无法与在皇宫里侍候太后皇上的崔得贵崔公公比。可却是财源滚滚家底肥厚,算是这一带有些底气的阔佬。
自从这两个男女暗地里相好后,一时间还真个是如胶似膝,两个皆表心迹诉衷肠一个道‘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个道‘恨不相逢未娶时’。在白日里他两个毕竟不能朝夕相处,一个在生意场上竟然时时算错账,手下的几个伙计却觉着老板的脾气反而变好了。
而呆在自己家里的这一个,总显出一副丢三忘四魂不守舍的样子。小云她娘是早年守寡后独自煎熬日子的过来人,瞧女儿这般情状,如何不知女儿毕竟年轻,嫁了个名不副实的姑爷如何不生出道不出口的苦恼,仍然只得时常绕着话儿宽慰两句。
这崔得贵的丈母娘哪里知道她是被瞒得严严实实的,更不知小云是何时私下加配了一把小侧门的钥匙。每到掌灯时分,那赵成早被小云从茅厕旁的一道小门偷偷放进了院子,只要女儿说声进屋去歇息,她娘便心头踏实地忙着去收拾屋里屋外,有时也上街去采买些当用之物。
却说今日,这赵成和小云两个趁着崔得贵在宫里忙乎,早就在小云的房间里也在忙乎着拥搂成一团。崔公公在宫里连连忙了好几日,他两个也就忙乎了好几个夜晚,一日也未曾落下。他两个知道主人近日在宫里的活儿还没完,就放心胆大地亲热。少不了早已在床上一阵地卿卿我我兴风作浪……尽兴地偷欢。这个赵成与小云相隔时,还真是嫌那时光在白日夜间皆漫长,近日相见偷欢还只恨夜间时光短。
不多时他两个又是搂住了一团,一番浓云细雨……随后竟还紧紧相拥着对方话语绵绵,真像是道不完的情、叙不尽的爱。
“……小娘子要真作了我的老婆该有多好!可惜——”
“你呀你,明明晓得我和他是一对假夫妻,还人心不足……”
“假不假,只有你才知道,除了你,有何人能知道你家崔老爷的那东西是真的没了还是假的没了,是真不管还是假不管用,说不定……”
“呸!这话你也能说出口?莫非你还要吃我这个假老公的醋?”
“我的心里头对小娘子你是太在意……那夜破瓜见红的事,心下总觉有些……”
“呸呸呸!你——不是你干的坏事还有谁?你再这么疑神疑鬼——我就真的不理你了!”小云扭过身去,丢了个后背给他。
赵成见小云像是真生了气,忙贴过身去赔不是,见她仍不回转身来,便又涎着脸去扳女人的身子,柔声道:“别别别……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也是我赵成心头太有小娘子你了,快转过身来我的亲亲……”
“哼,我看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说不定只是哄哄我的假话。”
“我若是说假话,天打五雷轰!今夜就当你面双脚跪地起个毒誓——”赵成光着身子竟要下床跪下。
女人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掌捂住了他的嘴。赵成也就不再辩解,顺势伸出臂膀一手搂过女人的身子,一手朝女人的腰下摸去……又要翻身而上——却被女人一扭身推了下来。赵成正涎着脸要说些啥,忽觉外面有啥响动,他到底是心头发虚,隐约间似听见大门外有敲门声,忙道一句:“不好——怕是崔老爷回了家。”
小云见赵成有些惊慌,不由地啐他一口道:“胡说八道!眼见太后的寿辰就要临近,他怎可回家来?”一把勾着他的脖子将他脑袋朝枕头上按下去。赵成一时也觉不大可能,顺势朝女人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崔得贵来到卧房的门前,开始不轻不重地敲着房门,口里叫道:“娘子开门,娘子快替我开门来。”
小云一听果然是崔得贵回家了,顿时吓得魂飞天外,赵成更是没了魂儿……一间不大的小屋,仅有的一扇窗户后面却是一堵两人多高光滑壁陡的高墙,从未练过身手的赵成望而生畏,只听得他的上牙磕着下牙不住地响,能往哪里逃?
崔得贵听得屋里有响动,只道是小云在起身披着衣衫。谁知开门迎接的女人的身子上竟罩着的是他的一件长衫,其不伦不类的身形一晃便急急地跳回了床上,崔得贵瞥见钻进被窝的老婆其实是光溜溜的身子。疑惑间又一眼就瞧见床角地上露出了只男人的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心底里时常挂心顾虑的事果然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面无人色的赵成是被崔得贵从木床下拖出来的,他一把扯下披在他身上那件粉色的女人内衫,这件质地极好的内衫还是他从一位老宫女手中换得的,原本是一位才人送与她的,就只是才人用过一日。眼下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浑身颤抖如筛糠,偷情通奸偷到了崔公公的老婆身上,料到此番必是死定了。
崔得贵原本略显肥白的脸庞此刻已变得铁青,抄起地上的痰盂就朝赵成狠狠地扔去,嘭咣一声,痰盂击在其头上又跌滚至墙角。尽管痰盂中的秽物还不算多,也将狗一般匍匐于地赤身露体的赵成从头浇到了脚……
接下来就见他的丈母娘朝她女儿一阵的耳刮子挥了过去,嘴里骂道:“贱人!吃你崔爷的穿你崔爷的、你住也住在崔爷替你租下的宅子。你崔爷见咱娘俩喜欢,还说要打算替咱们付上银钱买下来呢,我真不知你个贱人竟敢去找野汉子!你说,你如何对得起你老公!”又转过身去飞起脚头踢向浑身尿液的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