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大门一侧的南宫旭朝里面冷眼扫去,只见在院内那道门口,一些个宫女太监个个低着头,有进去的也有出来的。大多看去是满面惶恐,却有两个面上露出了掩不住的兴奋。
作怪!慈禧这老妖婆的窝子里头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心下就很不是滋味,寻思道,小爷我呆在这儿算个啥?既不能去寻着秦贼算账,连老妖婆的鬼影儿也更是见不着。
他娘的!这个李大阉人将咱弄到这儿来像个木桩一般……小爷我怎么碰上了他这个公母人!心下一时烦恼,忍不住南腔北调地骂一句。一时也没法子可想,只得忍耐。他当然不知晓,是那位刚被太后唤去的崔得贵崔公公已经遭遇到了躲不过的横事祸事。
却说昨晚,那两个被崔得贵捉了奸的男女知道大祸临头了,小云披散着一头乱发低着头只不吭声,赵成满是污秽的脑袋浑身不停地打颤,湿漉漉的前额鼓出一块鸽卵般大的青包。他当然清楚,自己被当场捉奸拿住,能否保住脑袋只是他崔得贵崔公公的一句话。
崔得贵一阵的气愤恼怒过后,盯着他那卷缩在屋角的老婆,欲竭力平下心神来,寻思该如何处置……
瞧着挨过揍的这两个男女一丝不挂的各自卷缩成一团。崔得贵自个儿反倒是瞧不下去了,拖过一条被单来递给他老婆。他看出气得变了面目的丈母娘的确也并不知情,更无串通之迹象。想了一想,当下扔过一张旧布巾,让赵成将身子胡乱揩擦两下,叫他穿上衣衫。让丈母娘取过一根麻绳来,亲手将赵成捆绑了,叫丈母娘看住这两人。他叹口气转身走出,锁上门头而去。
双脚木木地朝前迈着,一时心乱如麻,我这老婆——可是太后她老人家金口玉言恩准我才讨得的,如同是赏赐给咱的女人,这莫大的福分——只怪我崔得贵对不住她……
刚进入深夜的街上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崔得贵寻到附近那位平素有些往来的管带家。被下人唤起床来的管带见是崔公公光临,慌忙请坐上茶,被崔得贵拦住,只对他附耳吩咐了一阵。
管带连连点头应允,当下不敢怠慢,唤来手下两个得力巡捕悄声叮嘱一番,速去崔大人住处缉拿盗贼。两位巡捕当即赶至崔公公家中,也不多说,将行窃的盗贼换上一根衙门的绳索捆起来带走了。
崔得贵低着头赶回家去,见老婆早哭得变了模样,心下越发不好过。这当宦官太监的平生最痛的心病,莫过于不能像个真男人一样娶老婆过日子。而能够有面子娶得老婆的,又最忌讳别人私下的种种议论,什么太监的老婆是摆设之类,还有更为难听的什么什么……
崔得贵如何不知道,他这有名无实的老公根本就行不了夫妻间该做的情事。一时心头难免乱翻翻的,长叹一口气,当下对丈母娘道:“小云这回所犯大错,只要能改,过去了也就罢了。今后对你女儿要看管得严些才好,别让她随意出门。年轻女人嘛,很容易被外面的坏人勾引上……”
崔得贵的丈母娘原本极担心女儿只怕是没命了,即便姑爷手下留情,也必定会一纸休书将小云给休了。此时见崔得贵如此言语,暗自细瞧,不见是用假话哄人,不仅心头那块大石头落地,更是生出无限感激来,忙要去灶房给姑爷弄些醪糟蛋花之类的夜宵,却被崔得贵止住。朝姑爷道个晚安,便自个儿回西厢房去了。
跪在地上的小云见状也就停止了哭泣,泪眼婆娑地望一眼老公,想要说几句认错的话却又低下了头,一副羞惭不已欲言又止的神态。
崔得贵一时并未开口,瞧着满面惭愧而又显露出惧怕的老婆,心下如打翻了五味瓶,那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小云毕竟心中没底,不知崔得贵会怎样处置她,只把一张老公给她的纱巾不时地朝脸上揩擦,轻轻抽泣的身子时不时地颤抖一下。崔得贵见跪在地上的小云一副可怜样儿,反而更显出曲线毕露楚楚动人的娇躯。
“老爷——奴家——我……”
“就别再说了,把脸擦擦。”崔得贵止住了她。
崔得贵将小云一把搂进怀中,抚了抚其娇嫩的脸蛋儿。被自己楼在怀中的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只能做自己名分上的老婆。作为她的‘老公’,自己却是不能给她做夫妻间该做的……一时间,心下竟是歉疚多于恼怒。
崔得贵抚着女人的身子,长长地轻叹一口气,反倒是将好言来劝慰道:“你是上了坏人的当,外面那些男人就爱打这歪主意坏主意,你怎么能叫我崔大爷戴绿帽子呢?你老公虽是宦官,也是皇宫里的体面人,走在市井街头有谁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爷?既然是做了你的老公,同样是不能戴绿帽子的。小云呀,我的乖乖老婆,你只要听老公的话此后不再犯,依旧还是我的乖老婆,我崔得贵便可既往不咎。”
偎依在他怀里的小云也已双手搂住她老公,把头紧靠他胸前。见小云的神色已大为好转,甚而显出一番别样的妩媚来,崔得贵便道:“我的乖乖老婆,快去洗漱一下,咱们上床睡觉吧——你老公我也是忙昏了头,已有多日没能与我的乖乖老婆亲热啦。”看看虽已近半夜,还是少不得以他的方式对老婆温存一番,丝毫也未细瞧这小云的眼底里仍含有一丝深深的幽怨……
第二日清晨,崔得贵找到那位管带对他道:“把昨夜那个窃贼放了吧,俗话说‘饥寒起盗心’,看他也没偷走啥东西。”
蹲在号子里被羁押了一夜的赵成,做了一夜的恶梦:正与当朝走红太监崔公公的老婆在床上搂抱得紧,却见一群人破门而入当场捉住,众目睽睽之下光溜溜的下身无法遮掩却更无处躲藏……惊慌中睁开了眼皮,原来是打了一个囫囵梦觉。一时就更觉恐慌,想到自己的下场——不死恐怕都要脱一层皮……今天一大早,却听说要放了他,真感到是从鬼门关口走了回来。
自此,这个有些财大气粗的赵掌柜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崔公公的老婆偷人养汉的事,起初还是闲言碎语的,不到半日便很快就在暗地里传开了,当然是背着他崔得贵的。众人哪里料到,有个更大的霉运正等着他崔公公,相比之下,那个赵成还算是走了个大好运。
却说崔得贵因在昨夜的确没怎么歇息得好,看看就要走到乐寿堂西寝宫,他急忙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后再缓缓地从口中吐出,整理了衣帽,觉得差不多了就去见太后。
慈禧太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心绪,也不知是何缘故突然又变得不佳了。小李子刚离开,她又开始左思右想起来。先是寻思修复颐和园的事,后又有南边报来的消息,说是法拉西人还在安南一带耀武扬威……接着又有从川蜀来京的数人,据云分别有重大事体呈报上来。有些事情本就是她慈溪太后安排下去的,而有的事体,却是在她意料之外。比如刚从那川边打箭炉返京的一名武官,与他的下属所禀报的事体竟然大不一样。
说是很有些洋夷去打箭炉寻宝,所要找寻的一对金鸭子是什么镇山镇海之宝贝?我对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倒不怎么上心,大清国的宝贝本就不少,我还在意么?不过此时既然牵扯出了外夷,就得掂量一番。当下唤过那个叫宫xx的心腹来,朝他吩咐了一番。
慈禧此时心下复又抱怨道,想我大清的基业到我手中来之不容易,经历了多少险招才到我手中。先皇们虽也不易,到如今的我更是不易呢。自大清入主中原三百余年,历代先皇何时遇上过如此多的外夷轮番出现?还是年幼之时,就逢上了英夷的鸦片和坚船利炮……如今外夷各国个气势愈加盛大,而我大清天朝……
慈禧太后在西寝宫内踱着步子,重重疑虑挥之不去。这外夷们如何就能弄出这等厉害的洋枪洋炮的?眼看我大清的兵将们苦练的武艺就这么不敌了?再说如今的将官也是一个比一个地熊样,据说偷偷摸摸地吸鸦片者竟也大有人在。
当年若不是启用了汉臣曾文正等人,若是只靠着那些个八旗……哼!洪仁轩那伙反贼的什么太平天国早就弄得稳稳地了……近日寻思,是否效法先帝们乃至前朝,设立一支……得比那什么‘东厂、粘杆处、血滴子’还要隐蔽的但足以震慑……
昨日有两人前后皆报来川蜀地段的情形,据谓这二人所秉事体相互间也明显不一致。打箭炉藏地一带会有啥大不了的事?先帝有圣谕明示,当地世代土司对大清自来就皆无异心,为当地各色民众之安定功不可没。
说起来也是明摆着的,中原有史记载以来,就知自蜀汉以来川边当地各色民众的生息及商贾早已相融一体。即或偶有事端生出,亦大多是庸官治理不当。甚至如朝中有的臣子所指,不少是因地方官员贪赃枉法而起。若是这般起因,与中原其它地段何异?我在位上这些年,何时听说过当地各色族人间相包成团来与官府生死相斗?曾闻有禀报,即使是周边各地那本族人之间也时有为草场之争斗,如同中原农人间为水源之争一般,有何异样?
看来还是这李鸿章丁宝祯等人的见解才算是切中要害。我已传下话去,凡属在任官员不力甚至胡作非为所引事端,必追究官员所担之责,不得胡乱搪塞甚至嫁祸于人。至于洋夷暗中运售火器兵刃之事不可不查,严防有人从中生事倒是极为要紧的。我的这番话语,令昨日在殿前的几位臣子莫不点头称是。幸好,我没轻易采信那几个只会拣好听的说却没啥头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昏点子。
我大清天朝国土这般辽阔,即便真想巡视一番怎奈路途遥远实属不易呢,四周之地域也不能亲临目睹,虽贵为皇上之母后太后同样是年岁不饶人?可惜——想哪先帝乾隆爷能数次南下江南……一时赞羡感触不已。
崔得贵已进入到了西寝宫,向十分恭敬地太后跪下叩过头。见炕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棋盘,太后一手端着盛有人参汤的碗儿,轻呷一口而后像往常一样朝他点点头。崔得贵规规矩矩地跪在炕上的小桌前,小心翼翼地摆放好棋子,请坐在对面的太后老佛爷先走。
近年来,太后把下棋作为了解闷的活动之一。而崔得贵不仅下棋有一定功底,最主要的是他几乎每次都能下得恰到好处,逐渐得到了太后的喜欢。因而时常能得到一些珍贵的赏赐,能够与太后面对面地下棋,在众多太监中地位也就明显地升高了许多,就连李莲英李公公也不止一次听到太后夸奖他。
受到慈禧太后夸奖的崔得贵,仍然不敢有丝毫的忘形,深知‘伴君如伴虎’。就他熟识的太监和宫女中,就有好些个因了一点小事遭了秧。轻者鞭打杖击、囚禁,重者戍边、处死,在一阵的乱棍之下毙命的也有好几个……只因太后老佛爷当时心情不顺不高兴。
往常,崔得贵总是专注又细心地琢磨着棋路,同时暗中察言观色。无论怎样的开局和中局,都要让太后多‘吃’几个棋子儿。到了终局,大都是他崔得贵输得‘口服心服’的。最难的,还要让太后觉得他崔得贵的棋艺就是不如太后高明,故而每走出的一步误棋无不费尽心机。偶尔也会有一两次和局,他就会‘偷偷地’揩揩额上的汗,称颂太后棋艺高超,十分感恩是太后让了他棋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