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顾不得观山望景,看看两岸山形越发巍峨,河谷也愈见狭窄,面前一座峻峰仰头也莫能望其插入云端的山顶,知是已到二郎山脚下。暮色苍茫,见不远处有家客店,门前挑起一布招子上有“二郎山客栈”字样,下有两行小字:投宿用餐,客官自便。
这家客栈看去还颇有点儿规模,门前宽敞,两层木楼,一色青瓦屋面,屋后有院。店堂内早坐着一个少年人,正独自喝酒吃饭,看年纪与南宫旭不相上下。南宫旭刚落座,门帘被人掀开,一阵风般地闯进一个少年来。他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占上另一张桌,叫嚷着点菜上酒。
南宫旭自然也是十分饥渴,一边张嘴叫店家一边摸摸身边的布袋。店家急颠颠地跑过来时,他的手和嘴却似已僵住,“不——忙。”愣神了一下对店家道。
南宫旭此时心里寻思,那四十多两银钱是何时不见了的呢?对了,定是又被哪个小贼偷了去。敢紧把手朝怀中一摸,坏了!连一点碎银都没留下。这会儿腹中越发饥渴起来,没奈何只得站起身来,转身出门。
心里道,从今晚起就得露宿山林?露宿山林倒也不打紧,寻个能遮避风雨的洞穴就行,可这两日肚子饿了却没办法。刚迈出门坎儿,就听店家在身后叫道:“客官!若要方便请往这边去。客官要的饭菜已上桌了。”
情形至此,他只得朝茅房处走一趟。管他呢,咱今儿只得吃饱了再说,这顿饭钱是一定会付他的。只是酒便没得喝了。
正要返回,却听茅房外有人窃窃私语,以南宫旭异于常人的听力,字字清晰入耳:
“俺瞧着他定是有功夫之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这小子会武功?狗屁!取了他银钱还呆头呆脑的,啥功夫?”
速闪出门外一看,哪有两个人在此?只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正在十几步远的一棵山核桃树上,见了南宫旭便叫:“喂,我收了些核桃,接着!”也不等他回应与否,扑地就将一布团扔了过来。南宫旭伸手接过看时,果有好几十个核桃收在布袋里。
少年跳下树来,笑道:“行走江湖,小有丰收。”
南宫旭颇不以为然:“还是多少付给店主人几文钱罢。”
“付钱?”少年讥笑一声,“我刚丢了银子,没找他赔就很不错的了。”
南宫旭想说你也丢了银钱?还是把话咽回去,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听到的声音,这贼人好快的身手?
返回时,却见菜已摆上桌:卤鸭烧鸡、糖醋鱼、炖猪蹄、蘑菇汤,还放了一壶‘文君酒’。反比另外那两个客人还丰盛。我几时要了这么多?他稍显踌躇也就坐了下来,大口吃起菜大碗喝起酒来。
“这位大哥真好酒量!如若不嫌,小弟过来与大哥对饮如何?”说话之人并不等他答腔,早端着酒杯碗筷过来,嘴里还招呼着另一个客人。看那个少年的模样,也是极想凑到一块儿热闹一下的,忙叫店家帮着也把菜蔬酒壶搬过来。
南宫旭本也是个大气惯了的,前段时日为找寻师父和锺离老前辈,北上京津,西去玉门,在江湖上闯荡了些时日,早已养成一副爽快利落的脾气。
此时心里真有些别扭,身无半文,待会儿真成了一个吃白食的?管他呢!大不了只得将这把剑抵押了吧,待有了银钱再来索回,估摸着这把剑,咋说都是一把价值上百两银子的宝剑呢!如何舍得?只不过也是囊中羞涩,权作应急罢了,总有法子很快续回的,有了主意也就有些放开地回应道:“好,有请。”
相互通报了姓名年纪。那个快人快语的叫曹小青,另一个叫阮玉斌。论年纪他们三个却是同年生人,南宫旭只是长他两人的月份,阮玉斌居中,曹小青最小。见他二人皆是一身短打装扮,腰间挂有随身刀剑,知道都是练家子。
对饮间,这两个谈论一番世间趣闻前辈故事,阮玉斌评说一阵当今江湖上的武功豪杰,曹小青笑谈一些市井见闻,而南宫旭多半是默默无言地听他们说得闹热,只顾喝酒,时不时地笑一笑。三人中,尤以南宫旭酒量惊人,曹小青有些不胜酒力便慢慢地喝。
酒至半酣,这二人都感到十分惬意,口中的龙门阵就越发多起来,唯南宫旭依旧是话语不多。
多日以来,阮玉斌今天才觉得心情畅快,好男儿志在千里,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没个三朋四友是万万不行的。喝得十分惬意,看看他二人便道:“咱们今日巧得很,三个人相会于这川蜀二郎山下,何不来个义结金兰呢?”
曹小青略微迟疑一下,跟即便笑道:“妙!”
只见南宫旭沉思不语,桌上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阮玉斌就低下头去默默地喝酒,心想,你看不起咱就算了。开口说一句:“不用勉强,还是喝酒罢。”
曹小青笑道:“咱今儿其实算是萍水相逢,今日以前咱三人之间谁个认识谁呢?也难怪——”
见两人不语,曹小青酒劲儿有些涌了上来,也不抬头道:“是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
“难听!”阮玉斌看他一眼。
……一时间就是短暂的沉寂。
“两位若是愿听在下说几句,就请把酒斟满。”南宫旭站了起来。两人见他满腹心事一副格外郑重的神色,也都庄重起来。
正要听他往下说,忽闻店外有人大声吵架:
“好你个小毛贼!今天总算抓了你个正着。”
“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若是你的,你能喊得应么?”
“你!——好——个无赖!”
……
南宫旭还正气恼呢,咱也是来这店里时丢了银钱的,他倏地一闪就到了店外,接着曹小青和阮玉斌也都奔出了店门,门外却并无二人,只在不远处慢慢走来一人。
又绕到店后看时,院子靠山一侧,只有一溜长势繁茂的翠竹,哪里有个人影儿?虽是满怀狐疑,也只得回到店内,阮玉斌连叫数声奇怪,曹小青两眼忽闪忽闪地若有所思。
三人这才又回到桌边坐定,阮玉斌对南宫旭道:“方才南宫兄说——”
接下来,南宫旭果然道出了一番话来。二人听得不住地点头。
他斟上一碗酒一饮而尽,看了看二人道:“首先咱们是不是初交?今日之前你我三人皆互不相识,未曾谋面,对不对?眼下你们并不知我的身世秉性,我也同样不清楚你们二位,更不知各人的行事志向如何。如若草率结义,这‘义’字如何信守?男儿一偌千金,何况这结义的大事?”
其实这二人哪里晓得南宫旭的身世遭遇呢?
曹小青听了点头认可。阮玉斌也微微点了一下头,心里道,话虽有些道理,但据我所知如今江湖上人哪有这般复杂的?一个个见了面,只要几杯酒一下肚,话一投机,谁个不是立马就交成朋友称兄道弟的?结不接义,我倒不十分放在心上。要说这结义的道理,比起我来,恐怕你们二位还差得远呢,至于那些典籍故事,无论‘鲍管之交’‘高山流水’还是‘刘关张桃园结义’,咱虽说谈不上倒背如流,可也是熟悉得很呢……这位兄弟听不出他肚子里有无文墨,看起来竟还有几分书呆子气。他也就不在吭声,依旧默默地喝酒。
“说得好,说得真好!这位小兄弟如此年纪竟能有这等明白的见识,”有人从楼上走下来,声音琅琅犹似吟诵,南宫旭看时便觉此人非同寻常,虽是身形瘦削却双目有神精光内敛。腰悬一柄随身剑,背负一把行路伞。这不就是先前在店门外看见的那个中年人么?走到三人的桌旁道:“几位小兄弟能否相邀在下一块儿饮酒叙谈么?”
南宫旭刚要开口,阮玉斌站起来正要以礼相邀,此人已是一边说一边就坐了下来。曹小青心里暗道,这才来了个吃白食的。
“在下名叫袁世雪,年方四十好几,方才这位兄弟的一番见解,虽是寥寥数语却是十分在理,引得咱也忍不住想要发几句议论了。”自顾自地斟上酒,也不等他们开口便一饮而尽,又道:“自古结义弟兄应是情同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在下却以为,可得先要看一看是甚么样的福甚么样的难?”
他见三人皆微微点头却又默然不语。接着笑道:“依我看,三位小兄弟虽是少年人,可皆是英姿爽爽豪气初显,三位今日相聚难道不是缘份么?真可在此义结金兰。从此情同手足做一番令世人称道的业绩,岂不快哉!”
南宫旭看着这位年长者,捏着酒杯的手停在桌上。阮玉斌饮一口酒,转过了脸来。曹小青一手扶住酒壶,一手肘支于桌面掌指半握托住面颊,忽闪着双目。
袁先生道是三人尚有犹豫,伸手从小青手上接过酒壶,笑道:“自己来自己来!”独自斟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微笑道:“在下也是建议而已,意在撮合撮合,来,请酒。”
南宫旭也就笑了一笑道:“这位袁大哥说得也极是,想我自小就已无弟兄姊妹,从此能有兄弟朋友情同手足自然是极好,如二位不嫌弃,咱们就当着袁大哥的面结拜吧?不过我有一想法不知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