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爷定的规矩哪个敢改?”塌鼻嗡嗡道:“要保咱刁爷的威严!”
“对!要保刁爷的威风!”九子大叫一声。把好些个如小虫子一般大小的娃娃骇得全身一颤。
“点醒你吧,萧狗娃,刁爷早有安排,他要是抽出身子去干大事,窝子里的大小事就归咱哥俩来管!”塌鼻说。
九指的精神格外的好:“塌哥在我之上,我在……”他兴奋地点了十来个名子,宣布了等级高低。”
咦,他们还有这样多名堂?那会儿——南宫旭想起那段日子。
被娘牵着手在一条大街上看花灯,身上是穿了新衣裳呀,咋就使劲地瞧也瞧不清楚呢,空荡荡的大街真奇怪,有好多花灯挂在他头顶上,就是不见一个人影,花灯咋又是熄灭了的?抬头喊娘,娘不答应,连娘的脸面都看不清楚,他就想使劲地叫却被人捂住了嘴。忽听到有一群人吼道:全家老小都带走一个不留!惊恐万分,拔腿就跑——被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脚——“起来,快起来!”
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只见萧狗娃用一根草绳做腰带正在捆扎身上那件破袄。
“蓝供起,梦见你娘啦?”走在街上,腰上插了两块不知用来干啥的猪骨头,手里抱着瓦罐的小狗问他。南宫旭不吭声,正在用手背在揩擦眼屎。
“你不高兴我啦?真的,出门就不要洗脸呢,我还要故意弄脏些,洗干净了咋讨饭?”
“我不讨饭。”他仍对昨日的遭遇难以忘记,边走边看看四周的田地,幻想着能在哪儿刨出点可吃的东西。
“骨板儿响,响骨板儿,我向大爷大娘来拜年!大年初二福神到,一拜今年收成好,五谷丰登喜洋洋;二拜生意通四海,金银财宝滚滚来;三拜公子中状元,四拜小姐好姻缘……”
一连过了几家,每家多少都给了几文钱,竟然还有两个白面馒头和一根带点肉的腊肉骨头。
“拿来!”南宫旭抬头一看,一个大他们好几岁的叫化站在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狗已急忙将肉骨头和钱交给他。为啥要给你?南宫旭双眼瞪着他。
“哪里来的小崽儿不懂规矩,想讨打?小狗坏了规矩,乱收留野崽儿,告了大爷有你受的。”
看着对方摇摇摆摆地走了,南宫旭气不过,一下就窜到他背后,喊一声:“还来!”
对方回头一看,伸手就将啃了一半的肋条骨朝南宫旭的头上打去。南宫旭躲开这一击,对方反手又是一下,这一下正好打在了他的鼻梁上,疼得他眼泪直冒,几乎就在同时,他呼地跳了起来,一脚就踢到了对方鼻子上,南宫旭脚刚落地,在听见他哎哟一声的时候,鼻血流了下来。对方只把鼻子捂了一下,伸手去抓的同时抬腿就追已经开跑的南宫旭。
情急中,南宫旭猛地又急出了奔走功来,突突突地一转眼便窜出老远,把个萧狗娃也看得愣了好大一会儿。
再看看眼前的情景:
“萧狗娃,不服?不服就爬出去!”
萧狗娃并不吭声,塌鼻哼了一声,九指带了两个稍大些的叫化走来。“叫你爬出去!”
“我要等刁爷。”
“等你个头,刁爷回不来啦!”
“嘿嘿!爬就爬嘛,反正地上有芝麻。”萧狗娃果真爬到地上朝洞口方向移动,噗!地发出一声响,却是九指手里拿着一块扇子骨狠狠地抽了小狗屁股上一下,就在他还要更加使力地抽出第二下时,只见萧狗娃猛地站起来,呼呼呼地几步就跑出了洞外。
想不到这萧狗娃的急行功还练得大有长进。
看到这里,南宫旭也就决定暂时不出面为好,定了主意,也就悄无声息地出了洞口。
沿来路返回刚过了桥,就听身后有人的脚步声和争吵声。
闪到一旁看时,一群人蜂拥着朝桥头而来,南宫旭见他们是要去府衙,心想我何不也去瞧一瞧呢?
“凭什么要我们跟你们走?再胡说八道我可不客气了!”
“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捕快,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抓人!小岚咱俩难得再费口舌——看刀!”
“阿依,别动手!”孟小岚赶紧止住她,自幼在爹身边长大,对公门里头的规矩自是晓得不少。加上那个老者也答应跟他们几个捕快走一趟,走一趟就走一趟,本小姐我难道还怕你几个不成?”
不多一会儿,就已走到,一眼瞧见方才还在那家院子里,与二人口舌的那个人竟然也站在府衙的大堂上,并且是立在那个知府身旁。孟小岚嚷道:“喂!我说你这人咋疯了呢?肯定是你在作怪,方才还见你人模狗样的,咋才一眨眼功夫就变得象条狗一样了?你为啥要陷害我们?——”话尤未尽,就听得堂上幺喝声:威!——武!——
阿依却想,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端坐堂上的知府将惊堂木一拍,大胆!何人竟敢在本官堂上如此放肆?
岂知这两个年纪虽不大,衙门里的那一套却是见识过的,尤其孟小岚心里道,耍啥威风,我爹爹坐堂时我还时常溜去瞧一瞧呢,只不过我爹的那个大堂也确实比你这个小些,可差役们的声音就大多了,比你这还要镇堂子。阿依却在观看着这大堂内的上下四周,心想,我自小见过的衙门大堂,这个嘛不过是比越西同知的大些,漂亮些。
啪!案桌上又是一声,坐着的那官就叫:“胆大刁民还不跪下!”
孟小岚和阿依一看,一同被带来的那个老者,与方才的神气作派相比,此时简直宛若两人,早就规规矩矩地端跪在堂下。小岚带几分轻蔑地看他一眼,便嚷道:“谁是刁民?咱的银子丢了马匹丢了,难道还不准找寻?他是刁民要跪跪他的,咱偏就不跪!”
这知府大怒:“两个穿得不文不武的刁民,只道是各披了一件童生皮见了本官就可免跪?在本官治下,就连举人也不得装大。还敢带刀上公堂,甚而敢咆哮公堂,给我拖下去打!——各五十棍!”
不料这两个哪里是认他摆布的?刷地都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剑。这知府一楞,晓得今日碰上了刺头儿,这两个看去身形不大体态还有些单薄的少年,竟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虽是一副瞪目发威的模样,心头还是象有两个滑溜溜的珠子旋转着,近年来各地教派滋事不断,游侠盗贼流民混杂不清hei白二道腻腻糊糊……
就在几个衙役与二人刚一对持,站在知府身旁的那人附在其耳旁低语几句,知府也就顺着台阶往下走:“好吧,本官念你二位是读书人,免跪,但你等方才极为失礼,免坐。”
那人忙说:“还不快收起刀剑,谢过大人。”
啪!惊堂木又一拍:“堂下所跪何人?”
“回大人话,小老儿草民刁五爷。”
“大胆!”
“哦,该死该死!小老儿草民刁五,家居聚仙关桥头旱狗洞。”
“所事何业?所犯何罪?从实招来!”
“大人,小老儿只因自小家境贫寒目不识丁,谋生而无一技之长,经商却无一文之本,劳作又无缚鸡之力,只得,只得——靠,靠白日里走街串户,夜里天当被来地当床——困不着,望星星,看月亮,想我那苦命的爹,怨我那改嫁的娘——”
众人都被其嘴里出来的话语听得想发笑,阿依刚才正暗笑这个叫刁五的,也是五旬开外的老者了,却在这个年岁不及四旬的官儿面前跪得服服帖帖地。
而小岚听他一口一个小老儿的,往日偶尔在爹爹的堂上自然是见过不少,可今日站在堂下这感觉却就大为不同啦?又想,怪不得这天下的读书人都是拼命地习八股做文章,死读书读书死,又拼命地年年赶考,有钱的也可去捐个官儿来做,原来做了官儿果然是很占便宜的,这不,眼下就在年岁辈份上就已是占了大便宜了,哪怕你再老,也算是个小的老儿子?有趣,往常咋就没好好思量这事呢?
坐在爹爹的背后看耍与今日站立堂下,不一样,简直不一样!
“青天大老爷父母官,小老儿——
“刁五,你糊涂啦?”那个师爷模样的插住他话,“县大老爷才被尊称为父母官,知府大人乃辖其——|”
“好啦,终不成还让他——”知府很大量地摆摆手。
“对对对!小老儿明白,县大老爷乃知府大人属下,大人就该被尊为爷奶——青天府大老爷爷奶官。”
扑哧!阿依和小岚实在忍不住,已经笑出了声,几乎忘了一切的不愉快,小岚对这个老者减去了几分蔑视,觉着他象是有几分是在……?
她二人都不知,此时在大堂门外观望的人群中,有个面色略为黝黑的少年也立在哪里观看了好一阵,这世上稀里糊涂的事体多着呢,他们不正是我在彝海边碰上的中了瘴毒的两位么?他摇摇头,几乎又要叹口气。
转身离开,走在夜间的街道上想了一想,先去寻找一家客店,决定明日就动身离开此地。
却见知府忍住本已松弛开就要发笑的面颊,打断刁五话头:“看你一副灵牙利齿,哪里象是一个不识字之人,废话少说,究竟从事何业,干过何等有违朝廷例律的勾当?”
“咱老刁所干营生——”
威!——武!——话犹未尽就听堂上吆喝声想起。
“敢在大人堂上做大?”啪!刁五给自个儿脸颊上一个刮子,象是猛然回过神来:“口误口误,该挨嘴巴!青天府大老爷,小人干的行当虽是有些不体面又不好细说得,可也总算是做好事 ——”
“胡说!”啪!惊堂木又是一响,“再耍嘴皮子,拖下去大板子伺候!”
“小人所事行当乃走街串户上门乞讨,职务乃五爷。”
“胆大!”
“不是小人自封职位,实为手下人推举而已。”
“一个行乞的老叫化,如是安分守己的,岂会聚众结帮?”
“小人收拢流散四乡的孤儿小子,避免其冻饿暴毙于街头巷尾尤其府衙县衙门前,也算是在替各位大人排忧解难。”
“好啦好啦,你还有功了么?快从实招来,今夜与这两个来历不明之人狼狈为奸,意欲干出何种罪恶勾当?”
阿依和孟小岚还正听得津津有味,见这知府忽又把矛头指向了她们,一时怒从心中起,正要发作,就听那人说道:“小人不过就是与越西同知孟大人有些交往,有些儿不便言说的小生意而已,小人也不知就犯了何事?”
“越西同知孟天庆?”
“正是。”
“李捕头,这刁五所说可有证据?”
“大人,这是在他家中见到的书信。小人正要呈上禀报。”
两个女娃儿看他一眼,立在知府身旁那人原来姓李,是个捕头。
知府接过信,除去封口处火漆,展开看毕,面朝孟小岚和阿依二人,脸上推下一丝儿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