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北’南宫旭朝庖长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扭头便气呼呼经过后门,朝那间茅厕走去。有人瞧在眼里暗自摇头,一个承应长算个屁!这小子傻里古几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得罪庖长?只怕很快就要倒大霉。
南宫旭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却是‘滚刀横’跟了进来,在他耳旁悄声道:“秦小兄弟,说话怎么不知轻重呢?那太后老佛爷岂是挂在嘴里随便乱说的?”
‘秦小北’只是朝他一笑,并不言语。听得身侧发出了好一阵的刷刷声,这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方才将裤头系好。两人在门外的池子前洗手,瞧着一根小碗粗的竹管不停地流出水来,‘秦小北’心想,这皇家的东西就是方便哩。
“我告诉你吧,是太后要吃奶。”‘滚刀横’小声告诉他道。
“太后吃奶?吃牛奶还是羊奶?”‘秦小北’漫不经心道。
‘滚刀横’道:“傻兄弟,是太后每天要吃人奶,那炖好的肘子蹄髈是给奶妈吃的,本该是由外御膳房办,眼下也分派由咱们来做了。对了,听说你与那秦文彪将军是亲戚,难怪功夫了得!”
“大哥认识秦将军?”‘秦小北’瞥他一眼。
‘滚刀横’点头道:“如何不认识?秦将军武功高深莫测——外御膳房还正在为他准备今夜的晚宴哩。”
“为秦文彪——将军备晚宴?”‘秦小北愣了一下。
“大凡由外省外地来京叩见太后皇上有些身份的臣子,离开京城前大都有此一小宴——明白了吧,走。”
‘秦小北’记起庖长说过的话。又从一名承应口中打听得内廷外廷之间的区别,大约知晓了平日里文武臣子们上朝的情形。更为要紧的是,那些由各地进京的臣子是如何通过内宫太监向太后皇上禀呈事项孝敬稀罕物件……诸如此类。
当下听得‘滚刀横’这话,把个‘秦小北’惊讶得瞪大了一双眼珠子,并非是他少见多怪,只是心下着急起来,恐怕那秦贼赶明儿就要开溜?秦文彪那个老贼的事就办完了,究竟办了些甚么混账事?那个曾胖子呢?小爷我该如何怎样方能——不由地又伸手去摸了摸藏在胸前的那块物件。
原来是萧岣交给他的一块皇宫内的腰牌。萧岣说是他刚回到居住的屋子开始收拾东西,就有人从窗外一闪而过。 “我只听见呼的一道风声响,有一物从窗外飞了进来,不偏不斜地正好落到了你睡的那张床上。”萧岣道。
南宫旭当时惊异道:“你瞧见了什么人,是男还是女?”
“我一时又上不了房,哪能瞧见人影?” 萧岣无可奈何地摇头道,“只听见屋顶有人丢下一句话来,说了声拜托,请将此物件交给南宫旭。还说了句闲话,什么浩荡什么康的我没听清。还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来下战书的,要与你比试武功呢!”
南宫旭眼下仍是迷惑不已,也不知是哪位朋友知道了我要潜入皇宫?寻思一阵也不得其解……只得收回心神,秦贼和老妖婆你们这伙恶魔等着,今夜小爷就试试这玩意。待到与众人一起吃过夜饭,独自朝皇宫外走去。此时,一弯冷月刚钻进了云层。
守门的卫士见了他手中的腰牌反而露出生疑的神色,朦胧的夜色下仔细地瞧着。南宫旭不知,像他一般的承应长几乎是不能得到内廷腰牌的,其出入宫门皆是由拜堂阿或者庖长带领。
“你要出宫?”两名卫士中的一个问道。
“我是御膳房的承应长秦小北。”‘秦小北’客客气气地回道,还补了一句,“是新来的。”
“出入口令?”另一名瞪大了眼珠子问道。
冒名 ‘秦小北’的南宫旭一听便有些傻眼,心下突然冒出萧岣所言的什么浩荡——管他如何大不了小爷硬闯出去再说,随口道:“皇恩浩荡——”正飞快地寻思什么康,什么安康?——?同时闪念,大不了小爷弄翻你两个与我过不去的东西。不料天字尚未出口,身侧有一尖细的声音接话道:“圣恩浩荡,天朝安康。”一个大摇大摆的身影来到门前。
“原来是公公,一块儿出宫去?”两名守卫一下便有几分客气起来,却仍对这名承应长满眼狐疑。
‘秦小北’回头看时,从他服饰瞧出是一名司膳太监。因御膳房内的司膳太监人数众多分工细致,有专司皇上用膳馐的,有专司节令宴席的,有专司各官馔品及各处供献的。且不说还有什么随侍、坐更等等一干子,仅七品执守侍总管太监就不下一百人。这叫刚进入这宫墙内的‘秦小北’如何能够辨识?
南宫旭却是机灵人,知道自己方才所回的口令开头就弄错了一字,笑道:“咱是初来咋到,记不住——就连这位公公都不太熟识。”
“好说、好说。”太监语气平淡,“本人乃七品执守侍总管,这位承应长我是见过的。”这位太监接着道,他本就打算出宫去办点儿私事,正好瞧见秦小北来到大门口。他也知道新来的承应长秦小北有着不一般的靠山,眼下又见他手中持有腰牌,这可是御膳房内副庖长之下的一般人不可能得到的。庖长对他的吩咐让他有些疑惑,但还得照办。
“是执守侍总管大人。”‘秦小北’知道称呼不同效果就不一样。
“承应长可别叫咱大人,不敢当。”果然,这太监满面推下笑来,他原本就认为这名年纪尚轻的承应长可不同于一般的,往常他才懒得理会这些打杂的小头目呢。两人应酬了几句就分手各走各的了。
看来这腰牌的确有用,咱该不该取回郭达宝剑来?南宫旭马上又摇头道,恐怕还没靠近紫禁城就被混账们抓起来了,我得先去瞧瞧内宫与外宫相邻之处。走了一阵,不觉已到紫禁城南边的地段。
他当然不熟悉这儿的情形,原来,如果沿此处进入便是皇宫内的外朝,经由前后一顺溜排去的三门三殿就接近了内朝的乾清宫。这三道门即是:天安门、瑞门和午门;三座殿乃是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两侧又有文华、武英两宫殿。他只是觉得昨日在景山一带瞧见的那座特别高大宫殿,其方位像是就在里面。
已是天色昏暗,眼前那道厚重的大门虽还敞开着,两侧站立有好些个身着戎装手持兵刃的守卫。见偶尔有人进出也经守卫们仔细打量,尤其对进去的零星人员,就更是盘查得仔细。看来从此处进去反而更麻烦,不过今儿瞧上一遍,心下暗道还不如就从内廷……管他是龙潭虎穴魔窟深渊。咱不可在此久留,定了主意,再扫视一眼后抬腿便离开。
行人稀少,一路上只遇上有三个路人匆匆而过,有话语声落入他耳中:“……真是条汉子,听说只在开始时叫骂了一阵,随后便就一声也不吭了……”
南宫旭心头一凛,也不知又是那位好汉遭害,不觉间步履便沉重起来。又寻思道,算来已过了两日,那秦贼和曾胖子恐怕早就办妥了各自的事情离开了皇宫。此时连他两个的影子都不见,如何去寻?小爷我费了不少的心思,难道就此罢休?今夜赶回御膳房还是?一时颇费思量。正缓慢地行走间,无意间回身再打量一眼那道戒备森严的大门,却见身后有一人影急速闪避开去。
咦?有尾巴跟着小爷?小爷还正欲寻个热闹哩!掏出藏在左袖口内的面罩戴上,转身就朝方才那人影闪避的方位疾奔而去。却见那人影而在紫禁城
沿着几条大街小巷追寻了一阵,哪里还有踪影?忽见前边现出一块较为宽阔的十字街口,再紧赶上几步,眼前的景象立时让他惊骇不已。
冬夜,丑时,寒气逼人。菜市口正北方位的两旁分别有两根一丈多长的灯杆,木杆顶端皆悬挂着一盏罩有琉璃灯罩的油灯。阵阵的寒风掠过,灯焰还是在微微晃动。两根灯灯杆下的中间位置竖有一根一人多高的十字形木桩,木桩上的景象一下就进入到南宫旭的眼中。这一瞧,顿时感觉瞳孔紧缩,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灌下脚底……他瞧见了甚么?
一轮弯月恰恰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木桩上竟还捆绑有一个人?冰冷的月色混合着惨淡的灯光,一具模模糊糊的影子随同那根木桩在摇曳。定睛看去,那影子已不太像是一个人的躯体了。只见其下肢被略为分开,双手呈一字形分别绑在横着的木头上。南宫旭眼前浮现他所见过的被宰杀后剔净了肉的牛羊骨架……简直是两回事。
南宫旭打了个寒颤……忽地又有一情景在脑海里浮现,是上午在酒楼的窗外瞧见的,见一身影从不远处的屋顶一晃而过,其身后有四五个身影分两拨紧追而去。前面的身影莫非正是此人?
“……听说是白莲教、太平军的余党…………此人还像条汉子哩,一共剐了两千余刀才断气”方才听见的言语在耳边回响。一时激起的忿怒在他胸膛里就要爆裂而出,落到你们手中便就受如此狠毒的手段堪比豺狼虎豹还要凶残得多了!那豺狼虎豹也只是先就咬断对手的喉咙罢了……
强忍着满腔怒火睁眼看去,对方脑后的那一束长发仍被牢牢地捆绑在木桩上。这是一具皮肉几乎全无的尸骨,真可谓是被剜割后仅余下一副骨架的人形、四肢的关节之间露出一截截端直的骨头……
无论他是何人,总归是与老妖婆秦贼们为敌的好汉!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南宫旭定要安葬这位前辈好汉。将身一纵就要去解开上面的绳索。不料自己手中无刀刃脚下又无支撑,那绳索像是用桐油浸制过的又捆绑得极牢 ,紧得像要勒入骨头一般。见那颗被剜去了双眼的头颅是一副怒目圆瞪咬牙切齿状……
南宫旭当下悲愤之极怒火难耐,双手合什,道声:义士好汉前辈豪杰请忍着点,我得将这该死的木桩放倒再说,双脚稳立地上身腰只一用力,木桩下便就发出吱吱的响声。不行,得缓慢些推倒,且不可让好汉的遗骨……
木桩开始沉稳地摇晃。看看差不多了,正要使出‘花和尚倒拔垂杨柳’式,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身响起。身后有人大喝道:“来啦!果然又来了一个!秦将军神机妙算,你瞧,只在这头一日就来了个老反贼的同党,这小反贼果然是兔死狐悲哩!”
“果如将军所言,猫猫狗岣的就是冲着这血腥味儿的,方才一不留神让他跑了一个。” 有声音嘲笑道:“妙!再来一个就擒一个来两个就擒一双,兄弟们的赏钱有了着落。”
南宫旭朝四下一瞥,早有十余名手持兵刃的大汉围扑过来。
“瞧见了吧!这小子是在做蚍蜉撼树的无用功,哈哈!”
“怪哉!此人年岁不大,穿了件稀奇古怪的啥衣裳?也是怪了,今儿来陪这老反贼的咋皆是小贼?”
一人不耐烦道,“啥衣衫?你连盗贼们喜欢盗用别人的衣衫也不懂,多半是偷窃了那位公公的衣衫。好哇!今夜有得案子被咱哥们儿撞见。”
另一人讥笑道:“这厮身上套着的外衫,明明是一件——是在御膳房跑腿的人穿的,连认不出,我看你才是枉在京城混了这么些年!”
“废话少说,给我速速拿下!天子脚下皇城之处此人竟敢来盗取反贼尸骨,必与反贼是同党无疑!”一人大声喝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