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康围着客栈四周转了一圈,仔细估莫着来人的身手,走回马厩门口蹲下来,摸出烟袋慢慢地装上烟丝,点燃抽了起来,其动作装扮俨然一老农。
两个赶马汉子正在里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老板的货很管钱呢。”
“那还消说,麝香虫草贝母就占了好多,剩下的是大黄。”
“要很大的本钱呢。”
“少老板好像同京城来的将军是亲戚。”
“我听见了,是他侄儿,不然咋会亲自过问送货的事。”
“哦,难怪是这样。”
“这货太贵重了,武功不行的话早就遭事了,我两个别说来挣钱,命都要搭上。”
……
可不是么,这一路走来,从索桥镇道这里已经过了两道关卡,沿途都在传闻朝廷派下秦将军亲自到川边严查烟土。
在碉门镇也有一队人马盘查过往行人,如同前一道关卡一样,秦耀宗刚一露面,内中就会有一人走过来像是认识他一般,道一声:“是秦公子?不好意思,看看过关文牒。”见过他手里的铜牌,解开一只货袋瞧上一瞧便朝其他人说声:“都是贝母大黄,队伍上的药房需要的。”
“告辞,一路顺风!”
将军过问的事情能不顺利么,真是省去了不少麻烦。至于什么小县城小衙门之类,只要亮出有秦文彪三个字的铜牌,根本就没资格上前来问东问西的。
不过有一点很明白,一路上要警觉要对付的却是——。
风渐停止,天色依然是黑沉沉的,马厩内靠在木柱上的孟康感觉到了天明前的凉意,将身上的外衣襟裹了裹,拍了拍有些迷糊的脑壳。
大半辈子闯荡奔波,不觉早已是年过五旬的人了,这辈子恐怕就在彝地了此一生了罢,心下有些感触起来。
黑暗中一个赶马汉子时不时发出不大的鼾声,猛又咂巴咂巴嘴唇急问道:“老板,我没睡着吧?”
孟康没吭声,想到那年在海龙沟一战中离开所在的行伍,两边都以我为敌弄得咱四下不是人,一时真是无安身立足之地。那年寒冬病倒在彝地,幸被孟同知收留。
本以为从此一无所求平安度此残生就是天大的福了,不料却被那死鬼黄彪的兄弟黄虎瞧见认出,背后没了大树谁也得罪不起,只得又卷入江湖中。这帮中行事更是诡异狠毒,一经沾上,这辈子就休想再脱干系了……
简易的地铺上发出声音,赶马汉子像是翻了个身。
转念又想,孟康呀孟康你这个老头子还想要怎的,当年一起出来的伙伴如今还剩几个了?该知足啦。
前一个时辰练练功倒还有精神,这会儿左思右想地反把脑壳弄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一阵阵均匀的鼾声惹得他的眼皮也开始迷蒙起来。
不好!有人进来。
黑暗中孟康听出一丝异样,手朝后背一伸之时早已立起身躯,单刀也已在握,疾步潜移饶过马匹凭听力朝发出声响的方位扑去。
风声起处,确有一条黑影窜起。就在孟康手里的单刀扬起之时,此人却没走窗口只在原地寸步未移,忽地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而起,只听得头顶上方的瓦板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人已不见,好俊的轻功!
孟康叫一声在一旁早已惊骇得发呆的两个赶马人注意,他人已从马厩的大门闪出。
昏暗中依然看见在驿道的对面有人影,提刀纵身追去。对方的步子并不算快,但内行人一瞧他的身法步态明显是一流的轻功。也显然是在等着他,可任你紧追慢赶就是相距那么一段。
越过一片密林,眼前是一块略为开阔的空地,对方停下步子霍然转过身来。几乎同时,孟康也已就收住脚步。
风已完全停止,本该有月色的夜晚,天空却被又渐聚拢的浓云密布遮严,四周一片寂静沉闷,像要下雨。
两人相距五六步,对方一身玄色衣裤,看得出这是个中等身量的中年汉子。夜色中孟康还是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情形,就感觉此人不同一般。江湖客大多数是以玄色布巾遮住双目以下,而此人却是以一条玄色布带遮住前额以下鼻孔之上的部位,只留下恰好露出两只眼睛的圆孔,昏暗中也能感觉到其目光闪烁。
此人的脑壳挺活络呢,一个人如果不是那张嘴巴和下巴有着明显的特征外,谁能认出他来?像他这般的遮掩就避免了阻碍口鼻调息不便。
孟康还注意到他背上所负的包袱也与寻常剑客不同,而是一长形物,有几分像唐时的剑匣却又是筒状。
两人谁也不说话,几乎是同时亮一亮手中的家伙就挺身而进。
对方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剑,剑身在暗夜中也隐隐现出了一丝寒光。
孟康的单刀似乎很应手,随意地晃动了两下手腕。
孟康早年能经无数次战阵的拼杀后活下来,也很是依仗了他娴熟的鬼头刀刀法。藏身于江湖后,反复琢磨往日的情景。江湖与战阵毕竟有些不同,便在数年前就将惯用的那把鬼头大刀换成了形状一般但钢性特好的随身单刀。一改凶猛厚重的鬼头刀刀法,习练起一套迅疾凌厉的单刀刀术。
次刻两人几乎是同时纵身而上,只一出手,铛!的一声响,有火花迸溅,却都未弄出残牙缺口,手中所使的家什果然皆属一流。
对方身手步法灵动攻守自如,防守时,一柄长剑上下左右忽快忽慢一团微光护住自身;攻入时,上突下袭左刺右斩忽而挺进忽而直劈。双方进退有十来个回合,就在此刻剑光一闪间,对方的剑锋已平削掠过孟康刚刚矮步俯身的脑壳上方。
只一交手,孟康就知这人不仅轻功极好,且剑法也属一流,料道自已不是他对手。方才那一剑,分明有玩笑之意,因为他明明的可以或斩或割直取其头颈的。要知武林中开这类玩笑就已含有几分戏谑,一时间把个孟康激得恼怒起来。
心下道,看来咱的武功是不如你,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少不得咱今夜就拼死了结在这里罢了。
好在那秦公子的武功还不赖,心头这么一想,便奋力向对方上中盘一阵地猛劈狂砍。
对方似乎轻声哼了一声,只是轻快迅捷地变换着步法,整个身形自是随着下盘的移动而闪避,长剑也只是上下左右的护住中门,这一阵似乎只守不攻。
孟康已有多年未与这般高手过招了,一时间只能竭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眼下一瞧对方连连退了数步,便使出当年惯用的‘连环开山鬼头刀’刀法来,凶猛地连连砍将上前。
乒乒铛铛!一阵的兵刃撞击声。
就在对方刚接挡过他的一招‘樵夫大劈柴’,他却趁收刀之际的惯力顺势一反腕,刀身在半空里划一个半弧刀刃已朝对方右侧颈部砍去。孟康心中有数,他的这一刀下去力道仅达七分,如果对方回招化解了也就作罢。
若是对方不及招架或是招架乏力,那他整个的身躯就会在那一瞬间登地发力,其力道由腿而腰而肩臂手肘节节贯穿直达刀锋,刹那间突增的劲力势如破竹岂止十分!他的这招在往常的交手中,往往令对手抵挡不及不死即伤,曾不止一次地镇住了武功与他不相上下甚至盖过了他的对手。
在客栈楼上歇息的秦耀宗迷蒙中看见有个身影在面前一晃而过,再一看时人已离得远了。他急忙起步急追,看看究竟是何人。
对方像是在蔚蓝的天幕前起舞一般,渐渐离得对方近了,看她体态轻盈步法敏捷,浅色的衣裙随着身形款款摆动,秀美的面容在他眼前飘然而过。
这姑娘真是好功夫!他心里赞道,她像是察觉了身后有人将步子略微放慢,就在她扭头回望的瞬间,常挂他心间已很是熟悉的面容身影一下映入眼帘。
啊——是她?心头禁不住一热,他人已追随而去。
一间间屋面轮廓朦胧,两人一前一后踏青瓦越房脊,在暗夜中两个身影在沉寂的镇子上空飘逸。
自身的轻功也属上乘,而无论如何加速急奔,对方却始终就只离他一步只遥,简直觉得双腿使不出力一般绵绵软软的被啥缠绕着,原本很是喜欢她的俊俏和再加上她也有一身的武艺,眼下不觉开始埋怨她有如此的轻功。
更让他心怀缺失的是她似乎只顾着前行,连头都不再转过来瞧上他一眼。
本就有几分倔犟的他越发奋力地朝前疾奔,紧追慢赶不觉间脚步腾空而起。越过了一道开阔的地段,好似清晨又如暗夜,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只有前面熟悉的身影。忽见这身下的土地上绿草如茵,两人一前一后飘然而过,一瞬间已进入到一片似曾相识的林子里。
长发在奔跑中轻扬,裙摆在微风里飘动,秦耀宗奋力一跃,前面的她似乎慢了下来。就在她的发稍触及上他面容的瞬间,两人却都被一棵大树的枝叶一挡,一时竟稳不住身子双双下跌。正欲踏在草地上,不料脚下竟然变作了虚空的悬崖边沿,一手紧紧抓住她的一支胳膊,另一手尚未来得及抓住一根看似很近但却够不着的树干,两人凌空坠下……
半空里他的腋下反被她一手挽起,耳边风声立时停止,猛地就减缓了坠落。
像是在半空里飘荡,他仰面看见了她那双熟悉的眼睛,很是羞涩的面容上,纯净的眸子忽闪着微微的波光……
秦耀宗空着的那手在空中使力,终于——
像是就在落下山谷底部的那一刻,她的人已整个地被他拥入怀中。心房在急速地跳动,身心是形容不出地愉悦,他口里禁不住发出喃喃地话语:阿依,阿依你听见了么?我……
“少老板,少老板!”
一个赶马人急跑上楼来,正敲着房门。
他霍然醒来顿觉很是惘然,一时便呆呆地有些发怔。
猛然回过神来方听清门外的声音,急欲翻身下床,忽觉身下有些儿异样——耳根便有些发烫起来,急应一声:“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