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若无的雾气缭绕着瓦屋山顶,几缕阳光从云层钻出,渐渐散开的云雾中显露出白雪皑皑的山影,煞是好看。看似半山腰的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正朝山顶进发。此山的景致在冬季虽是别样的迷人,但走在铺满冰雪的山道上并不轻松。
走最前面的一拨数人动作却是利索,在冰雪路上似滑似跃地行进着,看得出一个个颇具武功,而且几乎每个人的肩背后都有一柄式样相同的单刀。这几个人很快就与后面的几拨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这数人中的南宫旭面露焦灼一声不吭,目光追随着前面一个姑娘的背影。他似乎没察觉远远跟在他身后的萧岣早已是气喘吁吁,萧岣的腰间插着一把菜刀,独手还握着扛在右肩上的一柄单刀把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曹小青,从山脚下就走在前头的她一言不发,与南宫旭始终保持有一段距离。无论南宫旭如何施展功夫加快步子,总是难以追上她。后面的众人与他两个已拉开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以为她二人是想方便说些私密话而避开众人。
“小狗兄弟!你在忙乎啥?你以为他俩是在比试冰雪山道疾行功么,没瞧见山上白晃晃的这么大的雪有多亮,人家还用得着你去当大蜡烛?”孟小岚在后面忍不住笑道。
其他人也都轻声笑起来。萧岣闻言方才恍然大悟步子也就减慢。而曹小青的步子越发加快了,此时她的心下已在想着昨日爹爹与她相见的情景。直到如今的年纪方才真正懂得爹爹的不易。
当年被一桩失缺的镖车弄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不说,还被官府逮进了牢房。贫病交加的娘亲强撑病体将仅余的一点儿口粮熬了半锅粥,待到还未满七岁的她捧着一包草药回家,娘亲已经咽气。当出了牢房的爹爹寻到十三岁的女儿时,小青已是被当地官府指名要缉拿的小飞盗。她只在两个暗夜,前后去过一个在乡间作威作福的官宦家,虽然在几只装满金银细软的皮箱里只取走几锭二两重的纹银,阅历太少的她却被一个受她接济的娃儿在无意间露了馅儿。
“我后悔不该从小就教你练武,尤其是家传的‘飞檐走壁轻身功’反而害了你!没想你竟干出了盗贼的事来!”面对已经长齐他耳根的女儿,田镖头追悔莫及摇头叹气。
“那你就是想要饿死我?我娘被你害得又饿又病地死去了——还不够么?!”女儿吼出一声便口唇紧闭咬着牙关瞪起一双恨恨的眼睛。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靠本事出力吃饭的,咋会出了你这么个——”
“我就只有靠这个本事寻饭吃,咋啦?”女儿的嗓音竟越发大起来。
“我田家就没有你这么个做盗贼的女儿!”啪地一声响,女儿手捂脸颊眼睛里露出悲愤让田镖头也一下愣了,自小到大他何曾动过这独生女儿一根指头?
同样惊呆了的小青,满面地委屈憋愤顺着哗哗的泪水儿直往下淌……
“我从此不姓田就是了!我随我娘姓!”这是她跑出家门时对爹爹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待稍稍平息下来的田镖头走到山后,见孩子她娘的坟前有一堆烧过的纸钱和几支快燃尽香头。还有几截没燃烧过的纸钱,上面有些湿漉漉的斑点,显然是孩子的泪痕……
昨日见面,爹爹的话语并不多虽然这些年来没停止过一天的自责和对女儿的找寻。女儿也是默然无语,父女相见并没吐啥苦水,但这一老一少两人的眼眶皆是红红地。
其实,眼下的她对南宫旭已没多少怨意,尤其昨日见他与那卓玛娜珍十分亲密的在一块儿话语不断地样子,心下翻腾过一阵子反而就平静下来。是呀!就连我爹爹当初都嫌弃我这个‘飞檐走壁’的女儿呢!何况别人?再说人家到底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出身,当然要顾惜自己的名声。
萧岣瞧见南宫旭的步子已经慢了下来,忙赶上前去道:“南供起,我就喜欢你同小青在一块儿,方才——我没有打搅你们的意思。”
南宫旭没能与小青搭上话又无法表示出自己内心的感触——就连受她多次的资助也没能表示过一句谢意,此刻心下有些懊悔,听见萧岣的声音不觉就扭头朝他道了一句:“你闭上嘴好么?”
萧岣冷不防被一惊之下脚底一滑噗嗤一声跌坐下去,独手又护着肩头上的单刀,毫无支撑的身子一哧溜就滑出了六七步远。孟小岚急伸出手去拉他时,不料自己的脚下也一下滑移过去。幸得南宫旭的动作极快,只见他早已转身滑步一把将他拎住,同时口里喊一声小岚别松手!就见她同萧岣已经止住了滑动,而南宫旭自己只是略微滑移了半步便就稳稳地半蹲在冰雪道上,同时一一把接过萧岣扛在肩头的杜鹃刀。
铺满冰雪的狭窄山道旁侧,陡峭的山体下是深不见底的沟谷,好险!不止是萧岣和孟小岚二人,就连后面的众人也看得暗暗惊羡。练过武功的人如何不知要在冰雪地上稳定突然失去平衡身形的难度,恐怕除了在场的阿依而外其余人皆不知,自小就被贩卖在彝地的南宫旭早就习惯了在铺满冰雪的高山上疾奔往来。
这绿蜻蜓一直将目光盯向走在前面的曹小青,这会儿瞧见这姑娘明显的是不想搭理南宫旭,他立刻就来了精神,高声夸道:“南兄弟果然不错!”
“南宫呀南宫,我孟小岚算是见识了你在冰雪地上的功夫,是有点高呢!还有,也真不知你在那女人的刀铺前会使出那样的法术来!”跟在身后的孟小岚惊讶道,“瞧见那个女人乖乖地将这把杜鹃刀交你手上。”
“多日不见南宫小侠,咱们真是要刮目相看!”阿依称赞道,“不曾想到,昨日咱瞧见那些大蚂蚁竟能听懂他的指令哩!一只只即刻就停止了打斗,还是排着队儿乖乖地爬进那只陶瓷壶中去的,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弄来的那些飞蚊,同样是十分听话地飞入那只小玉石匣子里面。”
“不过是些歪门邪术罢了。”阿依的身后传来曹小青的声音。
秦耀宗接话道:“不过,还是有点名堂的,如若他那把剑不敌这刀的硬度也还不成。”
“我这位老哥哥的明堂多着呢,我看在场无人可比!”萧岣扭头瞥一眼秦耀宗,口气有些不屑。
秦耀宗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将牙关一咬,只是把头侧过一边去。
阿依似乎没瞧见一般,摇头道:“岣哥哥呀!我说你还是别把你的南哥哥夸上了天,提防跌下来摔得生疼哩!”
“哎哟!”萧岣忽地转过身来叫道,“了不得了不得!各位听听,我被人唤成了狗哥哥?人家阿依就要做那个断了我一只胳膊的秦文斌的侄儿媳妇了,说话都是向着人家的啦!”
孟小岚见阿依已是面红耳赤,而秦耀宗的面色也已变似乎在捏着拳头,忙插话道:“我说萧狗娃呀,我从南宫旭那儿得知。明明是那个性蒋的家伙对你下的毒手。你就不要——”
萧岣越发气愤地嚷道:“那狗x的蒋横顺未必不是秦贼的手下人?”
“萧岣你闭上嘴好不好!我南宫旭定要叫他们还你两只胳膊!”南宫旭大喝一声。众人见他更是铁青着脸,一把将萧岣扛在肩头上的杜鹃刀抓了过去。除了秦耀宗外,众人皆知他的心情最为恼恨,几次三番都败在那秦文彪的手中。萧岣低声嘀咕,还得了我么?就是砍去他们十只八只胳膊也还不上我一只,满面沮丧地低下头去。
孟小岚朝回过头来的曹小青递个眼色,已快步走到前面头里的曹小青并不言语。孟小岚听得身后有声响,扭头看时,却见相距二三十步的野百合与绿蜻蜓忽地快步赶上前来,便招呼一声笑道:“佩服佩服!二位在冰雪山道上的行走功夫实在是高!”
“恭喜南兄弟贺喜南兄弟!”绿蜻蜓却朝走在头里的南宫旭大声嚷嚷道:“‘杜鹃刀与郭达剑,能得其一威力现,如若占齐,雄霸武林’! 想来各位必定知晓这句流传已久的话语。”
萧岣道:“是南宫兄弟,你叫差啦!”
绿蜻蜓摇头道:“我如何不认识这位南兄弟?那南宫兄弟的年纪不过才近二十郎当岁,而我这南兄弟同我绿蜻蜓一般大都是二十五六岁了,娃娃都有了好几个?”
其他人听得一愣一愣地,尤其萧岣正要替南宫旭辩解,南宫旭以手势止住他,他如何不明白,知道是绿蜻蜓不高兴那晚对他谎报了年岁。便笑一笑回头招呼道:“白霖蜻蜓兄!我得到这把杜鹃刀并非是要雄霸武林。”
白霖道:“宝剑和宝刀都在你手中了,总得有点啥名堂嘛?”
南宫旭不语,萧岣叫道:“有了这把顶呱呱的宝刀,咱们来瓦屋山当然是月亮坝头耍大刀——明砍。”
“算啦!我说白霖兄弟。”野百合幺妹子插话道,“咱们的刀剑都不如人,只能去一旁瞧瞧闹热算啦,谁个的刀第一谁个的刀第二与咱都没关系。”
仍然走在头里的曹小青只在鼻孔里哼一声并不言语,心下道,都想去瞧热闹?我爹爹告诫我,只怕到这个时候论刀会上的各门各派比试下来,上下高低也有了定论,没啥热闹看的了!
绿蜻蜓早望见曹小青的身影,只碍着挡在他前面的数人占据着这段冰雪覆盖下的狭窄山道,不然他早就奔上去套热呼了。野百合早已瞥见他那般神态,却故作不知地笑问他一句道:“走在前面头里那位姑娘是谁?看样儿她的雪地轻功可不差哩!”
绿蜻蜓正欲支吾两句,忽见一个人影动作轻快地赶上前来,双手抱拳口里招呼道:“各位幸会!”
“你——也是去比试兵刃刀法的?”野百合瞥一眼接近身侧的这位独行客,见他中等身量浓眉细眼面上留有淡淡的胡须。服饰有点说不出的异样,也是腰间挎着一柄长刀,肩背后还有一把单刀。
独行客点头道:“我的名字叫松田。”
“宋田?”野百合点点头,似在自语道,“你也算是晚到的一个,看来咱们这些后来者也有不少,不知山上剩下的高手都是些啥人?”
此时往瓦屋山顶进发的武林中人大都明白,明日已是论刀会的最后一天,每一位要去比试者无论是何缘由,大都会被同道认作是以武功兵刃高绝自负,方才姗姗来迟。
这几拨人毕竟皆是练武之人,很快就赶了近大半的路程。看看快至一处山腰密林外有一较为开阔的平坝,众人在野百合的提议下决定在此暂作歇息,也都不管不顾地上的冰雪。一个个刚刚席地而坐,就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从前面的雪坡上赶下来。打头一人怒气冲冲地手指跟在身后的数人大声嚷着。
“你等还要怎地?我从我洪二哥已借过十两银子给了你们,这一路上还要跟在我屁股后面说那难听的话语,若不是顾忌扰了山上的论刀会,我夏侯小虫早就对你几个不客气了!”
跟在夏侯小虫身后的八九个人有六个手持扁担,三人手里皆握有大砍刀,其中一个叫嚷得颇为起劲:“你们听听,他还有理了?也就因为见你要去比试,他们才耐着性子等你。也没见你夺得头三名领回赏银来,让他们在山上白白地耽搁了这半个多月。你还要不客气?别以为你练过武功,咱三个人既然也随后赶上山来寻你,咱们手中的刀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拼起命来未必也怕你不成?!”
南宫旭瞧出手里握刀这三个的身形动作与那几个同伴相比,明显是练过些武艺的。而另外那几个手持扁担的汉子却是一副地地道道的乡下农夫模样。夏侯三哥已顾不得向南宫旭他们打招呼,只是朝他点一点头。
而在场的众人因不知晓事情的原委,只得在一旁静静地关注着。又见围着他的九个人中有个年岁大些的是在相劝,“我说咱们就别再难为他了,都赶快下山吧!毕竟总归是他爹干下的事,何况他爹也是要替一些乡里乡亲寻点活路干。”
南宫旭听到这几句后便走上前去,双手拱一拱礼劝道:“各位大哥,这位夏侯兄是我朋友,但我方才听得这位大哥所言极是,我虽也不知你们之间有过什么过节,既然是他爹爹的事,是不该把帐算到他头上。”
九人中的一个汉子哼声道:“我就问这位兄弟一句,自古就道‘父债子还’,他父亲欠下的债就该他儿子来还。”
另一个叫道:“世上人既然都是儿女替爹娘报仇,替爹娘还债也的理所当然!”
南宫旭听到这里心里突地一阵紧缩,竭力按捺下涌上脑壳的一股热气,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对他们到:“我这里就替我三哥付给你等二十两银钱,各位就别在这儿耽搁了,好么?”
斜眉吊眼的青年男子一手握刀一手比比划划地嚷道:“二十两?你以为区区二十两就够了么?”
“哼!加起来也不过才三十两,能赔偿咱村子里两百多家的亏欠么?”
“咱村子里只有两百来户人家,哪来的三百多户?”夏侯小虫发出疑问。
“难道这些年就没有新——”三人中的一人刚一开口就被同伴打断,其人抢话道,“你这人早就离开了村子,就连咱哥三个都不认识,未必还记得村子里究竟有多少户。”
夏侯小虫此时已明明知道这几人是在扯赖皮,却一时分辩不得,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咬牙道:“哼!那日我就不该让你几个收下我二哥的十两银子!”
“大家都听见了?他还耍起横来?”提着大刀的为首一人指一指那几个手握扁担的同伴朝夏侯小虫骂道,“他们不会武功惧怕你才拖了这大半个月的时日,我师兄弟三人可不怕你个这‘铁爪飞’,你练过铁爪飞武功,咱哥儿三个也练过刀儿飞,而且的三把刀儿飞,咱们上山就是特来寻你的算这陈年旧账的,今日非得作个了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