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有一人正急匆匆赶路,看看距瓦屋山已近,只见一处平坦的草坪上搭建有十几间木棚。在不及一半的棚子中,货摊上还多多少少摆有几件兵刃,无非是几把朴刀砍刀腰刀佩刀之类。货摊的主人看去皆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难怪,这山上的论刀会离结束只余两天了,能卖出的刀早就卖出。
见有人来,摊主们便开始叫卖吆喝起来:
“好刀!不说削铁如削泥,刀砍铜钱不卷刃。”
“好刀!名刀!斩铁断铁轻而易举,吹发断发根根不落空!”
“武功虽好,还得手中的刀剑好,一把好刀在手中,英雄豪杰更威风!”
“手中兵刃不合意,好汉也难敌对手,要上瓦屋显雄风,本店钢刀最顺手!”
……
独行客行至货摊前,只把目光朝这几家摆放着兵刃的几个摊子瞥了两眼,并未停下脚步,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充耳未闻一般。不过,当他走到这一溜木棚的尽头处时,随着目光的停留步子放缓并随即停了下来。但见最末一间棚子里面却无货摊,只有一个身着布衣布裙的女子坐在里面,面前放有一只普通的长木凳。木凳的一头随意地放有两把带鞘的刀,靠近女子的身侧还放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瓷壶和一只敞开着盖子的小玉石匣子,不知作何用途。
独行客盯向刀的神情突然变得异样起来,因这两把刀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两把刀比起这儿其他摊主所有摆放出的刀明显不一样。他再瞧向那女子,却见这女子一张素面不仅没有丝毫的修饰,甚至其面孔与手臂上露出的肌肤还略显粗糙。即便此时有客人在她面前驻足,她也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仍是双手抱胸聚精会神地瞧着一只方独凳上面。再一瞥这个女人十分专注的神情和蚂蚁的情形,他的神情就变得惊讶起来。
紧挨着长条凳的独凳面上有好些硕大的红黑蚂蚁,但见这一十二只蚂蚁竟有人的无名指大小,分为红色与黑色各六只,此刻正在放对撕咬打斗。更奇的是,红黑蚂蚁双方间的厮打,明显与这女子嘴里的叽里咕噜自言自语有关。
“在下想看看这刀,请问大姐可否?”独行客瞧了一会儿,便朝女子拱手作礼询问道。
女子转过面孔打量了这位浓眉细眼的客官两眼,只道出几个字:“你自个儿瞧。”
独行客上前两步进入棚内,先拿起了一把,拔出鞘来一瞧,虽是藏地最为流行的腰刀样式,可这刀叶的光泽暗纹明显表明其钢火非同一般……就连刀柄也非常考究称手。握刀在手的他当下已是双目发亮心跳明显加快,称赞道:“好刀,真的是好刀!”
再一细看时,刀叶的护手处用两种文字分别并列镌刻有三字,他认得这三个汉字为‘白玉刀’。正欲询问其价钱,却又被木凳上的另一把刀引去了目光,见作为货主的这位女子仍在饶有兴致地耍弄着那些大蚂蚁,毫无热心销货的样子。看来走遍天涯海角皆差不多,货好的即使不叫卖也不愁卖,货差的从早叫到晚也是白搭。暗自思忖,不如连那一把也瞧瞧再说,估计也不会比这把差到哪儿去。
独行客竭力按捺下胸间的兴奋轻轻放下这把白玉宝刀,故作平静地取过放在凳上的另一把刀,再缓缓地抽出鞘来。他这一看不要紧,一瞧之下竟惊讶得膛目结舌半张着嘴巴……脑壳里起码在一瞬间就像变作了空白。
道是为何?原来刚换在手里的这把藏刀比那‘白玉刀’更为特异,其暗纹色泽与钢火强度自不言说。更让他激动得目瞪口呆的是,刀叶上这‘杜鹃刀’三个字如同闪电射进他眼帘,这三个字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把举世无双的宝刀就握持在他的手里,他曾前后两次来到华夏神州,上一次就去了川边打箭炉,前后寻觅达数载之久的就是这把‘杜鹃宝刀’!
没想这一次却有出乎意料的惊喜,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独行客握刀的手掌心不觉间沁出了汗,本就低沉的嗓音有点发颤:“老板!这刀的银钱——价值多少钱?”
不料这女货主只是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有缘者,能得到这两把刀中的任何一把,不须付钱。”
不要钱?他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听差了,难道这是华夏人喜欢搞的什么宝刀赠英雄?他急忙再问一句道:“那么,需要什么的条件,方可得到?”
女货主却不再答话,只把手朝棚内的墙壁上指了指,独行客这才注意到墙壁上贴着的一张纸上写有几行字迹。幸好还能认识不少华夏的汉字,他的目光随着字迹移动,很快,刚感觉到的庆幸立马就已消失殆尽,只得极度失望地轮番着将两把宝刀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末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归远处,低着头走出了棚子。
“妹子!你的刀还是没能出手?”
“大妹子呀!你何必这么死板?多卖些银子而后就来个脚底板抹油一溜了之,管他作甚?这两把刀的主人也是太奇怪了……”
“是呀!遇上识货的,就是一把宝刀,卖它个千银子也不为多的。”
独行客听着身后传来的七嘴八舌,神色显得越发十分惆怅,只低着头匆匆离开。刚走到距此数十余步的一间独立的棚子前,就见一位个浓眉大眼的壮汉朝他招呼道:“喂!这位客官留步,你可是上山去论刀的?”
见独行客点头,壮汉又问他你是去文论还是去武论?独行客疑惑地瞧瞧他反问道,什么叫文论什么叫武论?
“嗨!你这位客官,何为文论何为武论也不知?我告诉你吧,文论就是去耍耍嘴皮子,说一说古往今来天下有名的宝刀好刀甚而至于张口大谈什么各派各别的刀术刀法路数。”壮汉摇着头面露不屑,接着道,“至于武论嘛当然就是抄起手中的真家伙过招,比试比试谁个的武功刀法高超谁个的刀算得上是好刀宝刀。当然啰!武功兵刃、兵刃武功缺一不可。”
“是,你说的这样。”独行客瞧见这间木棚里除了有几把明晃晃的钢刀插放在木架上,还有那砖砌的炉灶与家什摆设,分明就是一间不大的铁匠铺,便问一句,“这位师傅定做兵刃?”
“当然啦!我洪铁匠手里锻制出的刀不敢说是第一宝刀、也不说是宝刀第二至少也要算宝刀第三。”洪铁匠手指了指门外上方。。
独行客回身扭头,看到那根竹竿上刚被风吹得展开来的布招子,上写着‘炉火锻制宝刀,算得天下第三’的字样,不由得来了兴致,急忙又问一句:“第三宝刀,师傅能否替我锻制一把?”
“嗨!你这位客官奇了怪了,不要求本师傅为你锻造一柄不说是第一宝刀也要一把宝刀第二嘛!看来你是信不过本师傅的手艺?也难怪也难怪!你没见过我我也不认得你——”
独行客似笑非笑地道:“并非我不相信你这位师傅,只是你——”
洪铁匠咧嘴一笑,道:“只是个啥?你但说无妨,我瞧你既不像川蜀人也不像——总之听不出你的口音属于何方?你说话干脆点吧!”
独行客瞥对方一眼欲言又止,接着又指了指右侧不远处的那一溜木棚,方道:“那家铺子有两把真正的好刀,尤其有一把是难得一见的宝刀!”言语神情流露出遗憾,似在自语道,是你那招子上明明写着是第三。
洪铁匠闻言一时变得张口结舌,半晌方讪讪地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客官果然是个识货的行家,我洪铁匠自来是实话实说,咱的手艺虽也算顶呱呱的,但兄弟,咱可不敢自满啊!我师父就时常提醒我说‘满遭损呀谦受益’,因而所以就只能同意你在我这铺子里定制一把宝刀第三但是,说不定我锻制出来的足可比得上那第一第二……”
独行客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又问道:“不敢动问师傅,你的生意可好?来赶论刀会的有多少高手是师傅你定做的刀?”
“这个嘛——咱也没空闲上山去细瞧,不过嘛——山上如若有被折断磕断摔断的,可以说没有一把是出在本师傅洪铁匠手里的货,至于使刀人的武功是高是低却是我洪铁匠没法子的事,我锻制的每一把刀的刀刃就算是被对手的好刀使猛力磕击,也不会变得如同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婆儿口里的缺牙,比如……”
照这位师傅说来,其强硬度韧度皆极为不错,独行客立时就燃起了些许期望,忙连连点头打断他话道:“行行!就请师傅替我锻造一柄称手的单刀,尺寸样式比我随身这把……”他略一迟疑并没抽出身上的佩刀来,朝方才路过的棚子指指,“就照那把白玉刀的样式吧,只要是如同师傅所说,只要能够与那两把好刀中的任何一把比美,酬金不会少于千两。”
这洪铁匠洪匡一时高兴满口应承,顺即心下却也不踏实,这下可好,我洪铁匠恐怕要丢丑啦!凭我这手艺做出的货能与那两把宝刀比么?正在转动脑瓜子想着如何应对这笔活路,就听见那边的一溜棚子处有人在嚷嚷。这客官丢下一句我得过去瞧瞧,便朝他方才经过的棚子前回头走去,当他返回看时,只见那间有两把好刀的铺子前已经围拢不少人。
此刻,有刚出现的好几个青年男女,其中有一男一女靠前站在那家铺子门口,女的笑道:“白霖兄弟你可瞧过了,我幺妹子还难得见过,在这荒僻之地竟有这等好刀”
绿蜻蜓白霖十分专注地鉴赏着手里握持的另一把刀,点头道:“好刀!”
野百合道:“可说是两把宝刀呢!位处川边边远藏地一个叫白玉的镇子就出好刀,我是听说过的,至于这把杜鹃刀——我倒是——”她将‘不知是真货还是冒牌的赝品’这话咽回肚内,何必招惹是非呢?
绿蜻蜓放下刀,摇头道:“她那两条何人能全办到?比如姐姐你也只能——”
野百合也将刀放回原处,以手示意止住他道:“刀在人家手里头,人家想咋办就咋办。”
绿蜻蜓回头对另外两个姑娘招呼道:“两位姑娘可能办到?”
“呀!本小姐还真没见过有这般做生意的,现成的银钱不赚却搞些莫名其妙的啥玩意,阿依姐,还有幺妹子姐姐你们说是么?”说话的姑娘正是孟小岚,此刻她瞥一眼还在摆弄着蚂蚁的女货主,伸手夺过阿依刚拿在手里的刀放回长凳上,“我看也没啥稀罕!你瞧见那边像是有个铁匠铺了么?咱们去那边定制两把就是!”
阿依点头应允道:“这刀的确是好呢,不过——这位大姐的条件咱一条都不能做到,我的佩刀已是少有的好刀啦!可是你也瞧见了与它两刀背相削——只是打滑。”
孟小岚哼声道:“阿依姐就别替我操心啦!如若我没刀上山,只做个看客去瞧热闹也不错的。”
绿蜻蜓连连点头道:“两位妹妹说的极是,极是。在下是使剑的,手头有把好刀也可去一比高下,没有也就罢了。”
阿依瞧一眼面前这位衣着光鲜面目俊俏的男子,感觉此人的目光有些火辣,并不与他答话,孟小岚则点头表示赞同,她和阮玉斌是认识绿蜻蜓与野百合的。
立在阿依身后的秦耀宗点头道:“小岚姑娘说的是,咱们就去定做一把算了,瞧她这人根本就不是来卖刀的,是个只会耍耍虫子玩玩蚂蚁的傻大姐。”
众人便哄地一声笑起来,阿依朝秦耀宗瞪去一眼,埋怨他不该惹事,朝孟小岚招呼一声咱们走吧。野百合朝绿蜻蜓递个眼色,有啥热闹可瞧咱们也不必在此耽搁。
此时众人听得这女子干咳一声,嗓音有些怪异,又见她不慌不忙地朝独凳上的十二只蚂蚁伸出一只手,就见方才还在撕咬的蚂蚁立时止住打斗。很快地列成一字队形一只只顺着她的手指很快就爬进那陶瓷壶中,只见这女子将壶盖合上后才慢慢立起身来,两手抱胸,朝秦耀宗冷笑道:“小子,我看你是吃得太饱了撑得肚皮疼?”
还正注视着那只陶瓷壶的秦文彪扭过头来,笑一声道:“怎么,傻大姐想陪在下玩几招?”
女子哼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家小子,今日姑奶奶就替你那本家叔叔来对你小子略加训导。”
秦耀宗却反而抱拳施礼问一句道:“是徒手过招还是使家什?”
阿依和孟小岚,野百合幺妹子与绿蜻蜓白霖一时便皆止住了脚步,围在四周的众人却兴奋起来。
“姑奶奶如若使兵刃,不说是你小子就连在场的众人皆会以为姑奶奶是以手中的宝刀占强。来吧,小子!” 女子冷笑一声,看似轻轻的一掌朝对方左侧颜面袭来。
咦!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这女人是要出我秦耀宗的丑么?秦耀宗举起左掌一格间就感觉一股冷风划过他掌背,可对方的来掌已经变了道。待他疾出右掌去格挡对方变了道的右掌时,对方的身形却忽地离地纵起,不高不矮不偏不倚的一记左掌突地朝他百合处盖将下来……
秦耀宗道声不好!只得急将身形朝后倒退但也还是感到一股炙热的掌风扑面而下,同时瞥见有只手掌从自己的左后侧伸出,硬生生地去接住对方的来掌……啊!是阿依!他心头一紧,顾不得脚下不稳,硬将腰身朝前使力一挺,双臂同时推出。若在往常,他这招‘双推石门’不说重创对手至少也得将其如何迅猛的来势抵挡住,可眼下却遭到异乎寻常的变数。
对方的身手变换格外迅捷,不但未去硬接阿依的右掌反让阿依顺着她的劲路击了空。而她的身形已飞跃凌空腿脚腰身在上双掌朝下,在秦耀宗的双臂内侧一分。这招唤作‘燕儿抄碧波’,把身手一向凌厉的秦耀宗逼了个防不胜防,只觉得左右两臂与两侧身子一冷一热极为难受。被对方看似轻轻一推的转瞬间就跌坐在木棚门前的地上。而阿依也不知是怎的,紧挨着秦耀宗身后步子一晃险些跌下。
在场的绿蜻蜓与野百合见状也十分惊讶,更何况众人。孟小岚叫道:“你这女子哪像个卖刀的,倒像是个又凶又恶的母夜叉!”
“哪里来的黄毛野丫头!姑奶奶替你娘教训教训你!”女子大怒,双掌齐举就要从秦耀宗与阿依两人的头上飞身过来。他二人明白孟小岚也根本不是她对手,却是无法应对,尤其秦耀宗全身犹如被两股冷热水在轮番浇注,口舌僵硬无法说话。眼看孟小岚也要吃亏,阿依一时脸红筋涨急于拼力窜起身子……可这小岚分明就是个性急的姑娘,她并不管与对手的武功有多大的悬殊,早已柳眉倒竖眼珠瞪向对方双掌齐出……
绿蜻蜓与野百合正犹豫的一霎那间,只听得木棚顶上响起一声喝叫:“住手!”随着话音一柄飞镖刀已飞至双方之间,当女子伸手抓接暗器的瞬间,孟小岚也止住了身形。双方同时抬头,见从棚顶一前一后接连飞下两个人来。
“小青姑娘!南宫旭!”孟小岚和阿依同时叫出声来,“原来你们是在一处?”
“咱是各走各的。”落下地来的曹小青并不看在她身后的南宫旭,只淡淡地道,“听说论刀会就要收场了,你们为何还在这儿闲耍?”。
“好哇!南宫旭,你瞧瞧,没想到在场的都是我箫岣认得的朋友!”独臂箫岣也不知何时从何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