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守候在储秀宫门外的大总管李莲英,让那位茆大人在西次间外侧候着,他心下却一直有些不安。昨夜在离开太后身旁时,忽见她面带怒容,被突然呵斥的那两个贴身宫女给吓得脑袋越发低垂浑身直哆嗦。门口一个小太监更是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只把眼来偷偷瞧向李大总管……
莫说这些个宫女小太监受些儿责骂处罚,即便是拖将出去一阵乱棍击毙,也没啥大惊小怪的。只是,让他李莲英最为顾虑的是没能揣摩出太后发怒的缘由,这是最至关重要的。
方才见一个身着粉红衣衫的奶娘低头退出,神情也显出不安。李莲英都瞥见其丰满的胸脯前有湿漉漉的一小片,分明是被溢出的奶汁浸湿……不觉间咽下口唾沫心下却是一惊,太后今晨难道没饮尽这女人恭献的奶液?
李大总管昨夜又撞见一对在暗夜笼罩的宫墙下小桥流水花草丛间有男女行苟且事,他瞥见那男人抚弄着那宫女胸脯上的一对奶子时那副痴迷相和宫女醉眼惺忪般的神色,心下既恼怒还有按压不住莫名的妒火……女人的奶子有啥稀罕的不过就是一团肉而已,内宫有几个上了点年纪的胖公公,那奶膀子比有些女人还肥呢。要说这奶水养人才是真的,还是忍住了没发作。
这个把个敢占宫女便宜的家伙必定是有点职位靠山的……近日他有些感觉,自打处死崔公公后,内宫里面的众人对他像是有中说不出的变化。哎!年不及四旬的李莲英曾不止一次费力地回想自己被阉割前的感觉,终是没啥印象。女人和男人?不觉对自己胯下的形状升出一股一股难言的酸楚。
忽觉眼前似有白晃晃的女人躯体晃悠了一下,女人的光身子也没多大神秘,就连太后老佛爷凤体我小李子都见过也没多大的……突地被冒出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一时目瞪口呆手脚无措地立在宫门外,悄悄地朝自己抽了两下嘴巴,左右也还无人,即便有人,有谁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探究李大总管的作为?李莲英定了定神,只见那个身段丰满的奶娘的背影已渐消失。
每逢太后的神色稍有异常,小李子必定会想方设法弄明白缘由。对朝廷军政要事,他总是一副不去沾边的样子,太后不开口问他他就从不插嘴,即使回话,也必定模棱两可话语不多。可对太后细致尽心地服侍却不敢有丝毫纰漏,也是他能够长期在太后身旁侍候周旋的缘故之一。他对太后在平日里是因何故而高兴何故而心情不佳乃至恼怒……都会在私下一番功课,今晨的他自然心中有点数了。
昨日的缘由可是非同小可,前些日子,慈禧太后不知从何时感觉宫内隐隐约约有一丝传闻,说那东宫太后慈安在数年前并非因病驾崩……
太后令内宫严厉追查一番并无结果,她倒也觉着是自己生疑了。但她也未能避免在昨日似睡非睡的午寐中惊出一身冷汗……我是老佛爷我怕谁?!
幸好那时当机立断,趁着去探望病中的东太后慈安,编造出一则‘割肉替姐疗疾’的故事。这位缺心眼儿的东太后钮钴禄氏当时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想到近日服下的汤剂,看着慈禧手臂处缠着的一块纱布,泪眼婆娑道:“妹妹即便只割下了指甲般大的皮肉,也让姐姐心疼不已!得到妹妹如此厚爱,叫我如何安坐?”
东宫太后慈安激动之下,在第二日夜晚便又来到了储秀宫,先表示了一番二十多年来姐妹情深之意,说着说着越发激动,道:“你比我的亲妹子还要亲啊!我有一事存于心内已久,早就有意要告诉妹妹知晓。”言毕,从内室的密箧中取出了一卷纸,神色十分凝重地道:“妹妹不知,先帝驾鹤后留下这物件与我,你我二十余年的相处胜似亲姐妹,如今看来也无啥用处了。但这物件倘若落到了旁人手中,定会认为咱们是貌合神离甚至还会生出什么事儿来,必有损你我姐妹的情意。”
慈禧如何不记得当时自己的那颗心呯呯直跳,鱼儿可要上钩啦!面上却一副老实柔情的模样,柔声道:“啊,先帝给姐姐留下的定是十分稀罕的宝贝,好姐姐能舍得给妹妹开眼瞧瞧?”故意先将目光移过一旁,一副任意观看的样子,瞥见对方极慎重地展开手中的卷轴。
慈安道:“此乃显庙手敕也——”
当先帝咸丰的遗物在眼前展开,先帝遗诏上的字迹赫然在目,慈禧的神色陡变,诏书上的字句个个胜似利剑寒光,但见略谓:
“叶赫氏祖制不得备椒房,今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唯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彼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当始终曲全恩礼。若其失行彰著,汝可召集廷臣,将朕此旨宣示,立即赐死。”
如此字句非同小可!顿时就把个西太后惊得呆若木鸡,犹如五雷轰顶……一个个字句顿时幻化为鲜血淋淋的刀剑猩红的毒酒、一根雪白的缎带从横梁上方垂下……尽管心下一直有所猜疑防范,也还是没料到先帝的遗诏是如此可怖……这二十多年来,自己的头上一直高悬有一柄寒光刺骨杀气腾腾随时可夺她性命的‘尚方宝剑’……
啥那间,心中的怨气怒气险些儿就要爆炸而出,这慈安瞧见骤然色变的慈禧,以为她立马要耍起泼来,眼下除她二人且无第三者,虽有遗旨在手也……心下刚有一丝不安的悔意闪过,却见慈禧已经双膝触地,痛哭失声道:“姐姐啊!你妹妹也是与先帝共枕十来年,对先帝也是尽心服侍深情敬爱……呜呜!怎么会想到先帝会留下这样的遗诏啊!呜呜……”
不知是在恭接先帝遗诏还是在向慈安太后表达感激,被对方扶起的慈禧双手托扶慈安的手肘,嗓音愈发地酸楚可怜,道:“姐姐啊,如若不是姐姐今夜让妹妹目睹,恐怕妹妹这一辈子都还不知情地在梦中过日子呢!”
慈安的手臂又被她瑟瑟颤动的双手拉住,一双泪眼面容颇显凄楚的慈禧半倚在她的膝前,呜咽着抽泣着……
慈安当即又安慰她一番,而后便道:“妹妹,我今夜将此物与你看,便是对妹妹的信任啊,此物只有你我姐妹二人知道,并且是永远——今夜姐姐就要当作妹妹的面复命于先帝了。”
脑壳里正急速地转动着多种念头的慈禧,怔怔地瞧着慈安,见她拿起遗诏朝那只发着光亮的大红蜡烛移步过去,一团火苗升起发出少许青烟渐渐消散……须臾就变化成一小团的灰黑落在一只小铜盆里。
仍旧半低垂着头的慈禧怔怔地盯着盆内就要熄灭的火焰,看着燃烧已尽的那道遗诏发出最后一丁点耀眼的光亮。让人恐怖的东西终于消失,心下刚吁出一口气,便就牙关紧咬。
心下道,好你个慈安!如此凶险的遗诏竟然藏瞒了二十多年!如今,你见我算是大功基本告成,将这对我来说性命攸关的天大秘密拿出来收买我,你这傻女人!
你总以为自己是正宫就该高过于我,那年去东陵祭奠先帝我不甘序列于你慈安之后,幸得我寸步不让,终究与你并列。
昨日深夜,半依半靠在软和的凤凰枕垫上的慈禧,眼前时而是那道挥之不去的先帝遗诏。在承德的那些时日,我就瞧出你与肃顺等人有密切往来,如若不是我早做了准备,哼!
到如今,我这至高无上的太后也不过是个才五十出头的女人,心头的落寞难以言说……那些男人做了皇上就该拥有众多女人任意享受?岂有此理……不觉浮现出当初受先帝宠爱的那些日子,先帝那朦胧的身形竟有些清晰起来,犹如正与自己在枕席间……慈禧轻抚着自己还显得十分丰满柔嫩光滑的肌肤,引得浑身开始有些潮热不安起来。
西洋人等男女间竟然能在大庭广众下言说什么爱呀爱的……是有些肉麻?可身为太后老佛爷的我还真有点想有个心仪的男人在耳边……听说在咱们四方边陲的各类族人,男女间表示情意的举动和言语也是大胆得很……
我慈禧虽已贵为大清至高无上的太后,可是……时而又闪现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心下总是空空落落的。二十多年来,每逢空寂难熬的夜晚……哼!你慈安不过只比我小两岁,在先帝余后的那几年,你侍奉先帝于枕席的日子却明显多过于我……想到有几次碰见先帝与慈安那副亲热的样子,不觉间胸脯内又生出一丝妒火来,辗转着的身子竟然有些……
那年,你慈安听说我身子不安就突然来看我,没料道那个姓金的名伶还同我同卧在床上,被你瞧了个正着……当时万分无奈地忍受着你慈安那副脸色那一句句的责骂,当时就恨不能钻下地去,更恨不得立马就弄死你!
你慈安的一切,以突发暴疾的缘由在四十五岁那年终于结束,从此不会再我的眼前晃悠了。至于你是如何短寿的, 何人能说三道四何人又敢说三道四?记得时任军机大臣的左宗棠,还大声惊讶道:“吾昨早对时,上边语言清朗周密,何尝似有病者!即云暴疾,亦何至如此之速耶?”即便是恭亲王在庭,也是急忙将其它言语岔开之。
慈禧放在自己胸脯处的手不觉移开去,嘴角露出了冷笑。
睡眼朦胧间,慈安、肃顺一干人的面孔又像在飘忽,乃至那个白净的小安子和俊俏的金戏子似裸非裸白晃晃的身影也在面前晃悠……慈禧睁开眼,心下怒道,我是太后老佛爷我怕谁?!
唤过贴身宫女来服侍她起身小解后,接过热手巾来揩罢手,问一声此刻何时了?宫女低头退去,很快,宫门外侧就有一名小太监轻声回话道:“奴才向太后老佛爷请安,回禀太后老佛爷,五更刚过。”
“来呀,替我揉揉腿脚。”
那个宫女正犹豫着是否近前,果然就听见太后又补一句道,还是让他来吧,这孩子生得也还白净秀气手脚也不错。宫女忙退回门首,朝门外那名小太监示意,小太监急忙轻手轻脚地走近太后的床前。
太后在体和殿用过膳净过口回到储秀宫,问一声小李子来啦?李莲英急忙应声屁颠屁颠跨进门便向太后老佛爷请安。得啦,慈禧挥挥手,随意般地问一句小李子呀今儿可有啥事么,你们都知道这大清江山社稷的大小事体总要我来操心,皇上毕竟才十几岁,我还真想舒舒心心地过过不问政事的日子呢,却就是不能省心!
李莲英只得附和,他总会恰到好处地说几句让慈禧听着受用的话来。末了,见慈禧太后的神色基本平复,便禀报说,茆大人一大早就已在外面恭候多时说有要事禀报太后老佛爷。
“ 茆三这只老猫,总是又听到了些他自以为非常紧要的消息罢。”慈禧嘴角露过一丝笑意,传他待会儿去西次间候着。
这西次间前檐炕是慈禧白天闲坐之处,如果能够在这儿面见太后她老人家,也可算是心腹了。慈禧曾想到,既然一般的衙门帮会头儿都要使用眼线来打探各类消息的真伪底细,作为君临天下一国之母的太后为何又不如此这般呢。
此刻,茆三向太后请过安后,正恭恭敬敬地端坐在距慈禧太后十余步远的一只木椅上。
“据说最近一些日子,你和那个宫老儿对川蜀一带颇下了点工夫?”慈禧太后呷一口香茶,很随意地问一句。
茆三回道:“回秉太后老佛爷,要说有啥重大的变故倒也还无确切迹象,因当年的太平军石达开余部尚有未能剿灭的残余在川蜀一带,加之什么白莲教之类也有不少余党明里暗里蠢蠢欲动。使得原本还算平静的川边藏地也变得复杂起来。不过,这已是二十多年来的情形了。”
慈禧眉头微皱,道:“这我知道,不仅在我大清天朝,即便是历朝历代从中原溃逃而去的各类败寇莫不是选择西南方的川边滇地闽南乃至西北大漠天山一带,不过是因其地广人稀路途遥远艰难而已。只要没生出大的乱子,可略为关注些就行了。”
“太后老佛爷明鉴,各边陲地段的各色乡民劳作生息原本无事,多是流窜而去的各类不法之易惹事生非。”茆三小心翼翼回道,“据宫老弟明察暗访,只是——只是川边一带,自从朝廷准许洋人进出通商游历以来,便滋生出了些麻烦……”
慈禧心下暗道,历朝历代不就总是将那些人犯充军流放至那些边远地带么?天长日久日积月累的未必就没有弊病?……目光开始专注起来,问一句道:“生出了啥麻烦?你就细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