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那座临时大营帐还很有一段距离的那片空地上,双方正僵持着。南宫旭此刻已经骑在一匹马儿背上,方才达瓦瞧见一个从篷布袋内飞出脱身的人影是南宫旭,惊喜之余忙朝他赶去一匹空着的马儿,南宫旭惊喜之下飞身跃上了马背。目光扫视,却因没瞧见阮玉斌和孟小岚的踪影,想到他二人必定还在那顶帐篷罩内,心下便发急起来。
南宫旭叫一声达瓦阿哥,那篷布内还有人!尼玛将手中藏刀一扬,同达瓦等人掉转马头就要去救人。谁知他们转过身去时,哪里还有那辆大车的踪影?众人一时便呆在了原地,南宫旭心下的不安已经胜过‘爆裂’了仇敌脑壳的快意。心下自责道,我真不该在口袋中施放这蛊蜜蚊!
宫达仁瞧在眼里装作没看见,他自己如何不明白,什么血滴子的后人之类也无多大效用,不过是替皇宫内那帮醉生梦死的皇亲国戚们添上一剂安魂药方而已。但我宫达仁即便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得撞出点精神来,方不枉了我宫达仁此生!
又一闪念,那位茆大人真是董明魁的传人么?就连宫达仁自己也是首次目睹对方亮出令人刮目的走圈转掌绝技,如果是,那么他处世为人的——?
时局复杂,看来真得步步为营方为妥当,当下目光再次扫向对方众人的同时把话头转过,故作十分不屑的神色道:“依我看,就算做镇山之宝也好镇海之贝也罢,也就是用块黄金制作而成一只鸭儿的样子罢了,如若做成金鹿金兔的也是如此,有何了不得的?”
达瓦忍不住骂道:“喂!你懂个啥?你以为用金子随随便便制作出一只鸭子就成了么?”
宫达仁就冷笑道:“就算多少有些贵重,未必就能比上皇宫里的任何一件奇珍异宝?”
尼玛身后的众人嚷起来,宫达仁听到叫骂声眉头微皱正要开口,但听靠近他左侧的任理生冷笑道:“当然啦!只要是被你等皇亲国戚瞧上了的,便就会变成皇宫里的东西,谁个能比得了?谁个又敢来相比?”
南宫旭也忍不住道:“老妖婆的屋子里头的贵重东西定是多得很!”
曹小青道:“皇宫里头的东西肯定多嘛!”
南宫旭道:“我瞧见皇宫里那样多的奇珍异宝数都数不清,还真是纳闷了,究竟是从何年何月开始弄到手的?”
曹小青骂道:“我看全都是抢的偷的,抢天下人偷天下人的!”
宫达仁何时听见过这等言语?怒道:“以为谁都是皇亲国戚么?你等未必没听见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话,大清天朝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莫说咱们是朝廷的人就连你们这些草民谁个能例外?一个个也全都是皇恩之下王土之内的。”虽是嘴里吐出连他自己都不以为然的话语,但神色却是一副严厉。
在他身后的朱老大忍不住插嘴道:“是呀!如宫大人所说,咱们们都是太后和皇上的子民,不过你等……”
宫达仁冷笑道:“本大人瞧他两个才是一帮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腹内空空的小反贼。”想起对方刚骂过他的话语心头就有些来气。
达瓦叫道:“阿哥你听出来了没有?这老家伙连咱们都算进去了!”
朱老大越发得意道:“各位看看!真如宫大人所言,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胸无点墨!我大清天朝疆土辽阔天下第一四海之内的任何族人谁不是太后皇上手下的子民,当今太后老佛爷君临天下,她老人家只要懿旨一下,天下数万万草民有谁能不依从?!”说话间还朝着紫禁城方向拱起双手欠了欠身子。朱老二附和一声就是、就是。
南宫旭冷眼瞥去,嘴角一撇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难怪姓宫的瞧上了他两个。
尼玛冷笑,手指宫达仁道:“我看你这个官儿同我见过的那两个混账土司头人手下的跟班差不多,他们将手下的娃子家奴欺压驱使得如同牛马一般!”
南宫旭骂道:“尼玛阿哥休与他多费精神,依小爷看来,这老家伙与乌袍山上的那个独眼乌呷手下的跟班是一般般。”
众人当然一时弄不明白,达瓦骂道:“一个个都是些混账家伙,总想贪占别人的宝物!”
宫达仁不愿再扯远了,当下斜睨他二人一眼,朝向尼玛及其身后的众人问道:“你等口口声声说那金鸭子是你们众人的宝贝,就回答本大人问话:金鸭子是由在场哪一位家的祖上所制作出的?”
尼玛道:“金鸭子是咱打箭炉跑马山镇山之宝,在很久远的年代就有了的,你这话是啥意思?”
宫达仁仍然是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是只问你们一句,你们中间有谁的祖上是金鸭子的主人。”
尼玛道:“我们从来都不认为金鸭子是哪一家哪一人的,而只能是属于跑马山下大家的,是秦文彪指派他手下的一伙人偷抢去送给了你,难道就成了你家的?”
在一旁的任理生插话道:“你追问是谁家祖上传下的是何意思?是想出高价收买?”
曹小青讥笑一声道:“像他这一类的官儿只要看上了的东西何时肯出钱,何况这价值连城的宝贝他未必能买得起?干脆抢来霸占了就霸占了。”
一名大汉怒气冲冲地骂道:“呸!不要脸的东西!想把我们的宝物也贪了去?休想!”
达瓦大声道:“别以为我们不晓得,有人想私下将金鸭子卖给洋人!”
南宫旭、任理生和曹小青见达瓦怒气冲冲地手指一人,三人目光齐扫,刷地射向了宫达仁。
宫达仁面色微变,低声自语道,这事与洋人也还有瓜葛?
听得最为清楚的南宫旭怒骂起来道:“呸!没想你也同那秦贼一个样,是个地地道道的老贼!”
又有两名藏人壮汉从人群里冲出,其中一个叫道:“阿哥休要同他费精神,干脆几下将他们都灭了,再赶去他住的地方寻回咱们的宝贝。”
“灭我?再多来几个也无济于事!”宫达仁的面颊终于变得有点泛青,咬牙道:“谁个要卖出什么金鸭银鸭的?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如此,我宫某人就让你等都与这东西沾连上,扯出案子来再想脱身也办不到了……”
任理生听他话中有话,方才又见识过了他的武功手段,料想其中有啥缘故。再说双方皆是兵刃齐举尤其是都持有近年来最具威力的洋铳火器,双方一旦厮杀起来,藏人朋友们必定也占不了多大便宜。不仅取不回他们要的宝贝,弄不好还会……近年来,他受薛士元的启发不少,凡事得从更为开阔处着想,便道:“也行,各位就听这位宫大人再解说几句吧!”
宫达仁压下怒气,目光射出一道阴冷的寒芒,一字一句地道:“再给各位打个招呼,这可是京城地段,别在这里犯横,免得生出脱不了干系的过节!并非是我宫某人怕了你等,只因不久前有太后懿旨在上,为避免外夷对我大清疆土之内的各族人等搬弄是非横生枝节,皆要……”
南宫旭不耐烦起来,止住他话道:“得啦得啦!我南宫旭是认得你的,若你说的是真话,那宝物果真是到了你的手上,就快些儿交出来吧!省得大家在这里厮杀拼命。”
宫达仁还真的恼了,两眼微眯眉毛倒竖哼声道:“小子!别说就凭你几个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逃离我的手掌心,即便是我宫某人放过你等,你等也决然过不了秦岭!你以为那只金鸭子能给你等带来多大的财运么?不但休想发财得便宜反会招来大大的祸端!”
“嗨!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我的朋友面前胡说八道放狗臭屁!”
众人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包扎着左臂的箫岣骑在一匹马上,使劲地骂出一句,嗓音却不太响亮。
宫达仁终于大怒,只手一举,在他身后已聚集的的百余名官军呼地举起了兵刃端起了洋枪。怒目圆睁的尼玛和达瓦与身后的二十多名藏人皆也握紧了兵刃,十几支叉子枪与十几支洋铳的枪口已经相对,曹小青的短铳复又指向了他……
南宫旭扫一眼被曹小青和任大哥紧盯着的宫达仁,再将目光瞥向对方左右及身后的众多官军。掂一掂手中郭达剑,心下闪念道,看来不能让姓宫的这伙混账占上风。小爷不能等这伙混账东西先动手,得立马飞身过去给他们的脑袋来个快刀斩乱麻、不对,该是‘宝剑割西瓜’……
此刻,一两百人的场地已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持有火器的双方皆是早已将手中的家什装填好了弹药,手持刀剑长矛各类兵刃的官军一个个也都是虎视眈眈跃跃欲试。此刻若是谁个不小心走了火,一场血战便会一触即发……
久经战阵的任理生虽面对着宫达仁,目光却扫挂着他身后的一大群官军,忽见其最后面的军丁有些异样,再一细看,见有数十个军丁像是正悄悄地推着两个笨重的‘大车’向前移动……不好!任理生辫识出这重达数百上千斤的铁家伙定是火炮!
任理生认为此时此刻要想救急,唯有擒贼先擒王!不容他多想,就在他急速提气正要纵身飞向仅一骑之距的宫达仁,忽然感觉身侧有风声逼来同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半空里还响起一声吆喝。
“你几个蟊贼休想从我绿蜻蜓剑下跑脱,要想活命就赶快将金鸭子留下!”
众人急扭头看时,只见前三后二中间仅余五匹马之距,共有五人骑从西侧疾奔而去。最前面的一个身形较为瘦削面罩遮脸短打装束,紧随其后的两个蒙面者身形并不长大皆是短打上装,蓝颜色的裤子却有点古怪。而在后面紧紧追赶着的二人则身着武林中极其普通的玄色衣裤。
“野百合绿蜻蜓你两个何时投靠了清廷?真不是东西!” 最前边那一个扭头骂道。众人见他后腰间插有的一对兵刃有些奇特,一手随意握着缰绳另一手稳稳地托有一个比巴掌还大的物品。
南宫旭瞧得明白,分明就是一只金鸭子!心下惊讶,一时还判别不出对方是些啥人。既然追赶他们是绿蜻蜓,同时也瞧出另一个分明就是野百合,看来对方不会是官府中人。
俯身马背的野百合叫道:“劝你等别走独木桥,改邪归正,与我野百合同行阳关道有何不好?听人劝,得一半。赶快听我野百合的劝,交出金鸭子来,宫大人定能保你们当官发财鸡犬升天。”这个女人的嗓音竟有点娇柔的味儿,把一群官军的目光皆引得转了向。
宫达仁刚一听见‘金鸭子’三个字就急了,接下来的所见所闻才让他改变了态度,他的目光先是非常专注地射向那只金鸭子,很快有一丝众人觉察不出的眼神在缓缓垂下的眼帘后一闪。当他的眼皮再次睁开时,已将视线转向身后,朗声叫道:“朱家弟兄可叫上两个同伴去相助野百合二人。”
立刻有四五个所谓护卫营的大汉追上前去,南宫旭急了,调转马头大叫一声道:“咱倒要看看,金鸭子将会落在何人的手中?!”话音未落,他一人一骑已经冲出了人群。只要这跑马山的宝物从秦贼一伙的手中夺回,就不会收入皇宫被老妖婆霸占。
“追!” 任理生大喝一声,身后呼啦啦地跟着而去的是曹小青尼玛达瓦和他们的藏人伙伴们,箫岣早已驱动马儿跑到了前面。岁末的京郊几乎就是一片宽阔的荒野,“啊!嚯嚯!——”一群人马呼啸着掠过。
“不用!”宫达仁止住急欲带领军丁们跟着追去的两名属下,气定神闲地发出指令,令所属枪手将枪械收拾妥当,严防走火,列队返回,与秦将军所属汇合。一名贴身护卫低声询问,可是去昌平?宫达仁不语,他如何不知那不过是他们抛出的假消息。
已是午后申时,紫禁城外一处僻静小巷,一间不大的茶楼内对坐着两人。
“那跑马山金鸭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问话的是宫达仁,他双目直视秦文彪。
秦文彪一时摸不清头脑心下有点发虚,什么怎么回事?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试探道:“末将已托宫大人保管,向太后秉呈之事,是由宫大人安排定夺还是——”
宫达仁却所答非所问,道:“秦将军可知那另一只金鸭子的下落?”
秦文彪道:“那几日,末将手下熟悉水性的十余人皆逐一潜下五色海仔细搜寻过,但一无所获。末将还派出得力的属下以六人一组在五色海四周潜伏,前前后后也有数十人耗时不短,也未见一个人影。”心下却有点发虚,记得秦武禀报,自打见那个水性极好的反贼潜没五色海水下,守候在沿岸的数十名官军和松林坛的骨干,皆把眼睛死死地盯着湖面,连个盹也没打。
“是么?”
“我于第二日也亲临五色海。”秦文彪点头道:“两天一夜过去,五色海子的湖面是不见有任何踪迹,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宫达仁听后若有所思,见秦文彪似在等他回话,便摇头道:“既然是那打箭炉一带的人们看重的宝物,被人弄走一只已极其不易,对另一只的守护必然加强。得啦,只要将到手的这只弄明白后向太后细细秉呈就行了。”
“末将对这伙人是否立即围堵清剿?”
“不用,仍然按原来制订下的计划执行,除我二人知道外不能有第三人知晓,不得有丝毫泄密。”
秦文彪还想说什么,见宫达仁摆手止住他,也就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