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下落的雪花已经停止,白雪装扮下的的五色海后侧山梁处看去比跑马山赛场更为寒冷。毋极夫人对刚出现在她面前的归海阳虽并不显得惊讶,但心下还是引起阵阵涟漪。
“我知道你或许要来的。”毋极的双目朝向对面的山峰。
“我也知道你会在这儿等我。”归海阳的目光停留在她没戴面罩的面容上,多少年了还这么——心下赞叹。
“我等你这个老头子干嘛?”毋极这话一出口就觉不妥,忙瞥一眼身侧的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正望着南面那座终年积雪的山岭,不知她是真的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去寻过侄孙女儿的她刚返回来,乔装打扮后的她在山下的箭杆山茶楼揪住了小姑娘,以严厉的口气要小姑娘立即离开川边,并不许她再装扮成一个小紫衣女的模样。
想到这个侄孙女儿嘟起嘴唇低声嘀咕的样子,她就担心小姑娘只是在表面上应允她。极可能还偷偷地赖在打箭炉,背着她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也罢,就怕惹出啥祸事来。都是咱几个当老辈的宠坏了她,紫衣女子心下叹气。
“是,是——肃妹子你本来就是特行**的。”归海阳的语气十分委婉和蔼,“我来寻你是——你还是放走他们并让这只金鸭子及早亮相,不然……”
“你赶过来就只为了这事?”毋极不置可否地反问一句,她料定了这老头子会说这话,心下还有所期待但又……
我——早就想对肃妹子你吐露心事,瞧瞧咱两个都这大把年纪了,就在一起做个伴儿好么?其实归海阳在一路上早就在心头温习过好几遍,可是一旦到了她的面前,舌头偏就不听使唤了,连一个字都无法吐露出来。
“再说——我认为也不能让秦文彪的阴谋得逞。”归海阳补了一句。
毋极道:“在我看来,他秦文彪的阴谋得逞了有啥不好?更能得到慈禧的信任罢了,而且在川边藏地,不过是除灭些他眼中的反贼逆贼捕杀些贩卖大烟的罪犯,”心下道,秦文彪与我湖堂宫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归海阳道:“你湖堂宫下属的几个帮口和那个什么小池庙都被他插了手,你如何能完全按你的意志掌控?不仅是两头利用而且利用得进退自如,生出所有不利于朝廷的事端都归于你。我判定他无论是得逞或是败露,最终都会将你们当作白莲教一般围剿除灭……这类人物历来莫不是如此。”
毋极也并非没有提防,她早就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只是被归海阳这么直言道出,面上的神情就掩饰不住心下本就有的矛盾。一时难以开口,只把目光从对面的山峦移向东北侧的箭杆山。
“就让这川边一带搅它个一团糟吧,对慈禧老妖婆子总不得安宁!”半晌,她才开口道。
归海阳道:“对她慈禧的影响能有多少?如同中原地带是一样的,不得安宁的只能是日子原本就过得紧巴巴的草民百姓。况且还有来此地趁火打劫的英夷,他们一时半会儿无法将**掌控成印度那样的效果,就明显打起了川边藏地的主意。”
因毋极也并非没考虑过这中间的复杂,此时也就没开口反驳。
归海阳继续道:“即便是英人的队伍没有马上介入,遭受大难的也只能是这里的各族百姓。明摆着的,只要秦文彪抓住了由头就会大动干戈。他既能掩盖多年来为其贪婪所运作下的‘经营成果’,又能公开扩大手中的实力而后还能报功领赏升官进爵。
百多年前的乾隆时期,那大小金川血流成河尸骨成堆的场景,想来并不亚于我归海阳亲历过的战场。”
“我肃妹子到了如今这两难的境地,也是不得已为之,已是身不由己。”毋极心有所动似在自语,心下不由长叹一声。
归海阳心下也十分不好受,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如何被逼到了这样的境地,只因她并非是个甘愿认命被践踏被欺辱的柔弱女子。
“我知道你内心还是不忍生灵涂炭——我以为,让这几个人回到他们各自要去的位置吧,各自的行为好歹自会见分晓。总比——,我只求你这么一件事。”归海阳在沉默了片刻后这么开口道。
毋极沉默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点了头。紫衣女子忽然走近她身旁对她耳语几句,她疾走到一棵并不显眼的树下,朝已现出的那个饭碗大小的洞扫视一眼,神色微变跟即却是淡淡地一笑。
归海阳摇头道:“田镖头的女儿手脚果然异常利索!就让她替你办这事吧?”心下却道,我看只要是牵扯到平民大众的生死,只要不忍生灵涂炭……你肃妹子明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心下还有话未说出,你的心思我归老头儿未必不知晓?你这个女人看似冷若冰霜冷面无情,其实是表面功夫,做一个江湖老大未必够格?竟自摇头。
紫衣女子见那几名客人喝过为他们特别泡制的茶水后,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她知道,只须两袋旱烟的工夫,他们就会完全恢复正常,走到赛场正是时候。
该打发的都离开了,此处复又只剩下了她们三人。此处望去,快沉下西山的夕阳还余下一片光芒照射在这五色海子后侧的山梁上。
“还是穿开裆裤的娃娃儿时,老夫就百思不解,这红日为何在一朝一晚才有这么鲜色?到如今已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归老头自语。
“到如今七老八十,你已经弄明白了?”毋极抿嘴一笑,心下道穿开裆裤的时候你也自称老夫?想必是心态平和的缘故,紫衣女子见此时的宫主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优雅迷人,哪像这般年岁的女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毋极补了一句,语调中不无伤感。
“那是另外的意思了,让人心下不爽,不过——”归海阳摇头,“纵然是晚霞,也显出精彩!”
一时,二人皆无语,连紫衣女子也陷入沉默中。
归海阳从身后摸出了他的铁笛铜萧。金色的须发在余晖的映染下。犹如火焰一般在晚风中极为生动地微微飘动……
紫衣女子见状,知道定是因宫主应允了他的要求,老头子此刻的心情舒畅呢。她当然也觉高兴,眺望着对面的远山,等着享受悠扬的笛声。
——觉着有一阵子了,扭头回看时,但见:毋极夫人与归老头儿正怔怔地相互盯着对方。紫衣女子赶忙掉过头来,心下也是热乎乎的,她在替两位老者高兴。
悠扬的笛声袅袅而起,不仅是懂得音律辞赋的‘肃妹子’毋极和粗通音律的紫衣女子也听出了是一曲鹧鸪天。让人感觉到,顺畅而略显激越的笛声让人犹似看见风雨中的雨燕一般,一对对燕儿结伴而行,闪电般掠过蒙蒙雨雾……
紫衣女子聆听到首句心下便就响应起来,又见宫主唱出了声来,她也开口与宫主合道: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泘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归海阳听到她俩所唱正是他心下所选,放下铁笛忍不住叹道:“策马崎岖道,驾舟过险滩,回头望,千条激流万重山……”
紫衣女子忍不住道:“归老前辈这两句可不是辛稼轩的词句呢。”
“他呀!闲来总是喜欢编造些字句呢!”毋极点头。
听到老头子又换了铜萧,如泣如诉的萧声在这高高的雪岭上袅袅飘出,把个紫衣女子听得呆了,她没听出是啥曲子,可这曲儿不仅拨动了她的心弦且让人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爱恨交加的难受滋味……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靠近宫主毋极夫人悄声问一句:“这归老前辈的夫人?”
“他没有夫人。”毋极摇头,跟即又补充道,“他一直没有娶妻。”
紫衣女子怔怔地,这世间这么总会有不少这样的人?一个个都是很不错的人物!她还是少女时的心上人多年前就已阵亡,两人连手儿也还没拉过。
奇怪?像他们这样的汉子未必就真的喜欢独来独往一辈子——紫衣女子喃喃自语。
毋极听见了她的话语,便轻言细语道:“你哪里知道这个一生只顾舞枪弄棒终身不曾有家室的老头子——别看他年轻的时候在沙场上拼斗厮杀像条铁汉,心下其实也是——只因——”
毋极心下自语,酷爱武功的归老头子其实是——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不过其柔情是深藏在心底的。我如何不知,这么些年了,他的那份情意还真不见有丝毫改变……
毋极此刻心下涌出一股暖流同时竟有所不安,随即对自己自责起来,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上次也是在这里,他已明显地表示出——我不该婉拒他的。毋极心下十分苦涩。他若是再——我就不能再……
近来的她在心灵深处开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紫衣女子的目光朝她瞧瞧,又向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归老头看看。终于鼓起勇气试探道:“宫主,六妹我有一事不甚明白,不知在宫主面前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呀?何时又这么扭捏了?”今年以来,尤其是走出了湖堂宫,她和这位最为亲近的属下已经是减免了不少的所谓上下规矩。
“我——六妹的意思是——意思是,既然归老前辈是一个人,宫主也是一个人——”她终究没胆量把话说下去,那次也是在这五色海子旁,她就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这两位老前辈相见的情景,当然知道皆是因宫主执拗的缘故。
“说呀?”毋极故意逼问她道,“为何你话留半句不说明白?”
紫衣女子道:“我——实在是不敢明说了,怕宫主您生气呢。”
毋极反而笑了,摇头道:“我问你一句你的事,你就知道了。”
“问我的事?”
“我也晓得,那殷老头子的爱徒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我这六妹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如何?”毋极笑眯眯的。
紫衣女子感到此刻的宫主显出从没有过的端庄慈祥,并且还隐隐透出那种一般中年女人没有的风韵来……就连她这样的女子都暗暗惊叹,如若自己是个年纪相当的男子也必定会被她迷住的。
“他是一个人管我——管我啥事嘛?”已是中年的紫衣女子竟有点忸怩起来,在宫主的注视下面颊发烧起来。这些年心中的“这位”总是东奔西跑地浪迹四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心头刚泛起一股缓意,又生起一阵酸楚。
“不好意思?这次我要见到他一定替你转告,就说我这六妹说的,你一个人过就一个人过罢,管她六妹啥事?”
“别!”刚一出口紫衣女子就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将因发烫变得绯红的面颊扭过一边去。
毋极笑了,自己也觉暖意从心田扩散至周身。
坐在不远处的归海阳已经过瘾一般地吹奏了好几支曲儿,此时放下铜萧,将其与铁笛旋在一处立起身来别在腰间。只见他立在那块平展的山石上展一展双臂舒一舒肩头,笑道:“畅快!畅快!老夫我已有多久没能这么动我这家什了,何况是在这么好看的夕阳下。”
“好听,老前辈您吹的曲子真的是悦耳动听!”
“你们两位在那里说些啥话呢?用川蜀的话来讲,看你二人的龙门阵摆得闹热,摆了些啥说给我听听?”归老头子一边说话一边跳下山石朝她二人走来,他惊讶地瞧着这两个女人此刻变得格外好看的脸庞。
“是关于您的龙门阵,只要您悄悄地问我六妹,要是宫主同意我就不对您保密。”紫衣女子笑道。
“大胆!”毋极佯装生气,站起身来道,“天快黑了,赛场上的‘龙门阵’也该收场了吧?”
……当南宫旭完全缓和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顶牛毛帐篷内,另一张地铺上躺着曹小青,两人身上分别盖有毛毯。两个铺位之间坐着一个藏家姑娘,从帐篷门可看见庙庵的围墙近在咫尺。
姑娘的年纪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见他俩醒了,用简单的汉话道:“娜珍阿姐要我照顾你们。”
南宫旭已经坐起身半靠在床头,此时从帐外走进一人,他见是卓玛娜珍的朋友扎西。
“啊呀!你们醒过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们的内伤重,真把娜珍吓坏啦!”扎西高兴道。
小姑娘道:“娜珍阿姐见这位阿哥和阿姐病得不轻,悄悄地落了眼泪。”
一股热流在南宫旭胸激荡,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怔怔地看着扎西。这时刚清醒过来的曹小青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被扎西劝住。
扎西道,“只要你们平安就好!娜珍赶去了关门石,次里带着人马正在赶来说是先来救出他阿爸次仁,再同贡布干仗。哎,草原上将会……”
“次仁头人是在谁的手里?本来我们就不相信次仁头人是被你们抓走的,可有不少人都在这么说。”扎西对南宫旭摇头,又道,“你们无事就好,我得去追赶上娜珍小姐。”
扎西离开帐篷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又转身走到南宫旭的身旁从怀间摸出了什么,把手里的物件塞到南宫旭的手上。
“娜珍要你把这送给曹姑娘,娜珍还是用汉字写的呢。”扎西在南宫旭耳侧悄声说道,话中显出了惊叹。
扎西将一物件递到了曹小青手里,说这是娜珍姐姐对小青妹妹的祝福!没等他俩回过神来,扎西已经走到帐篷门边,用藏话道了一声再见,转眼就已不见。
南宫旭见这串珊瑚珠就是娜珍当送给他的,两经周折又送回到到自己的手里,一时百感交集。曹小青一时似明白又不太明白,二人皆正要展开手里的纸条看时,就见蒋横顺就带人闯了进来,只得收藏起来。
“既然参与了最后的决赛,就要自始至终不能有头有尾。将军大人叮嘱过了,作为决赛的胜者你得回到赛场领受褒奖,也须得回到赛场才可领回你那把刀。”蒋横顺是来催促南宫旭的,要他立刻返回赛场。
“不用你来提醒我我也要回到赛场去找你那将军的。”南宫旭冷冷地道,又一指蒋横顺手里的那把杜鹃宝刀,“把刀还我。”
蒋横顺哼声道:“既然比赛已算是结束,这刀——这刀本官的上交将军大人,由将军大人定夺是否给你。”
“小爷我不管那样多,从你手中取回就是。”南宫旭恼了,。
蒋横顺的话音刚落,从帐篷外突然闪进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