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明显就暗了下来,南宫旭三人意欲回到方才经过的那座寺庙去住宿一晚,开始不疾不徐地走着。
“为着这么个贪官,竟还追寻上了咱们的踪迹,也真是难为了他几个。”薛士元道。
“谁叫他们要端那碗饭呢。”曹小青道,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话语冲了些儿,忙偷眼瞧瞧薛大哥的脸色,见薛大哥似乎浑然不觉,还把话扯开了去。相互又叙谈了些别后的情形,曹小青就把在打箭炉那家客栈所见到的情形向南宫旭一一告知。
听了小青所谈那晚在打箭炉客栈发生的事,南宫旭怒道:“秦文彪那狗贼的武功确是非同寻常,他发出的‘催命阴风腿’果然如其名称一般阴毒得很,我南宫旭在那箭杆山的石洞内受了他一招,就被折腾得几近死去活来,时至昨日才——没想道这狗贼在水里的功夫也还了得。”
“他恐怕也料到你比一般的武者要能承受些,一时半会儿——不然就不会再费心机对付你们。”曹小青道。
走在头里的薛士元放缓了脚步,插一句道:“此事恐怕还不能这么看,其实那秦文彪一伙所图谋的是生官发财之道,有权有势便极易生财,眼下可以断定,他们来这川边藏地,是要经营一条隐秘而又稳当的生财之道。”
“隐秘而又稳当?”南宫旭重复一句。
薛士元微微点头:“‘假公济私’是古往今来贪官们惯用的手法,尽管手段花样不断地翻新推陈出新,也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区别仅在于掩饰手法的高明与否罢了。很有几分像我薛士元易容易声术的装扮,只有看谁能识破面皮下骨子里的老薛?”
“薛大哥的手段真是高明极了!”曹小青赞叹道,“直到刚才我才明白,那夜在客栈,其实你更是一个比我曹小青还要睡得少的‘夜猫子’。还在炉水河中搭救了小弟呢!”
“是么?还有这等事?”
“薛大哥你就别再逗啦!以为我这会儿还把你当成一个酸不溜秋的书呆子袁大哥不成?”
“薛大哥那日在二郎山客栈的一席话语,很让我南宫旭佩服呢,也真是一直将你当成了一个性情爽直满腹诗书的秀才袁世雪先生啦。”
“呵,两位小兄弟不明白,说实话我薛士元其实还真愿意做一个埋头作学问在学堂教娃儿的秀才先生呢,虽是自幼便习武练功却并非咱的本意。尤其近年到域外游历了些时日,真是很长了些见识,天外有天啊!其它不多说,仅对我华夏传承的武功技击已感触颇多,隐忧已从心底升来。”言毕长叹一声。
南宫旭默然无语似有所悟。
曹小青听得不太明白,还是道:“不过生在这乱世间,这防身的本领也是少不得的。”
“想你小青兄弟,还不仅仅是为着防身护身吧?”薛士元接着又道,“袁世雪这个书呆子却也是不得不玩起拳脚刀剑来。”
“我明白薛大哥的意思,刚才薛大哥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仗义执言易洒血, 岂能手无一寸铁?”南宫旭道。
“改得好!南宫兄弟将我这句略作改动,改得贴切!”
“我哪有这本事呢,只是,只是将薛大哥的原话没记得清楚,一时就——”
“真是不错的。话说回来,咱还见得多了,有时候还并非是为谁个仗义执言了呢,想来你们也多少听说过本朝这一两百年来的几桩文字狱……”薛大哥一改话头,似乎是故作轻松地道,“常言道,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袁世雪这个文士就很有几次撞上过这等倒霉事儿。倘若袁世雪这呆鸟的骨子里头,并非是这漏网的太平军长毛大胆反贼,也不是会些儿武功的薛士元这家伙,如若真是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袁秀才,纵然是九头鸟一般,也恐怕连一个脑壳都没剩下了。”
南宫旭道:“砍九头鸟的头也要砍上九次呢,想必薛大哥真个是时常出面抱打不平。”
“哈!九头鸟,世上真有九头鸟么?”曹小青生起了兴致。
“至于有没有这九头鸟,叫你薛大哥如何回答这问题呢?”薛士元摇头。
南宫旭便笑道:“别说是九个头的鸟,就是两个头的鸡鸭我都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薛大哥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
薛士元便有些认真地道:“说起来,这也不是我老薛空口胡扯,多少也是有来历的。”
曹小青和南宫旭听了这话,如何还能放过他?两人便齐声道:“愿闻其详,否则便是胡扯。”
“莫奈何呀莫奈何!谁叫你两个是咱老薛的小兄弟呢!”薛士元作无可奈何状,惹得他两个大笑。末了,小青便催促道:“别卖关子啦!快些将你老薛的那个来历一一道来吧!”
“好吧,两位就洗耳恭听听明白了!不过——可不是咱老薛的来历,而是这九头鸟的来历。”
说话间,三人的脚步就放慢了许多,说到入神处,有时竟然就停住了脚步。
“却说有书为证,书上记载有这么几句,‘齐后园有九头鸟见,色赤,似鸭,而九头皆鸣。’怎么样?”
“就说完了?”小青睁大眼睛,“这么简单?”
“这是北宋年间所出的《太平御览》一中所记载。”薛士元点头一笑,“是只有这么几句,咱可不敢在你二人面前胡扯。”
不仅是曹小青就连南宫旭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小青在他耳旁悄声道:“薛大哥故弄玄虚,咱俩洗耳了半天,才恭听到这么十几个字来,你说冤不冤?”
南宫旭点头:“冤,真是太冤了。”
薛士元哈哈一笑:“还想听?”
“当然,只是——”小青嘴一瘪。
“只是啥?”薛大哥朝他追问道。
“只是怕薛大哥你除了这么十几个字就没招啦!”小青哈哈大笑。
南宫旭却道:“没了也就算啦,薛大哥说的这两句也算数,不是他自个儿胡扯的。”
“好吧,咱就再引几句。”薛士元便笑道,接下来又一字一句地分明是在背诵起来,“唐人刘恂有文云,‘鬼车,春夏之间,稍遇阴晦,则飞鸣而过。岭外尤多。爱入人家烁人魂气。或云九首,曾为犬啮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宋朝的梅尧臣有一首诗也是描绘这九头鸟的。”
更加引起了他两个的兴趣来:“还专为这怪鸟写了一首诗?”
“是这么写的,‘昔日周公据东周,厌闻此鸟憎若仇。夜呼庭氏率其属,弯弧俾逐出九州。射之三发不能中,天遣天狗从空投。自从狗啮一首落,断头至今清血流。迩来相距三千秋,昼藏夜出如鸺鹠。每逢阴黑天外过,乍见火光辄惊坠。有时余血下点污,所遭之家家必破。”
夜风乍起,地上的灌木和头顶四周的树木枝叶一阵地乱摆,发出阵阵哗哗的响声。
“怎么样,还想听么?”薛大哥见曹小青正将身子不自觉地在朝南宫旭靠拢,心下道,小子必定就是小子,瞧这南宫旭的神色就纹丝不变。接上一句,“两位小兄弟就是再想听,咱肚子里头也被挤干啦!”
半晌,曹小青发出笑声来:“听来听去总觉不大好听,可薛大哥还把他自己说成是个九头鸟,你说有啥好的?”
“我觉得也没啥不好。”南宫旭老老实实道。
扑哧!右侧的林间突然发出一声响动,“我去去就来。”南宫旭道一声,话音一落他人已不假思索就奔进了林子。只见数步之外一团花簇簇的活物正朝前急扑,看去其身躯还不小,是在捕食着啥?
他飞起身来,纵至那团活物的前头,朝其顶上那棵粗大的杉树上一跃,一手已抓握住一根粗大树枝。稳住身形一看,却是一只雪豹正赶扑着一只不大的小鸟,眼看小鸟已是挣扎无力没路可逃。南宫旭见状,不觉间就将空着的那手朝着那雪豹头一指,瞬间却还闪过并不伤它的念头。
瞬间就有火一般的气息由腹下丹田而胸而臂至手掌端发出,啪!轻轻地一声,不算亮的一道光亮一闪,直抵那雪豹的背脊,雪豹浑身一抖一愣,朝南宫旭望了一眼,随即便扭头窜开去。
南宫旭飞身下树,上前双手捧起这只小鸟,将它轻轻地放到身旁大树的枝头上。小鸟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像是惊魂略定,朝他叫了一声便扑打双翅飞走了。
“南宫兄空手发剑气的功夫可称一绝!”身后传来小青的赞叹。
南宫旭回头看时,他二人早就站立在距他数步外的地方。
“南宫兄弟的闪电功是很不错,但要注意使用的场合呢。”
“为啥呢?”小青反问薛士元。
“当对手人多势众时,尤其现今又出现了西人的火炮火铳,即便是像南宫兄弟能发出的这般高功夫,就怕后续之力跟不上。”
小青心头就有些不快,你薛大哥为何要长那洋夷们的威风?听了之后又觉不无道理,一时也就不吭声。
“其实,我薛士元在这方面就吃过苦头的。”
南宫旭点头道:“薛大哥说的极是,我就觉得当发出第一道闪电功后,接下来的第二第三道就有气息越发不足之感觉。”
小青却在心下道,我看即便是这样,武林中也没几个能及。薛大哥说得头头是道的,他的身手倒是不错的。却不知他能发出甚么功来?嘴里却说道:“南宫兄若是先就朝那个姓骆的发出闪电功,我看那几个官家人就没了办法。”
“不是这样的,后来也是咱们应允了的。”南宫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