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箭炉南面的关门石河谷到跑马山山麓间的路途,说来虽不算远,可也有数十里之距。庞蒡、洪匡和夏侯小虫三人此时正在距驿道一丈多高的坡上一块较大的山岩后面歇息,距离河边的驿道也有百余步,眼下折多河水水势不大,已无春夏日那般湍急。
“先前还以为凭二哥你锻造的好刀就能夺得名次呢。”夏侯小虫笑道。
洪匡急摇头道:“快莫说了莫说了!简直羞煞我洪铁匠也,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刀更比一刀好!”
“其实老二的手艺还是顶不错的,若不是时间不待我庞胖子也要提上一把二弟锻造的宝刀再上前比一比呢。”庞蒡忍不住笑一笑。
“不知是何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说五色海水中出来一人去了西面的关门石,害的咱几弟兄跑冤枉路!”洪匡十分恼怒。
“也不算坏事。”庞蒡道:“幸好咱们没等到赛刀会结束,秦文彪果然狡猾阴毒,极像是在对各路好汉安排阴谋陷阱,赛场上的不少人恐怕是有来无回!那些碉楼下的军火枪械足可够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使用。”
洪匡急道:“可惜没寻到狗混账们的火药藏在哪一座碉楼底下,给他一把火炸掉才好呢!”
夏侯小虫越发感觉到四下暗藏着杀机,摇头道:“时间太急来不及了!咱哥儿三的马儿都给累趴下了。再说四弟根本就没去那儿,恐怕他还在跑马山上呢,咱们赶紧回去?”
洪匡道:“我看趁那些洋鬼子和辫子兵没看见咱们,给他们点颜色尝尝!”
庞蒡和夏侯小虫皆摇头,夏侯小虫伸手摸一下洪二哥的额头道:“就凭咱这几支刚到手的短洋铳就能与上百人的队伍放对?二哥你是受凉发了烧?方才能躲过那支巡山的洋枪队就已不错了。”
连日的晴天让没一点儿残雪的地坪上现出一层浅浅的草根来,庞蒡便侧身伏地将一侧耳朵紧挨着地皮专注地聆听,他朝老二和老三摆着手——有马蹄声!却是来自东面,是些什么人?
庞蒡三人认出前面那两个明显的头领,尤其为首那个手持一柄鬼头大刀的家伙,就是那次在箭杆山下折多河畔追杀他们的官军。夏侯小虫就是在那次受了伤。
这支十余人官军装束的马队恰巧在山岩下下马歇息,发出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入三人的耳中。
手持‘鬼头刀’的头儿道:“秦将军派咱们去迎接殷大人,沿途这么一路巡查过来,别说那伙逆贼一个个都像缩头乌龟一般不敢露头,就连当地的那些刁民也规矩多了。”
另一个道:“记得上次在箭杆山下公然与咱们作对厮杀的那几个逆贼么?这次像也混上山了,挨了我一刀的那个使铁爪的逆贼,还没死呢!”
另一个问道:“我那几个下属在跑马山山腰那条驿道瞧见的那两人还真是雅州府的捕头。”
“没错,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猪脑袋!也不想想,敢于摆弄大批烟土生意的会是一般的区区草民么?他两个竟然要咬住不放地追查到了这条路上来,敢来老虎身上拔毛!不嚼碎他两个的骨头才怪,哼!”‘鬼头刀’恶狠狠哼出声来。
另一个点头道:“弄到咱俩的头上咱两弟兄就认了,秦武秦大人说过不会亏待咱们的。”
“那个叫安平的捕头还在打听十多年前在华阳县坐实的那桩事,我就不信他敢直接追到你我脑壳上来!”‘鬼头刀’点头。
另一个冷笑一声道:“我还巴不得他来招惹咱们动静弄大些才好!也让秦将军知道咱哥俩对他的忠心。”
‘鬼头刀’嘿嘿一笑,朝同伴的肩头一掌拍去,摇头道:“你老兄还有这想法?我看恐怕不能了你心愿呢!那个叫李兴的捕头是不会……好啦,没将军大人的指令,切不可擅自动手!”心下忽地警觉话语戛然而止,想到秦将军对泄密者严厉的处置……稍后方立起身来喊一声,“歇息够了,都给我起来,上马!”
庞蒡止住险些就要杀奔下去的洪匡,回头见夏侯小虫瞪着的眼珠子像要冒出火来并已经拔出了腰刀。庞蒡正要劝阻三弟,就听见身后有一轻微的异常响动,他和老二老三在拔刀之际同时闪身扭头。
见一道身影在眼前一闪,却是一位须发皆白却脚步轻快的老者已经站立在面前,还有两个少年紧跟在他后。
当阮玉斌和孟小岚分别从不同方向靠拢赛场时,曹小青已经出现在五色海东面的山梁处,俯瞰岭下的海子四下空无一人,唯见波光粼粼的一汪湖水在夕阳下静静地映射着空旷无际的苍穹。
曹小青站立在一片一人多高的杜鹃林中,此时虽无花朵的杜鹃林子却仍是绿叶茂密。对自己的轻功一贯自信的曹小青此时颇为费解,明明瞧见一个体态轻盈的女人就在前面,倏然一晃就不见了身影?
“当年的曹镖师如今的田镖头,看来他的女儿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一句清脆悦耳的嗓音在曹小青身后响起,她认识爹爹?凭经验和直觉她感觉到没有危险,便不慌不忙地缓缓转过身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果然就是那位女人,一个头戴双色面罩衣着奇特却依旧掩饰不住其窈窕的体态。明白她就是传说于江湖中的那位神秘莫测的湖堂宫宫主毋极夫人了。
立在她的身后侧的是一位身着紫色衣裙的中年妇人,在其面容上能追寻到年轻美貌时的痕迹。
“你要寻找的朋友是在我这里,但他是被我邀请而来,也还有其他人。”
毋极夫人的话语中透出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简洁,同时又散发有平和的气息。把曹小青弄得有点发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话。
既然对方认识爹爹,曹小青决定把话题引到爹爹身上,便道:“前辈认识我爹爹?”
“‘飞镖曹’是你爹爹早年闯荡江湖所用的名号,究竟是姓田还是姓曹他自己明白。我还知道你们父女间的一点小误会。”毋极夫人的语气变得和蔼。
曹小青这才像是透过气来一般,朝五色海子方向瞥一眼试探着向对方问道:“晚辈冒昧问一句前辈,这五色海的金——”
毋极夫人的目光移向五色海方向,道:“不错,众人都在关注的那对金鸭子,是有一只在我手里,不过这只——你认定这只金鸭连同你那位朋友的下落也与我有关?”
“那位水性极好的朋友连同他从湖底寻到的金鸭子都不见了,有传言说是同夫人的湖堂宫有关?”
毋极夫人淡然一笑,反问道:“你以为呢?”
曹小青道:“看来夫人手里的金鸭子就是从我朋友那里得到的?”
“看来曹姑娘的朋友不少,有好几位都到了这跑马山?”毋极夫人转过了话题。
“南郭邪毒——”曹小青感觉毋极夫人语气平和,便想问一句南宫旭成了湖堂宫的什么‘邪毒’是否是被她所迫?毋极夫人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淡然地一笑,“不该打听的就最好别打听,瞧,我那里又来了客人。”
对方的话音刚落,冷不防间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她伸手轻轻一带,自己的双脚在一瞬间已经离开林中多年积下的一层松软木叶土地面,整个身子从杜鹃林中腾飞而起!
耳畔风声呼呼,山岭、海子、一片片杜鹃林和松树林从眼下急速地闪过……平日里飞檐走壁来去无踪的曹小青,此时感觉飞悬在半空里的自己也有几分犯怯。
让她更为诧异的,不是自己已被安稳地坐在一截树桩凳上,而是面前出现了六个人。这六人也都静静地围坐在树桩凳上,同她一样地面对着一块平整的大青石。
这是山头上一块十分平整的坝子,从这里竟能远远地看到跑马山顶的赛场,虽是隐隐约约略显朦胧。
比两张八仙桌还要大的这大青石上放有五只陶瓷茶杯和一只铜壶,茶杯里的清茶热气袅袅香味扑鼻。在坐的五人分别是水佬鬼、洋人威廉与比尔,还有那个叫次仁的头人和一位瘦老头儿。
曹小青见这五人皆无语地呆坐在这里,就连一向诙谐机灵的水四哥也只是瞥向她一眼,就如不认得一般。包括两个洋人,一个个似乎都在悠闲地品茶。稍远处的两棵树下站立着两个年轻女子,其腰间皆挎有一只编制精美的竹篓。
见这位毋极夫人的身旁只是那位中年紫衣女子在忙碌,为何不见另外年轻的使女?曹小青正惊讶间,紫衣女人拎起铜壶往取来的一只空杯斟上茶,道一声请用茶杯子便送到她面前。
心下着急的曹小青脑子里转动着,原本是来寻找水四哥和那只金鸭抓紧时间去帮助南宫旭的,却被这毋极夫人软困在这里?自嘲道,他们几个连同我小青简直就像一团大杂烩!不管她的意图是什么,我得提防才是。
“小姑娘是嫌我的茶水不香?”回到大青石前的毋极嗓音变得很动听,已撩开面罩的湖堂宫宫主,在小青的眼前是一张让人感觉威严端庄的面容。
“哪能呢!”曹小青在面对碗中的茶水一霎那间心下已经恍然,立即十分恭敬地站起来,面对毋极夫人和蔼的笑容施礼的同时道,“受到夫人的邀请晚辈十分感激,没想到这儿还能瞧见赛场。”
毋极和紫衣女子瞧着这姑娘一副好奇的神态走向山崖边,傍晚的山岭充满寒意的微风阵阵。曹小青顺手理一下额前拂动的秀发,手指由额头顺着鼻梁而下,拇指朝嘴唇间轻轻一动弹未见有丝毫停顿。
一粒爹爹秘传的丹丸已入腹内,曹小青随即返回青石桌前坐下,朝主人抿嘴一笑,端起杯子开始喝热茶,很快就喝下半杯。这茶真香!她砸吧着嘴唇称赞一句。
接下来,在宫主的示意下,紫衣女子彬彬有礼地对在座的七位客人讲道:“邀请各位前来,是有要事需要各位相助……”
这六位‘客人’十分听话规规矩矩地呆坐在那里慢慢地喝茶听讲。尽管曹小青竭力做出像他们五人一样的全神贯注的样子,她还是差点走了神,她担心着决赛中的南宫旭。
宫主撇开这几个看去发呆的‘客人’,朝紫衣女子一示意,两人走到一株**的杜鹃树下。
“宫主不让秦文彪的部署进行下去?”紫衣女子的话语中不无担忧。
“你还没瞧出来?他要的结果与咱们未必是一致?你以为咱湖堂宫真能掌控这位秦将军?”毋极摇头,朝紫衣女子淡然一笑,“这样也好——你没听见我归师兄的话语么?还真让我无法应答。”
“咱们多少年来的努力岂不是全都……”
“不会的!只是将今日的这剂猛药改变换了较为柔缓的泻药罢了,止不住的泻药看去耗时是要长些,但最终必将倒毙于腐烂虚朽而无医能治无药可救之下。”
“柔缓的泻药?”紫衣女子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
“瞧瞧赛场上的那些各处来的刀客三教九流,加上这些不断来川边探宝的洋人,更有本地那些骁勇彪悍的藏民。何况还有这个次仁的儿子次里已经回到了草原,一场纷争即将在春季来临前展开。即使我湖堂宫能左右也颇为费力,我又何须对其掌控?”毋极又是一笑。
今日为何不见那个归老头儿前来?像夫人这样强势的女人,竟然会如此看重那个老头儿的主意,并且不止一次。今日的结果可说是事关大局,但愿不要弄得失去了时机而悔之不及,紫衣女子心下感到空泛。
宫主毋极和六妹的言谈,在座的六人只有曹小青的耳朵能听得丁点儿只言片语,虽然并不明白,但知道她们不但要左右赛场乃至想掌控川边的动态。她想有所动作但担心反被真正地受制,只得忍耐着并时时偷眼向下方眺望。
曹小青看着正朝他们移步走来的毋极二人,想到南宫旭也算是她名义上的什么‘堂主邪毒’,要是出现意外,想来她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心下这么一安慰觉得能忍耐下去了,却又感觉一阵莫名地心紧。
曹小青打了个寒噤,一种别样的惊惧从心底生出,她彻底明白了缘由。不行!我得尽快离开这里。
“感谢夫人的热茶款待!小青还得去看看南宫旭和那个东瀛刀客比武的最后定夺。”
紫衣女子见宫主十分爽快就放走了曹小青,曹小青的步子虽有点迟缓身形却还平稳。奇怪了?这姑娘难道能够自行解除迷药?想开口问宫主,但见宫主在闭目养神显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
“小姑娘得去办些该由她办的事,‘飞镖曹’的防范药可是江湖闻名呢!”宫主轻轻的一句话送至紫衣女子耳中。
果然,一切都在宫主毋极夫人的把握中。湖堂宫的毋极夫人、毋极夫人的湖堂宫,原来如此?曹小青一时说不明道不清,但有一点让她放心的是看来‘她们’不会加害南宫旭。
无论她们要弄些啥名堂来,我不必去费心也没时间去费心。曹小青离开这片杜鹃林便只顾着提气疾奔,她得迅速赶回赛场。
瞧着曹小青的身影在丛林后迅速消失,宫主毋极夫人问一句:“六妹你可知他们带来几只蛾子?”
紫衣女子回道:“九只‘雪蛾’,皆是七天前去过贡嘎山麓飞回的,姬堂主要我禀报宫主,说是二十一只仅返回来这九只。”
“已经很不错啦,高山峻岭且又时值寒冬还真难为这些小东西了。滇西堂姬堂主办事牢靠。”毋极夫人的神情显得严肃起来,“闽东堂的‘七彩嗜烟蛾’使在对付偷运烟土的那帮人身上成效不错,但,用来传发信号指令尚无十拿十稳的把握。”
紫衣女子道:“按宫主您的要求,担负传递信号的虫子必须万无一失的可靠。”
毋极夫人点头道:“待会儿把我使用的‘雪莲玫瑰蜜’取出配上‘雪山牦牛乳汁’,交给滇西堂姬堂主并要他叮嘱‘饲虫员’在伺候雪蛾时,切莫忘记加上‘蒙山嫩尖茶’。”
紫衣女子连连点头心下感慨,宫主对这几种虫子的关照真是细心有加。”
在杜鹃林中一阵疾奔的曹小青,想到刚才瞧着熟悉的水四哥和那几人全都是一副傻乎乎的神态,心下越发堵得慌,忽地想起薛士元大哥说过的话语——“要说这世上何种功夫最厉害?当属以掌控其人的脑壳来左右其人的四肢手脚,甘愿受其奴役驱使甚至卖命的‘蛊脑惑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