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太阳让人格外珍视,何况已移近对面的山头。距赛场不远的一块山岩下坐着面朝西北方的曾国禄,被阳光照得浑身暖融融的他简直不想挪动身躯,往日显得肥硕的身子像是轻灵了不少。
察觉到秦文彪对他已不信任,几乎耗尽家产换得头上的这顶徒有虚名的官帽儿就更是没了一丁点儿的权威,至少在秦武和蒋横顺的那帮属下对他的神态里明显透出。
他只得耐心等待,等待着有无可乘之机,既让秦文彪们吃暗亏又能保全自己。他感觉暗中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总是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相信与他见过面此人不会加害于他,不过前提是他的举动须得能过此人的‘法眼’才行。
毋极夫人、秦文彪、来川边的各色江湖人士、当地的藏人汉人、外来的洋人……江湖人唤咱‘两面刀’?今日看来我曾国禄变作‘五面六刀’都不够应对了。可当年的祖上若会熟练使得‘两面刀’,或许就不会遭来灭门惨祸……?曾国禄苦笑。
“你两个不去赛场观看比赛,在此干嘛?”
不远处传来突然的一声喝叫,让曾国禄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朝左侧方伸出脑袋暗中瞧去,透过一些树干和枯黄的杂草,果见有两人被七八名巡山的军丁围住。
“各位弟兄别误会!咱俩是在雅州府上供职的捕头,我叫李兴……”
“嗯,看你二位的腰牌文书确也不假。不过为何不先去蒋大人和秦大人处签到,领得签到牌不就方便了?”
曾国禄听这两人的嗓音有点熟识,当下就辨认出这两个公门中人是他见过的。他的脑瓜子急速一转之后,他的身形就已站立到他们中间了,正看到姓安的捕头手里拿有一枚不多见的腰牌。
“见过曾大人!”众军丁齐向他拱手,“我们是在——”
曾国禄摆手止住,点头表示知道。
“见过曾大人!”李兴拱手道。
“幸会,幸会!”段平安拱拱手。
“这位安捕头不仅与蒋大人秦大人相识,还是宫大人——还持有宫大人特别颁发的特制腰牌。”李兴示意段平安掏出宫达仁给他的内卫腰牌。
段平安只得从腰间取出腰牌来,心下嘀咕这李兴是怎么啦?
“啊,两位捕头果然非同一般!多有打扰,请多多包涵!在下也不敢耽误了二位的公干,请自便吧!”巡查队告辞离开。
曾国禄问道:“两位捕头不去观看最后的决赛?”
李兴道:“回曾大人话,我二人是为追踪一名要犯而来。”
曾国禄道:“追踪嫌犯破案乃二位重要公事且涉及到守密,本官也是不能多问的——”
段平安不等他说下去便插话道:“曾大人多虑了,此乃是公众皆愤恨的烟毒案,案子已经明晰隐藏极深的案犯也浮出了水面,曾大人完全能以举手之劳帮助我二人破获此案抓获案犯。”言毕,目光直逼对方。
曾国禄虽一时琢磨不透对方所指的案犯到底是何人,但还是当即点头首肯,表示道:“当然当然!我大清历来十分重视查禁烟土,不分官民不论贵贱人人有责嘛!”
段平安道:“曾大人果然爽快!对我二人今日上山捕获案犯之行动,必能受到曾大人相助!”
曾国禄略为一怔随即开始暗暗高兴,便道:“安捕头李捕头去忙吧!”只要他两个敢动秦武手下的那几个干将,这跑马山上就会掀起一波大风浪来。
曹小青在离开伙伴们之前约定,无论是否打听到了水四哥的下落,大家都必须在比赛结束前赶回赛场,以便对应赛事结束后的种种变故。
孟小岚和阮玉斌,阿依和马钰都对湖堂宫一无所知,只得听从曹小青的安排。拉尔布已被马钰寻了个不能推却的理由不由分说地将他‘赶’下了山,是伙伴们不希望拉尔布也卷入到这场纷争中来。
“我们即便是遇上了麻烦,只要有了你在镇子里,也好替我们想办法呀,你说是么?”
听马钰如此一说拉尔布也觉有道理,只得有几分失落地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因此时已临近赛事最终的揭晓,一路上几乎没遇见上下来往的路人。当走到环山驿道上一处路口,被着,拉尔布被四名把守的兵丁挡住。
“看你这小子也不像是来比赛,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名军丁大声吆喝道。
“你拉大爷我就是从打箭炉冒出来的!”拉尔布指一指山下的城郭。
“仔细看看,看清楚了写的是啥。”另一个像是小头目,上前一步手指张贴在一块岩石上的布告,眼珠子盯在拉尔布腰间佩挂的兵刃上。
他朝布告瞥去一眼,见其字迹曰:‘为确保此次论刀盛会完美结束,赛事结束前除了当地藏民,须留住所有来客,不得提前下山。’云云。
“留不留下来客是你主子的事,客人愿不愿留下是客人的事,岂有这般强行留客的?。”拉尔布冷笑道,
“至于对布告的理解执行乃是本军爷的权力,任何不是当地乡民的人想私自下山,除非是经本军爷的检查判定蜀没带任何兵器的妇幼老弱。”小头目手握没拔出鞘的腰刀顺手朝拉尔布左臂膀拍了两下。
拉尔布双目圆瞪耐着性子道:“别给小爷动手动脚的!”
“嘻嘻!他还嘴硬呢!废话少说,给老子滚回山上去!”一名军丁朝他一掌推过来。
正没好气的拉尔布单手接过来掌只轻轻一带,对方一个踉跄一脚滑到了路坎下,幸被拉尔布顺势又轻轻一拉便提上了路坎。这个兵丁的脸色已是煞白,他当然清楚地瞧见下面是虚空的峭壁。
“这小子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啦!”另三个家伙像是没看懂情形,叫骂着一齐扑了上来。他几个一个下午都呆守在这里没看的没耍的,见有了耍威风的对象一时岂不兴奋?
拉尔布已经火冒万丈,身形略为一晃间便使出了‘五路谭腿’中的一个招式,三个兵丁在一瞬间就被放倒在驿道两旁。
其中的三个坐在地上,抱着各自腿上的迎面骨疼得歪牙咧嘴直抽凉气;剩下那个小头目的胸腹处挨了他看似轻轻的一掌就觉闷不过气来,半晌才喃喃地道:“这位兄弟使的像是谭腿?听说也叫住弹腿。瞧你像是个回人?真好武功!”
“小爷自小就在这跑马山上下来去攀岩爬树自由自在的玩耍,你几个臭虾子是何时跑到打箭炉来的?竟敢在此挡小爷的道,都给我滚开爬远点!”
几个看似牛高马大的家伙半躺在地上,拉尔布冷眼朝他几个面上扫过,只见一双双躲闪着的眼珠根本不敢对视,一个个不敢吭出一声也不敢挪动身子。
拉尔布鼻孔里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大踏步朝山下而去。
赛场上,打箭炉土司的管家大声宣布道:“午后在山下稻子坝举行的赛马比赛已结束,原本就安排在山上的几位骑手眼下就为乡亲们演示精彩好看的节目。”
只见有四名骑手带着四匹马儿来到赛场,人们兴奋起来。当地人都知道这几位是顶尖级的骑手。果然,极其精彩的马术表演让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喝彩声不绝。就连换了服饰混在人群里的萨莎和杰克也瞧得很兴奋,认为与她们见过的马术相比一点也不逊色。
茆三和宫达仁暗暗点头赞许,想不到这秦文彪做事还挺周全,可眼见他?——心下终究不那么踏实。
这一阵可苦了萧岣,立在人群众中的他虽是尽量地低头弓腰,并将自己左侧那只空荡荡的袖口塞入靠近裤腰的怀里,还是觉得瞒不过别人。他那只独手不时地按住系在腰间的那只皮囊上,偷偷朝四下张望。
突然,他感觉有两个装扮得不同于当地人的男子正悄悄朝他靠近。他倏地猛然一转身从人群中盯向对方,对方二人马上扭过脑袋,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哼!你两个狗混账以为能蒙过我萧大侠?休想打金鸭子的主意,谁个只要靠拢皮囊我就给他一刀!萧岣急忙摸一把插在腰间的菜刀把。
他对赛场上正在进行的马术表演似乎并不感兴趣,把目光透过朝内晃动着的人马,向赛场边沿的南宫旭和松田扫视。瞧见他两个正急急地吃着东西,尤其是那个东瀛刀客松田大口撕咬着手里的一块牛肉。
幸好南宫旭刚才给我了吃食,不然我萧大侠可要被你眼馋得流口水。萧口的喉咙处还是咕噜地动了一下。又靠近他一步的黄虎和黄豹相互示意,他两个已发现了另外有两人在暗中关注着萧岣。不敢有违了蒋大人的指令,时刻盯牢独臂小子身上那只皮囊。
黄虎对黄豹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偷偷朝对方移动步子。兄弟两已瞧明白,对方两人皆是一副干瘦的身形,不只是腰间没有腰刀,手上也没有任何兵刃。估计只是两个一般的蟊贼罢了。只要你两个蟊贼敢再靠拢他一步,不用拔刀凭我手上的力气也要掐死你两个廋鬼!
时辰很快就到,比武论刀最后的决赛开始,好家伙!只见南宫旭与松田几乎同时拔刀举刀,人们注意到,他两人手里的单刀刀身几乎有着很相似的外形,只是护手处有不同的区别罢了。
松田手里单刀的护手为椭圆形十字花瓣状,柄把极像卷起的虎尾,连同手柄本身镌刻的虎形真可谓威风凛凛。
南宫旭手里单刀的护手是朵盛开的杜鹃花状,手柄的图形和柄把的形状却是寻常无奇。
宝刀!这两把都是真正的宝刀!久已听说的杜鹃宝刀果然是真的?杜鹃花型的护手就惹人注目,而且传说这宝刀的刀柄是用五色海边上的杜鹃树树枝制作而成,其树当时就有数百年了。
这把杜鹃宝刀如果真是从三国时期就在打箭炉出现,该有多稀罕呢?!可是为何却出现在他一个外乡娃儿手上?在场有不少人十分纳闷,尤其是那些喜爱舞刀弄枪的汉子中有好几人心下便生出不满来。
此时,只见南宫旭和松田二人各自比划了个不一样的行礼动作。没听到他两个发出一个字,也还没看得明白,就见两个对手已跳入赛场‘叮叮铛铛’地交起了手。
两人手中的钢刀上下翻飞急如闪电迅捷如风,两个身影来来往往上纵下跃,团身、后仰、飞身、地躺……众人目不暇接。赛场外一片安静,只听得场内发出清脆的兵器撞击声。
果然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众多看客皆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平心静气地瞪着他两个,场内外众刀客的目光却是紧紧追赶着他二人的身手动作,就像要竭力弄明白每一个招式的来去,可谓精彩至极!
早有准备的松田,知道既然南宫旭这个对手刀好武功好,自己不得大意。先前与众刀客的较量虽也并不轻松,但由于对方兵器缘故,让他总感觉没能完全展示出他的全部武功刀法来。
几个回合下来,感到十分过瘾的松田就提起了全部的精神。两人的刀法当然有明显的区别,在前面好几轮比试中,人们都已瞧见当这东瀛刀客偶尔喜欢双手握刀狠力击出时,对方手中的兵刃便就不敌,不是断裂为两截就是现出了缺口。
而当松田见南宫旭手里的单刀果然不同于其他刀客的兵刃,好奇心就变为积极取胜的信心,他决定使出惯用的有效招数强力与对方一决高下。
转瞬间,只见南宫旭手里的单刀刷地一亮逼近对手,朝他脖颈处闪电般地抹去!松田略微一惊之下上身疾速后闪间手里的虎纹刀刀身已经竖起……
松田识得对方的这一刀,暗叫一声称道对方果然快捷!有来无往非礼也,既然你送来一招‘横看成岭’我就回你个‘侧看成峰’!
众人一声惊呼,见松田的脖子倏然后仰不见,南宫旭手里杜鹃刀刀刃便抹了个空!当众刀客看清松田的身形时,他的双脚已离地尺余。这个东瀛刀客手里的宝刀已随飞身扑下的身躯往前一送,其身形一退一纵的同时已呈双手握刀式,以九成之上的力道由腰肩胳膊肘臂灌向手腕直至刀身……往下狠狠一劈。
好个南宫旭!众刀客中的瞧见其身形在倏然间就已变换!眼见他逼向对手脖颈处即刻就要横抹一刀之际却落了空的一刹那,就见他的身子忽地一退一矮,手里的杜鹃刀仍呈横握式随着身形起伏。
当看到松田手里的宝刀刀刃已经闪电般劈至对方头顶处时,南宫旭一落一起的身形恰好将杜鹃宝刀刀刃回送到位。众人中有识得此招的也看得呆了,为何?因这位刀客口中喃喃地发出一句:果然圆了这句‘远近高低各不同’!
“铛!!”两把宝刀的刀刃相对击去,溅出格外耀眼的火花发出异常响亮的磕击声!
‘杜鹃’和‘虎纹’两把名符其实的宝刀,在两名高手手中狠力地对击下,异乎寻常的磕击声已将在场的所有看客镇住了,赛场内外竟然变得一下静寂无声。
人们定睛看时,这两个决赛的对手之间相隔已有五步之距,他两个步法进退的快捷令人惊叹!平心静气的两个对手除了各自握持兵刃的手势有所不同外,看去皆犹似还没比试较量过一般。
静寂中,众刀客睁大眼睛目光落在特别关注的这场决赛的两把钢刀刀刃处细细一瞧,皆是吃惊不小!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手里握持着的各一把钢刀,冬日傍晚的阳光映照下闪耀着明晃晃的光芒,两刀的刀刃处皆不见有丝毫的缺损!
静寂,仍是一片静寂,转瞬间,人们的头顶上忽地有风声掠过,却是两只大雕正向五色海方向展翅飞去,从空中丢下两声鸣叫。
“好刀法!好招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果然到位,往日观战多有遗憾,不料今由这两位高手连环相扣而成!”
“两人的武功都很不错!”
“好刀!两把难得一见的好刀!”
刚回过神来的众人中间有人高声赞叹。场内外不止一人在高声喝彩叫好,寂静已被打破,人们议论纷纷,赞叹声不绝。
“胜负未定,接着比试!”蒋横顺高叫一声。
“当然!”南宫旭和松田二人同时应声而起。
赛场内外在这一瞬间静寂下来,只见两个身影犹如雨中飞燕,宝刀、手臂、头颈和身形呈一字型飞箭般地奔向对方……两人两刀在半空掠过一道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