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贡布土司见骆云富与这队官军的头儿打着招呼,看样子关系不是一般,也就点点头相互作礼。随即告辞,一行人加快了步速先行走了。
“骆知州可是走得不算快呀!”秦武原本还有些瞧不上对方,碍于秦文彪的面子,平日里只与他寒暄几句罢了。后来从他叔叔秦文彪那里知晓了些他别样的能耐,也就不再小看他。
“不算快不算快,这趟还走了些回头路,在前日就已动身出来了,却遇上一伙逆贼打劫,如若不是那殷得富殷大人在途中出手相助,不仅被这囚犯逃脱不说,说不准下官就连你秦大人的面也见不上啦!”骆云富甚为恼怒地瞧一眼囚车里双目紧闭的李兴,“前日不得不返回,眼下只得朝雅州那边又重走一趟。”
这秦武在途中追上了骆云富并不觉奇怪,当下听了骆云富的话,跳下马来道:“竟还有这等胆大的逆贼?”
“秦大人也瞧见了的,下官方才正要捉拿这伙逆贼,他们恐怕是风闻了大人的威名立马就望风而逃了,一伙乌合之众!”他丝毫不提同贡布土司相识的事,并朝对方道一声,“秦大人也不下马来好好地歇一歇?”
“哈哈哈!我有这么威风么?”秦武明知他话中的奉承意,倒很是受用,笑道,“下官哪有骆大人这般自在呢,骆大人不会不知罢,我得赶快将这批货送过去。”
“那好那好,下官也能陪着秦副尉一道走么?正好作个伴儿,秦大人不会嫌弃吧。”
秦武微微点头:“要一道走也行,到了雅州该骆知州办招待哟!”心下道,明明是想要咱保你路上的平安,也罢,咱要想多寻财路,同你这个官儿维持维持关系也应该的。
南宫旭虽是心犹不甘,却还是拦住了欲冲出去的曹小青和阮玉斌,四人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押着载有李兴的囚车而去。
秦武和骆云富的这队人马气势张扬地走街过县,沿途地方衙门谁个敢来盘查秦将军的军需物件。到了雅州,自有地方官员安排接待得十分妥贴。
当日,天刚擦黑,知府后院小客厅的窗户上,映出三个端起酒杯的身影……
骆云富见知府对秦武和自己皆是一派客客气气的样子,他心中有数,大家皆是一同行走在这条诡秘的生财之道上的,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席间提起那个安平,知府摇头道:“想不到呀想不到,下官的前任还总是称道这个安捕头,这人竟然与反贼是一伙的,而这个李兴还要栽赃本官呢!若不是秦将军明镜一般,本官只怕是黄泥巴落裤裆是屎也是屎不是也得是的,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这伙大大小小的逆贼刁民纠集在一处就……”
“知府大人何用耽心,将军大人早已将他们一并拟定了重罪,只等……”秦武道。
“还是得提防,这些人总是要四处找麻烦的。”知府道。
秦武没再吭声,其实对这位知府的话很不以为然,你们这些动不得刀枪上不了阵的地方官儿,一个个都是既想发大财却又怕惹麻烦,便宜都被你等占尽么。
骆云富摇头道:“我已经是被这伙人闹得很是心烦呢!”
“不好动问,骆大人与这些个逆贼究竟有啥纠葛?”
“我私人与这伙逆贼会有啥?也还是为朝廷效劳引起的嘛,一言难尽真是一言难尽啊!”骆云富摇头晃脑着,“你我都是地方官嘛,地方官地方官,就是一方草民的父母官。可总是有那么些个不服管的刁民,根本就不把咱朝廷命官放在眼里,稍有个松懈,就给你不规规矩矩地听话呢,就拿那年处死了的一个死囚来说吧,那个从乡下来的鬼老婆子还总是疯癫癫地四处喊冤叫屈,说是本官冤判了她儿子。”
“真是判错了?”知府问道。
“哪能呢!”骆云富仰头饮下杯中酒,“我骆云富好歹也是干过几年捕头的,一桩明摆着的杀人案子有何难?只要稍稍动动手,让这些个百般抵赖的人犯受些皮肉苦,还怕他不从实招供?”
秦武漫不经心道一句:“听说还真有判错了的呢。”
“那些个刁民死囚也是死一个就少一个,有啥大不了的……退一万步说,就是弄错了一两个,就将这死鬼按平人算,不过是一千二百两银子的命价,本官未必就拿不出来赔付不起?”
知府摇头:“不可能按这价,一个乡巴佬也值——”
秦武插言道:“犯得着么?咱还从没听说过哪位官员为哪个死鬼赔付过银钱呢。”
“虽说是命有贵贱,咱们身为一方父母官还是得慎之慎之。”
骆云富盯了对方一眼, 你这个知府未必就比本官手段高明些?少在咱面前装样,心头哼一声,别以为本官眼下比你低半个官衔,等着瞧吧。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来,口中却道:“大人言之有理,彼此彼此共勉共勉。话说回来,下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咱也是无日不敢忘了所受皇恩雨露,对付那些刁民,一刻也不可心慈手软。”
两人皆不由自主地看一眼秦武面上的那只玄色独眼罩。
秦武只作不知,一手端起杯子,一手恨恨地握了握腰间的剑柄。
三人吃喝已毕,又客套了几句便走出门来,骆云富见眼前是一座宽敞的后花园,心头一动,想到自己往日在县衙里的住处还真不能相比,官高一级享受便就不同,恨不能马上就做了这园子的主人。三人就在园中漫步说话,皆没察觉有刚奔过来的两个黑影已伏在他们身后的屋顶上。
秋高气爽,月明星稀,秦武等三人在一座假山前停下了脚步。
“……不必客气,下官在此也随秦副尉一同告辞了,还是请秦副尉禀告将军大人,这伙逆贼猖狂着哩!得尽早除尽才是,不然必将影响将军的大事。下官与知府大人同样是替朝廷所想急朝廷所急,极想替朝廷分忧的。”说话的是骆云富。
“骆大人就不必多操心啦,我跟随将军大人多年,大人的谋划哪一次收效不好?二位大人为朝廷效忠之心下官定会向将军大人秉报的。”其实心知肚明这骆云富是担心他自身的安危,日常就爱吹嘘他当过捕头,武艺如何如何了得,何况还戴了顶官帽,他能放下架子露出其心怯么。
“哎!下官未能及早赶赴凉州,有负秦将军所托,皆因那伙胆大的逆贼……”骆云富又激动起来。
“秦将军如何不知近日反贼们多有动向,将军大人他自有安排的。这趟在打箭炉你又见到了将军大人,可曾责怪于你么?依我看来骆大人大不必多虑,据下官风闻,二位大人升迁之喜是指日可待了。”秦武不想再与他多说,但还是耐着性子像是在透露着从朝廷内传出的消息。
自从朝廷将打箭炉归由派去的正五品同知管辖,雅州知府认为自己已至少是从五品的知府了,朝廷下文是迟早的事。
秦武也不再多说,朝着知府大人点头拱手,近日来连秦武自个儿都觉奇怪,自跟随当上将军的远房二叔以来,他的脑壳就像很快就开了窍,办事说话还能一套一套的。尤其这几趟下地方跑川边,让他的见识大增,原来作官是这么一回事,觉着并不难学,比当初读那一年的私塾轻松多啦。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要看对象看场合……这嘴上的功夫才重要得很呢。
出了知府大门,这秦副尉就向骆云富告辞道:“下官不能再耽搁了,得抓紧赶往华阳。我听说你看押着的这个李兴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一路上还是得防着些。”
“秦副尉就放心,别的不敢说,这雅州地界的地皮儿我骆云富也是踩得熟了的,将他暂且关押在牢房里不就得了。”
秦武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只眼罩,又道:“方才提到的事,我还是先向你透个底儿,将军已通融了方方面面,可能你骆知州办完事还没从这里出发,就会接到升任的官文。”
骆云富笑了,点头称谢时心下却道这算个啥,昨晚我就知晓已不用去凉州了。还不说这些年我骆云富虽在外县任上,就是当初做捕快捕头之时,在从华阳至打箭炉的一带,为你叔秦文彪维护这条生财之道就费了不少的心思,光是为着维持朱家兄弟和那一伙家丁就……
骆云富心下还在嘀咕,就是这两年我向你叔秦文彪进贡的银钱还少么?这年头,我看就没有用银钱敲不开的门儿!只要咱有咱舍得,真是能舍就能得,付出一万八千的收回的岂止十万八万……我骆云富总算是摸透了官场上的手段……
骆云富立在大门外,看了看秦武一行远去的背影,朝一个跟随吩咐道:“你两个等会儿再去牢房中看看那个李兴的情形。”瞧着这两人离开的背影,想起黄虎和黄豹二人,他心头就来了气,这两个混帐!在贡嘎山下见本官败走麦城,竟然就敢甩了我的袖头离我而去,哼!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一股凉风吹来,酒劲儿有些过去,骆云富打了个寒噤,想到有一桩事情却用银钱摆不平,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姓薛的古怪面容……他娘的!老子的官职都快做到了知府,岂能被这几个反贼流寇威逼么?可近些日子里遇上的一桩桩险情,皆是要取他性命的架势,几乎都已感到绝望了不料却总又柳暗花明呢……前年的一个游方道人让他抽过一中签,果然不错,道是:
‘官财兴而旺,食禄来得早,金刀银剑贵,钻石唯才郎。’
并叮嘱他要多行善事就能应验,若是执迷不悟,此签就会变卦,当时他忙问会是如何变?答曰,音同字不同也。那师父就不再多道一字而去。如何的音同字不同?直到此时他还是觉得有些荒唐,摇摇头心下冷笑,咱这一辈子只要官越做越高,财越发越大,保镖军丁前呼后拥的,上头还有硬后台,咱还怕个啥?
天已断黑,骆云富乘一顶坐轿,带着一个彪形大汉走到近城郊的一条小街上。朝一栋楼房的那几盏灯笼瞟一眼,见有三五个女人正在门外拉客,骆云富嘴角流出一丝笑意,他瞧见了从楼上一间屋子的窗户透出灯光。
……在床上同这女人折腾了一番,骆云富已昏昏睡去,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也像是睡着了,露出了半截一丝不挂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