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南宫旭觉着耳边有啥响动?睁开眼睛看时屋子里仍然是一片黑暗,又要合眼睡去,又听见有人声从楼下的院子外传来。真个是夜深人不静?啥时候了还在折腾个啥,又再作甚么怪?这一整夜简直就让小爷我睡不上个好觉!皱眉起身的南宫旭忍不住地恼怒,只得又去瞧上一瞧。
门外有人正在说话,是两个女人的嗓音。
“小妹子算是寻对地方问对了人,要去太平镇这是唯一的一条道,不过离镇子还远着哩,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路程!你最好还是在客栈来住上一晚,明儿才好赶路,放心地歇息,你这毛驴咱们替你照管好。”
“我爹爹的心口疼得厉害,今晚——”
“我说过了,你今晚赶路是赶不到的,你瞧瞧这毛驴已经走不动啦!”
隐身于墙角暗处的南宫旭听见的是那个老板娘的声音,听起来还颇为热心肠呢。再一细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客栈半开着的大门前,身后是一头小毛驴。
“在咱这客栈住宿吃饭都不贵的。”
听老板娘又补上这么一句,南宫旭忍不住瘪了一下嘴。见那女子称谢着进了大门,又眼见着她被老板娘安置到店家夫妇那间屋子的隔壁住下,自己才悄声无息地上楼回到屋内。不多时,所有房间的油灯皆已熄灭,这客栈才算安静下来。
估摸已是五更时分,客栈外的荒野上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有两人两骑从客栈外面匆匆而过。这两人丝毫也没停留,只是后面的一人发出低声唤道:“哥,咱们不停下在此歇息一会儿?”
“不用。”前面一人头也不回地简捷答复道,略为减缓步速的马儿跃出两步后他才扭头又补上一句,“你真能确定是他们?”
“可不,就在你进茅厕的那一会儿,我亲眼瞧见他们从那家客店的后门溜走的。”后面这人十分肯定地道,“幸好,不然咱们还根本不知道他们改换了方向。”
“那就好,咱们就抓紧点赶路!”前面这个更提起了精神。
这两人两骑很快就消失在茫茫暗夜中,微微的寒风伴着渐弱渐失的马蹄声。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又有两人两骑朝这个方向赶来,与前面过去的两人相距已有三四里的路程。当这两人经过得福客栈时,却勒住马匹朝客栈门首上方的招牌打量了两眼。在大门前稍事停留的片刻间像是悄声商议了几句,便也就匆匆离开继续赶马上路。
“得福客栈?看来这儿就是通向那个什么太平镇唯一的路口了?”骑在马上的一个男子道。
“这位置选得不错,在一路过来的路上都不曾见有其它能够吃饭歇息的地方。” 骑另一匹马上的女子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看这家客栈不是那么简单,能够在如此偏远的荒野地段立住脚跟。”
男人点头,朝客栈瞥上一眼道,“进去么?咱们走了大半日,也只喝上几口山泉水。”
“能有泉水解渴就不错啦。” 女人瞥一眼对方道:“咱们得连夜去镇子里,我是寻思他两人为何不在此歇息,你认为却是为何?”
“不外乎是要及早赶去那镇子里寻欢作乐?机会难得呀!”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身下马儿的步速渐快。
女人朝坐骑扬起手中鞭子却迟迟没挥下,口里发出嘲笑道:“我看你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明明是小虫小虾般的鼻孔偏要充作一只四处乱嗅的狗鼻子,像是嗅到了腥味儿?”
男子作苦笑状摇头叹息,忽又带几分认真的口气道:“我认了,姐姐这话我认了!咱也就不想再徒有这一身的虚名儿,总得来点货真价实的本事。”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女人笑道,“我可没有一丁点激你将的意思,你那种虚名总比臭名恶名好。”
“并非是因姐姐你的话语,我早就想要名副其实一番了!即便我是货真价实的也算不上是啥恶名,我几时强逼过人?今儿到了镇子上,姐姐就瞧瞧我的手段。”
“呸!我瞧什么?霉气!我不出面阻止你去干坏事就算饶了你!”
男子便不再言语只微微一笑,脚下一使力马儿加快了脚步,赶至女人的前边奔了过去。女人笑了,手中的鞭儿方落在了马儿臀部。很快,这两人两骑的身影便被越发昏暗的夜色所淹没。
这一男一女刚离开,还是在这条路上又出现了两人两骑,一人是中等身量,另一人稍矮些的却也壮实精干。这两人更是行色匆匆。果然就在前面,中等身量者在马上道了一声。另一人点头,手指远处极为模糊的两个人影儿道:“看来他两个真是要去那里的什么太平镇。”
“这年头,无论是啥人,只要弄到了银钱,一个个无不是去寻欢作乐,巴不得一辈子都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中等身量者道。
矮壮者点头道:“这世间就是如此,银钱和官帽这两样东西无论落到谁的手里,谁就财大气粗威风八面。谁个来过问这官帽和银钱的来历正当不正当?”
“是呀!哪怕是靠坑蒙拐骗见不得天的手段弄得,只要还没翻船就依然一副人模狗样。”对方的语气忿忿地,“就是那两个家伙也是狗仗人势的。”
“哼!欠账总得归还,命债就得拿命来偿!”矮壮者的牙关发出声响,“这两条恶狗!”
他们既然瞧见前面的目标,便无暇顾及路旁独一无二的这家客栈,只顾快马加鞭地追赶而去。
客栈内,当南宫旭被几只雄鸡的鸣叫声唤醒,见天已蒙蒙亮,稍作收拾便带着萧岣踏上了驿道。一路上见也有不少乘车的坐轿的,反倒是没几个骑马的和步行赶路的。听得出大多是去游玩和寻医求药的,看来那太平镇果然是名不虚传。
两匹马儿紧赶慢赶,到了镇子上时已快近晌午。镇子不算大较为宽阔的两条街道两旁几乎都是新修不久的青瓦楼房,楼下的店铺一家连着一家几乎都是吃食和衣帽鞋袜,进进出出的客人还不少,个个衣帽光鲜脸上大都泛出油光。大街的两端停放着一架架带蓬的马车和轿子,几家较为简陋的饭馆面店内,是一些轿夫车夫模样的汉子在吃晌午饭。
南宫旭看在眼里心下道,看样子这镇子果然不错。搀扶着萧岣去一家面店吃了点东西,只是觉得这儿的吃食像是要贵些,稍事歇息后便去寻医问药。
在一家装饰得有些漂亮的医馆内。南宫旭坐在一旁,一位干瘦的老头儿正在替靠在一架躺椅上的萧岣检视伤情,身旁站着他的助手,一个年过三旬的男子。这位老郎中满脸皱纹却精神不弱,瞧见他那副一丝不苟的神态和动作,南宫旭便感到放心,尤其还知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名医候老怪。
“你这位小兄弟的伤病虽不轻,也丢了只手臂,到了候老师这儿就放心吧!”助手向南宫旭告知,“不过,费用得准备好。”
南宫旭忙问道:“要多少?”
“起码要七两银子。”助手回答,目光却转向别处,“治不治,客官自个儿拿主意。”
南宫旭一听傻了眼,知道自己手里的碎银拢也共不过有四两多点。还莫提两人将要住店吃喝的用度。
“老郎中爷爷,我身上只有这点银子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做做好事,替我的兄弟治治吧,大恩大德容当后报。”南宫旭怕误了箫岣的伤情,一急之下,只得朝人称‘候老怪’的这位老郎中央求,口中不觉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南宫旭见老郎中的眼神也是转向了别处,助手干脆就走过一边去。急忙越发下起话来道:“老人家您定要高抬贵手,帮忙替我兄弟治治,我一定想办法多付你银钱。”
老郎中似乎正犹豫着,微微摇头叹一口气,朝助手道:“你替他敷点药包扎好。”
助手犹疑道:“老师您这个月的用度?……”
老郎中摆手摇头,道:“照我说的去办,用上‘金创止血生肌丹’,再配一剂康复丸”
助手低声道:“也就这么点药粉了,咱们需添购进的药材近日价涨的飞快……又不能去附近山上采集。”
“快些给他包扎妥当。”老郎中不满地瞪他一眼,转身回到木桌前替一位刚来的老妇人把脉。
南宫旭的心下这才算松了口气,不禁又朝老郎中作礼称谢道:“多谢老先生的大恩大德,容当后报。”话音刚落,就听见大门外有人发出一句恶狠狠的斥责。
“眼下就拿出钱来,还厚报?厚报个狗屁!”一个满面胡须的黑大汉大踏步闯了进来,手指南宫旭道: “我已在门外守候多时,瞧你这小子一点儿银钱都不舍得,还叫嚷嚷地说什么厚报?来到咱们的地盘就要按照咱们的规矩。”
“什么规矩?”南宫旭忍耐着问一句,已认出此人就是昨夜在得福客栈瞧见过的。
“啥规矩?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这天下何处办事不要银钱?在咱们的地盘上各类吃穿游玩的物品莫不是上好的头等货色,更何况方圆数百里的名医名工匠名厨子都投奔到了咱们这里。南宫旭不冷不热地回他一句道:“那就好嘛!恭贺恭贺道喜道喜!”
黑面汉越发来了精神,滔滔不绝道:“咱们既然弄出个像太平镇这般好的地方,让四面八方的来客吃得好睡得香玩得尽兴,咱们也就财源滚滚……再说句起码的道道,咱们这么费心费力,难道咱们都是不穿衣不吃饭的神仙?”
南宫旭眉头微皱,耐着性子听他往下说。
黑面汉道:“说出来只怕要吓着你两个,这里不但有大脑壳大人物做后台,还有不少会舞枪弄棒有一身本事敢在刀口舔血敢去虎口夺食的好汉哩!靠着他们维持这儿的风水次序,才能够让大贵富们离不开这儿,来了就不想走,走了的还想又来。”
“是哪些个大贵妇人?”南宫旭想起路上那些个飞扬跋扈的家伙以及他们装腔作势的家眷女人。
对方有几分不耐烦地道:“连这都不明白?官员大人贵人和富人不就是‘大贵富’?何况往往又都是一人便身兼这三样,起码是两样。能做上官就算是贵人了,谁人不知做了官就有权有权就有钱,有钱如何不是富?” 同时朝南宫旭流露一副十分瞧不起的目光。
候郎中的助手忍不住插嘴道:“如何不是?来这镇子的官儿有哪一个缺了钱财?有钱的富人走到哪里都被人恭维服侍,有权有钱的如何不是贵人?”
黑面汉点头,嗓门依旧够大地道:“咱们这个镇子的方方面面都是替‘大贵富们’作想的。想想看,给穷鬼们打交道能赚多少银钱?来上数十上百个乱哄哄一阵,也抵不上一两个‘大贵富’来小耍小玩一回。不过,咱要维持好如此难得的风水宝地保得镇子的太平,没银钱能成么?还不是一丁点儿银钱就能办到的。因而所以,无论是来此地消遣快活还是求医问药的,都得付给咱们些银两,咱们就是要做到站要付站钱、坐要收坐钱。”
“这名目就叫站坐钱?”南宫旭的口气里带有几分讥讽。
黑面汉朝他瞪眼道:“唤作太平钱。”
“我与我这兄弟可不是什么大贵妇小女人。”南宫旭只手拎起包着碎银的手绢,冷冷地道,“你瞧我身上带的这点银钱替我兄弟治病都还不够,还要吃饭住宿,哪还有多余的付给你?再说又不是你替我兄弟治病疗伤,为何要付给你?更何况咱两弟兄又不请你等做保镖,凭甚么交钱?”
“嘿嘿!就凭这房屋是咱们买断了的,这医馆也是在咱们的庇护下才有这么好的生意,你说该不该付咱银钱?”黑大汉两手叉腰瞪起双眼,凶巴巴地立在南宫旭面前,“保镖?等你两个遇上麻烦才晓得马王爷是三只眼!”
南宫旭眉头一皱,朝候郎中和他的帮手瞧去,见他们充耳不闻一般。箫岣兄弟还是一副晕晕乎乎的模样,转念之下便回问他道:“到底要付多少?”
黑面汉眼皮搭了一下,道:“不多不少,起码一两,如果多交当然最好,保管这几日让你在咱们的地盘上过得舒心。”
“好吧,我在天黑前便凑够银子给你。”南宫旭寻思此时不可与他争辩,先得将萧岣的伤处理妥当要紧。又转身对候郎中说,“待会儿我在这镇子上去寻我一个有钱的朋友,候先生您老人家尽管替我兄弟治伤需用什么药尽管用,即便得花上个数十两上百两,我不会欠下一文钱。”
“看来这位小兄弟果然爽快!”大汉闻言便来了精神,“你在镇上有朋友?姓啥叫啥?”
“说了你也不认识。”南宫旭接过郎中助手递过的药,搀扶着箫岣头也不回地离开去。
“你可要记住将银钱备好,到时候我是要来收取这太平钱的,拖过了酉时就要加钱,过了今夜就翻番!”黑大汉的嗓门在他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