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箭炉通往贡嘎山方向的驿道上,有一人一骑在急匆匆地赶路。见这条道上行人稀少,他便跳下马来,让马儿独自前行一段。只见他时而以略为快捷的步速前行,时而纵身跃起,人影在密林树梢间掠过在山谷草甸间飞速闪动,如果此刻有懂行的路人瞧见,便知道此人施展起了行走疾行功,而且其轻身功夫明显要属上乘。
在这一段原野间作了个小小的迂回,瞧明了四下的地形方向,方才跳上了马背。
这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在箭杆山下从那条溜索桥上跌入雅拉河的曹小青。
昨夜子丑时段的情景刚过去不久,当时跃上溜索的曹小青已将手中剑插回到夜行靴中。就在他的双脚一前一后踏上了溜索的一刹那,一条黑影已从河岸边倏然一闪,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左侧掠过。待他看清对方也踏上了溜索的时候,他已被一支锐利无比的手杖剑直抵胸前,来不得半点犹豫,他急止步扭身一跃而下,在瞧见是秦文彪的面孔时,他人已没入浪花中。
八月的季节,雅拉河水依然势头不减,在激流中的曹小青毫不回头地顺水泅去,因为他在下水之时就瞥见对方也跟即追下了河来,并感觉对方的水性很是了得。
朝东面不过百余步之距,这滔滔雅拉河水就同从西南方滚滚而来的折多河水相汇,合二为一的河流更加水势浩大。这一段河床宽阔河面看似略为平缓,却明显感到两条河水交接之处暗流回旋浪涛汹涌。
这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之间相隔不过三四步之距,朦朦胧胧的夜色中,河水真是一派浩浩荡荡。曹小青如何不知自身已进入到了两河相合的炉水之中,只要向东再流去数十丈远,河床就会变得陡峭狭窄……
此时的曹小青哪敢有半点疏忽?他早已瞥见溜索桥桥头的三个对手正沿着河岸奔下。真个是‘身陷激流追兵四起’,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朝着西岸泅去。
不好!倏地,他已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进入到了湍急的水浪中,离那西面的岸边还有丈余之距。如若再耽搁片刻,一旦被卷入前面汹涌澎湃白浪翻卷乱石交错的河谷中,不说凭自己的水性,即便是当年的‘浪里白条’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他如何不知由此东去的炉水河,数十里河床就再无眼下所处的这般开阔平缓的地段了,沿途有的是‘乱石崩云,惊涛拍岸’,河床中布满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坚石。
只把心一横牙一咬,瞅准三四步远的西侧方显现出一块卧牛般大小的河心石,右臂朝前急伸,扬起左臂入水急划两腿夹剪,只这一下,他人已接近了这块大石。
在转过身躯的同时,左手划出了第二下,掌心向前向下搂至腰侧再急速猛推,身子已快速贴上了大石。已朝后推出的左掌顺势就拔出了插在左腿靴处的伸缩剑来。心下闪念道,你这姓秦的以为我曹小青怕你么?右手刚贴向湿漉漉的河心石便一个急回身,左手持剑朝着已经逼至身旁的人影便刺,剑锋正对着他的心窝处。
却不料这秦文彪在急流中的身手也很是了得,早已侧身的同时将右臂伸出左臂向侧后方一划一推,他整个身躯就旋至曹小青的背后。他的手杖剑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被他收回,插于腰背间还并不显长。此刻他的身子尚侧泅在河流中,右手就伸向了曹小青的颈部。
曹小青心中一惊急欲缩身避过,怎奈在这激流滚滚的河水中动作就慢了数倍,刚收回了左肘,身躯朝西岸方向移去不及一尺,那秦文彪的掌指已经抓扣到了他的后衣领。情急之中只得拼了!左手奋力内旋,虎口朝向身后贴着左侧胁下就向后捅去……
转瞬间,刚抓住他后领口的手忽然就放开了。
曹小青转念道,你到底还是惧怕咱这一招水中‘反手捅马熊’,其时丝毫也不敢犹疑,疾伏水中猛力朝岸边扎去。人一离开这块伏牛般大的河心石,恰好这一股水流就显得很有些和缓,只三两下就靠近了岸边。
紧握剑柄,在齐腰深的河水里立稳了身子,疾扭头看时,一下就觉惊奇不已。正看见在河水中的秦文彪似乎被人拉扯着,朝岸边倒退着身子,身子时不时地在浪花里翻滚着,已离他曹小青起码有了好几丈的距离。
他很快就瞧明白了,有一个身影站立在接近河岸齐膝的水中,手里还抓住一根绳索正在用里拉扯着。而这秦文彪在河水中挣扎着,一边抵制对方的拉扯一边竭力要取下连在其腰间的绳索,另一支手还在时不时地拂开耷拉至颜面的湿发。
此时,已站立岸上的曹小青,瞧见秦文彪终于摘下了钩挂在后腰间的铁钩,一手又急将垂至额前的乱发往后一撩,恼怒异常地就将还在手里牵扯着他的铁钩朝着对方扔去。一身夜行衣靠的对方只略略一闪身,就连爪带索的收至他手中。还没等他曹小青瞧个明白,此人早已跳上河岸急奔而至,一下就到了他面前,只发出两个字:“还你”。物件抛出,落入到了曹小青手中。
啊,那不是我曹小青方才遗落在客栈墙根处的皮索铁爪么?皮索抓握手中再一看时,此人已然不见,连那两三丈外的秦文彪也不见了人影。
刚才待到殷得富三人经过折多河上的那道吊桥奔至对岸时,却见他两个又返回到了西岸,三人只得又折了回来。
身上的夜行衣靠,是以上等的锦缎料子经用水獭油加工制成,自然是比一般衣料避水得多,但毕竟不同于水靠。后半夜的凉风阵阵袭来,裹在身上还是感觉有些儿湿润不太好受。一阵地潜行,靠近了客栈饭堂后侧,见四下仍无人影,只一纵身便跃上了屋顶。
把目光一扫,就瞧见秦文彪那间屋子的灯光刚被熄灭。心下一愣,急俯身窜步,倏地一闪间他人已飞上了屋顶。轻身疾行,已到所居房间顶上。照列是轻轻开启窗扇,钩挂瓦椽顺皮索而下,一手抓住窗框一手顺势一抖轻取铁钩。又是倏地一闪间他人已回到房间内。
轻手轻脚换了衣衫,三两下就收拾好了行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包袱,地上也不见有一滴水滴。检视了一下全身,连头发也几乎全是干的,心下又一次对恩师送给他的这副夜行衣靠赞叹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宝物呢!
屏声静气侧耳听了一听,外屋袁世雪先生的瞌睡正香,竟然又在发出喃喃梦呓。
垛、垛、垛!有人在敲外屋门,声响格外吵人。
“是哪位,有何事?”被惊醒的袁世雪朗声问道。
“是隔壁的住客,对不起,打搅了邻居朋友,请问你们的身边带有艾叶么?我的伙伴肚子疼得厉害。”
袁大哥打开了房门,曹小青听出是那个殷得富的嗓音。听见袁大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没、没——有——”
“那我问问住在里屋的朋友吧。”
“喂,喂,曹小兄弟。”袁大哥敲门喊了起来。
曹小青故意不搭理他们,让他两个贴着门板静听里面的动静,里屋悄无声息的。
“难道里屋没人?”来人用力敲了起来,垛垛垛!
“唉,你怎么能这样吵人嘛?不妥不妥甚为不妥。”袁世雪文绉绉的声音。
“有啥妥不妥的?我还奇怪得很呢!门栓别着却没人?”殷得富大声嚷嚷着。
“是哪个发了羊癫疯、母猪疯、鸡儿疯、人来疯的在咱的门前吵闹?!”曹小青跳下床来,猛地打开了房门,嘴里还在大声叫着,“该不会是那文绉绉酸溜溜的袁大哥罢?”
三张脸一打照面,其中两张脸的面色就变得的确不一般。那袁世雪摇着头回到了他自己的铺位前坐下,口里嘟嚷着。而高出曹小青大半个脑袋的殷得富,鹰钩鼻上的那一双眼睛先是直愣愣地射向了对方,接着就迈过其头肩朝屋内四下扫视;而曹小青仰起一副恼怒的面容朝着他极不耐烦地嚷道:“你是谁?你这是干啥?私闯民——私闯民客房!”
“老——本——哼!”殷得富急吼吼地,“我的朋友肚子疼,要找点艾叶,有没有?快一点!”心头恨恨地,老子若不是在按秦将军的指令办,哼!本官早就将你这个小东西如一只小鸡儿般,一把就拎将出去了,还容得你这小崽子在本官面前撒野?!哼,还有外间那酸不溜秋的东西,别以为他有几个钱,本官看着他就不顺眼。
“嗨!本公子没有!”曹小青白了他一眼,“实话告诉你,就是本公子手里头有这艾叶也不想给你,哪有这般模样向人讨要东西的!”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把个殷得富恨得牙痒痒的,你个小崽儿!老子要想弄你有的是办法!朝半躺半靠在床头的袁世雪瞪一眼,恨恨地走了出去。曹小青摇头冷笑,这些个混账东西!装模作样的还能糊弄过本公子?管他呢,犹如是逗着他几个玩儿罢了。
心头一乐,面带笑意缓缓地朝床上躺了下去,心下道,难怪我的师父说我是个闲不住的忙碌命,看人家袁先生袁大哥的日子过得有多自在。哎,想来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得很哩,你若总是看不顺眼,不但心情不好还免不了爱管闲事,如何不奔波劳碌呢?
不行!一想起那骆云富秦文彪一杆子贪官污吏,咱的脑壳里头就搁不下来,还有这个姓殷的家伙,咱也装作没看见没碰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再说像咱曹小青这般会个三拳两脚的都一点儿也不过问,岂不是美死了这帮专门欺压百姓敲诈勒索贪婪凶残的家伙们?
不成,咱曹小青的武艺就算是‘三脚猫’功夫,咱也要惹惹你们,让你们不能睡上安稳觉。自个儿又笑了,咱哪是三脚猫呢,收拾三五个坏东西还是十拿九稳的。
有些困倦,朦朦胧胧就要睡去。
“小青兄弟呀小青兄弟,今夜这究竟是咋的?”
“啥咋的不咋的?”很有些不想搭理他,那个姓殷的家伙一敲门,他就老老实实地给开门,还要让那个家伙也来敲咱的房门。
“前半夜是猫儿叫耗子跑,这后半夜又是羊癫疯人癫疯的,唉,睡啥觉哟!这一晚上都是在折腾——”
“我却听见了有个人的打鼾声,人家的瞌睡好得很哩!”他忍不住就抛出两句来。
“啊!是么?可惜咱俩没这福气,糟啦!天都恐怕快亮了,快睡快睡快些睡!”就没了声响。
曹小青心头哼一声,管你磕睡不瞌睡,咱明儿一大早就要朝义兄所去的方向赶去,这才是耽误不得的事情。
想着昨晚的事情,眼下就到了一条清澈宽阔的河边,他正要停下打算牵马去河边饮水,远远的林子里现出几人几骑,正朝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