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旭一边想着‘那几日’的种种情景,一边走去,又经过了依次为炉兴寺、武侯祠和文昌宫的三座庙祠。过了一座桥,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间,就又走回到‘那日’卓玛家大帐篷的位置。
这会儿站在此处,方细细地打量着四周。抬眼看去,有石梯沿坡而上,坡上有一祠,祠前有两棵高大的白杨树,兴之所致,只几下就到了这百多步石阶上的祠前。见匾额上的字曰:三圣祠。进得祠内,就看见供奉着‘昨日’蜀国的刘、关、张塑像,而另一侧又供奉有马王爷。令南宫旭更为吃惊的是,在其大殿前还有一唱戏的台楼,戏台下足可容观者数百人。
依南宫旭的年纪,本对这类祠堂庙宇是不甚感兴趣的,可自从‘误入’龙蛇洞之后,他也不知自己是咋的,朦胧中,总想探究一下这人世间的来龙去脉。所到之处,虽颇有兴趣,可就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今日越发有些理解了师父往日的叹息:“可惜啊可惜,误了娃娃的读书,人世间这命运?”
南宫旭忆起师父的话语,他老人家对自己关切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如若不是遇上了他老人家和锺离爷爷,我南宫旭今生今世恐怕就是一个只认得自己姓名的‘睁眼瞎’了,“……宫字宝盖头,下面两个口。”又想到了宫婆婆,心里便升起一股热流直涌上了眼眶。
又见土坡下不远处也有一座寺庙,方才经过时,他还特意近前瞧了一瞧,夜色中仍能看到庙前鎏金屋面竖有一牌,上书“安雀寺”三字。此时,只见庙门处,穿着各异的人们进进出出,寺内油灯放光,香火缭绕。
南宫旭回想到,‘那日’站在卓玛家大帐篷前,看到的这里是一片菜地,住有不多的人家。挠挠后脑勺,这中间到底过了多久,天才晓得?算是做了一场梦。对了,郭达将军?听师兄说有座将军庙,我也记得今天从北山过来,沿街是经过了好几个庙宇。一想到了郭达将军,他走向镇北的脚步不由自主就加快了。
路过河东武侯祠和文庙门前,见对面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寺院,抬头望去,大门顶上的一块匾额,上书“清真寺”三个鎏金大字,朝大门内望去,寺内有两棵高达五六丈的古柏,枝繁叶茂,更显出寺院的幽深。南宫旭忽见古柏后有身影闪动,极似有人在习练武功。他有几分好奇地踏上台阶朝大门内张望。
“门外的客人请进。”听见有人招呼,南宫旭便走进院内。
只见一位身材瘦削却十分精干的老者,正在演练一套拳术,老者白髯连鬓,头戴一顶无檐小白帽,身著排扣白衬衫和白布宽松裤。
只见老者拳法干脆利落呼呼生风,身架略低进退迅疾步法紧凑。
南宫旭曾听师父说过,回人尚武之风历来盛行相传,代代皆有高手扬名于武林。今日见眼前的这位老者,年纪定是在七旬之上,可瞧他这身手真是了得。
南宫旭习练师父所授的龙虎拳法,自是大开大落腾跃蹦窜起伏转折。见到老者演练的拳法别有一种气势,正看到其练至酣畅之际,老者膝腿提起脚掌绷弹而出!
听得风声响处,老者身侧埋于沙地中粗过胳膊的一块青石已断为两截。
“好功夫!老人家真是好腿功!”南宫旭很是惊羡。
“见笑见笑!老罗。”老者收罢拳架,一拱双手呵呵一笑,又细细打量了南宫旭一下,点头道:“小兄弟可是从远道而来?”
见南宫旭点头,老者接着道:“这几日各地来赶赛马会的客人开始多了呢。小兄弟也是个练家子?”
南宫旭只是笑笑。
“嘿嘿!不认承,怕我这个老头子偷学你的绝招?你可是瞒不了我的一双老眼罗。”老者故意地摇头叹气。
南宫旭笑起来,急忙连连摆头,他一下就被老人家的随和风趣吸引住了。
“哪能呢?不敢动问您老人家——”
“哈哈!不敢动问?就是不问?”老者笑得眯起了眼睛。
南宫旭很想请教老人刚才练的一套拳术,又怕违犯了武林中的规矩,正有些支支吾吾的还想说下去,就听有人从大门外轻快地纵跳进来,人还未走拢声音已传入:“爷爷!吃饭啦。”
南宫旭回头看时,顿时就呆住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绿色的纱巾下是一头半遮住的乌发,白皙的面容,一双明眸清澈纯净。
“马贞!”南宫旭禁不住脱口而出。
少女有些惊异的望了他一眼,便十分羞涩地垂下眼帘,上前挽着爷爷的手肘。
老者也有几分惊奇,怔了一怔笑道:“我这孙女儿名叫马钰。这位是我刚认识的小朋友,怎么称呼你?”
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南宫旭婉谢了老人的邀请,向爷俩行礼告辞。一时间,眼前总是闪现着马贞和卓玛的面容,尤其是这个姑娘真是太像马贞了。
摇摇头,南宫旭呀南宫旭,记住师兄提醒你的话,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就别再犯糊涂啦,看你弄的人家多不好意思。
只得又一路慢慢走去,依次又见有通元宫、关帝庙、川王宫、禹王宫、娘娘庙、城皇庙……他越发感到惊异,这么一座不大的镇子,如何竟有如此众多的庙祠?
他心下豁然大悟,还在‘昨天’就知道这里的各色民众服饰不同风俗也是各异,那么这里自然就会有着相同和不同的庙宇祠堂,这也是箭炉镇在这方面的特异之处。
正想着这里与‘昨日’相比,变化也太大了。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庙宇,见庙门前有一‘惜字库’,抬头看时,匾额上书“将军庙”三个大字。
将军庙?郭达将军!南宫旭心头一热。
一想到郭达将军,南宫旭自是百感交集,立时进入大门要细细地观看。
虽是夜色降临,却见庙宇气势庄严,香客进进出出,香火旺盛。大门内镌刻有字迹,可看出此庙为雍正四年所建。
里面是一可容数百人的戏坝,一道石板铺就的走道直通大殿,石板走道的两边绿草如茵。迎面的戏楼真个是重檐彩绘,戏楼正面的房檐上,一长达丈余的大匾高悬,上书斗方鎏金大字“一曲平平人间乐”。
大殿的左侧立有一大转经筒,此时正有数位祈福之人,手里拽着经筒下的短绳随着经筒的转动而走着圈,从其身着的服饰看,有藏人也有汉人。南宫旭清晰地听见他们口里同时念着“唵嘛咪玛咪吽”六字真言。
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南宫旭加快脚步迈进大殿内。
进入大殿,一眼就看见了正中供奉着的郭达将军神像。
只见将军身下骑乘的,是一只无比壮健的大山羊,身著藏式绣花袍的郭达将军,头戴藏官铜盆圆帽。圆帽下是南宫旭十分熟悉的面容,面赤无须,环眼口方。就在与郭达将军四目相对间,刹时,南宫旭犹如电击一般,立时呆住。
他已看不见大殿内来来往往的在将军铜像前敬香的人们,也听不见他们的祈福声。
他看见郭达将军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面露微笑,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小兄弟!我们有多久没见面啦?……”
冥冥中他又记起昨日分别的情景,腰间的宝剑似在微微颤动,他掌指使力欲解下宝剑归还给将军,可却使不上力。
“小兄弟,这把玄铁剑我本来就是要赠送与你的,你不记得我原本就是打箭炉的一个铁匠么?……”
南宫旭想对将军说话,可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感觉有热流在全身心涌动,四周一切充耳不闻,只有他和他……
他还想听听将军的话语,却听见有人在身旁喊他:“施主若要敬香,请——”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四下一望,大殿内的众多香客,已几乎散尽。
南宫旭朝着将军塑像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身旁的这位老年僧人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声:“施主是极有缘之人。”就去灯前一一添油,口中不停地念着六字真言,不再多说一句话。
南宫旭缓缓退出大殿,就在要迈出殿门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自小去来惯远方,
几回衡岳渡潇湘。
一朝踏著家乡路,
始觉途中日月长。
出了大门,刚走了数步,又听见有人在诵着他听得清却弄不太懂的话语: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
见有一人,半躺半倚在这座庙宇门前侧边的一棵柏树下,其披发过肩半遮脸面,身着一身旧袍,依南宫旭的见识,尚看不出他属僧属道还是属丐?
又有一位身著袈裟的僧人走来。见他走至柏树下,朝对方打个问讯,披发人亦盘腿而坐,两人以手势相互行礼。披发人神色安祥闭目无语,打坐于树下。
僧人又走,边走边诵曰: “佛法非法,能纵能夺。有放有收,有生有杀。眉间常放白毫光,痴人犹待问菩萨。”
正疑惑间,耳旁又有声音传入,也不知是从这两位中的那一位口里发出的。
“身在海中休觅水,日行山岭莫寻山。莺啼燕语皆相似,莫问前山与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