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野百合幺妹子扬了扬手中酒杯,走上两步将杯子放还方桌,接着道:“再说了,本姑娘也经历过不少宴请,众所周知,无论红白喜事大小哀事道场。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除了一杯不管钱的烧酒,桌上莫说花生米、豆腐干、卤猪头、干牛肉,竟然就连佐酒的干胡豆都不见一颗。”
幺妹子朝那大树方向一指又道:“那猴子肉也就罢了,终不成是将那树上吊着的野小子也当着野物肉?却既没风干也没腌卤,将他打理干净卸骨剔肉也得费些时辰,要做成清炖红烧肉也得先抓紧些呢!可别为了吃你蒋主人的这顿极为便宜的饭,耽搁了我幺妹子很是值钱的工夫。”
众人低声哄笑,蒋顺似乎毫不理会。野百合幺妹子说罢,就显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被绿蜻蜓白霖拉了一下止住。南宫旭暗自咬牙骂道,你这臭婆娘满嘴的狗臭屁!小爷把你弄进这大酒坛浸泡上个三五天,让姓蒋的这伙人将你弄成腌腊肉,看你还嘴臭!
蒋顺听这女子的话语虽显得有点儿尖刻,可朝她看去那面容上仍带有几分的娇媚。心下道,这‘野百合幺妹子’果是名不虚传,瞧她的容貌还真不错,也不知她的武功是否真如江湖上所传闻?他面上的情态虽没多大变化,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微芒。只道一句:“幺妹子说话风趣,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各位马上就能明白今日聚会之要紧。”
蒋顺言毕,便不再理会来客们的言语举止,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手里的酒杯端起,身板儿挺直地走到已安放着灵位的条桌前。朝立在桌旁的一人点点头,那人便十分小心地双手一一揭去灵牌上的绸巾。
连被吊在半空的南宫旭看得明白,虽然他已有所悟,还是暗暗吃惊。只见那些灵位上的一个个名姓分外醒目:
孙锦贵、姚康、白楚天、姚贵豪、段干雄。
这五位的名姓南宫旭都还耳熟,明白是在这‘当年的七灯巷’生出的渊源。
而下面的各位来客却一个个神色各异,段平安和李兴是一副不解的神色,看那白霖、幺妹子与那两个汉子的神色像是有些明白,而秦耀宗则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众人只见姓蒋的亲手点燃七柱香并一一插于灵位前,接着是一副十分虔诚地的神情,双手举起酒杯,话音朗朗地道:“大清天朝从一品将军秦大人麾下的晚晚辈从四品包衣骁骑蒋横今日到此,先向各位老老前辈行礼了!”言毕,将手中杯朝地上缓缓浇下……接着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三个鞠躬礼。礼毕,朗声又道:“蒋横不负宫大人使命,请来了各位‘血滴子’老先辈的后人……”
南宫旭疑是自己耳朵听差了, 这明明叫蒋顺的什么松林坛坛主怎么又变成了蒋横?什么‘五手夜叉’、什么‘血滴子’的后人?他又是清廷封的什么从几品几品的狗臭屁,以为小爷将官府的这等劳什子真当回事呢!正迷惑间,见众人中段师兄与李兴皆流露出十分警觉的神色。而其他人却是一副惊疑的表情,唯有秦耀宗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帽檐遮额的一位喜道:“在下正在嘀咕,有何人能够如此的作派,原来是秦将军属下的蒋大人,江湖人称‘五手夜叉’的蒋兄。”
姓蒋的点一点头,回到原位依旧站立着,道一声:“有请宫大人!”
只听见树林中有声响传出,众人还未看得明白,一个中等身形的人已出现在面前。此人全身衣衫皆为玄色,玄色头巾与面罩之间是一双睛光颇为内敛的双目。此人刚一出现,就见蒋横立即起身移步毕恭毕敬站立一旁,称一声“宫大人到了。”
来人朝蒋横让出的木椅上一坐,一声不吭地将众人扫视了一遍,将手朝向蒋横挥了一挥。此时,蒋横正忙着招呼两个显得精壮的喽啰上前,在来人的身侧,左右各站立了一个,这位宫大人立时就添上了几分威势。
蒋横见对方的手势,急忙点头,告朝众人告知道:“宫大人是在皇上爷宫中负有要职的,这次不辞辛劳赶赴川边,只为在座的各位来客解除心中之惑,此刻委派小人替大人解说。”
众人默然,皆不知他们要解说些什么。
蒋横道:“各位来客都看见了这些牌位,牌位上所书姓名,便是在座各位的先祖。”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却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牌位。
南宫旭瞧着刚来的这位‘宫大人’,觉得他的身形动作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心下便留意着他。
蒋横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让人惊讶的话语。
“我蒋某既然能够如此肯定,只要各位知晓家谱内有无这先祖的名讳,就可知我蒋某定不是欺哄各位的。这些前辈先祖们在当年一个个可皆是英雄了得!
在座的段平安段铺头的先祖段干雄先辈,绿青蜓白霖的先祖白楚天先辈,姚家两兄弟的先祖姚康先辈,野百合幺妹子的先祖姚贵豪先辈,秦耀宗秦公子的先祖孙锦贵先辈。这几位先辈们的名讳,必定分别是在各位朋友家谱上明明白白记载着的。
当年,这几位先辈皆是到过这打箭炉炉水河畔的。可敬可叹的是,先辈们皆是为大清江山社稷为朝廷在此捐躯。
唯有我的先祖和李兴李捕头的先祖,在当年虽同样也是为朝廷立下过无数功劳,同样是为朝廷和皇上爷而捐躯,做到了好男儿马革裹尸还。但与这几位先辈所负的是重任不一样的。故而李捕头只能与我相同,在各自的家中祭奠吧!”
南宫旭心下越发冷笑,你祖上怎么怎么了得又如何?已隔了你那当朝廷鹰犬是祖上好几代了,这其间的几代之中未必就没有人当过农夫草民书呆子、干过太平军白莲教、作过赌棍淫棍大烟鬼,做过偷鸡摸狗下三烂的勾当么?
众人听那蒋横说了一大套,除了秦耀宗已明白自家高祖以上先辈的一些情形外,寻常人家,有几人未必弄得清楚四五代之上的先祖们?其余人莫不被他的一席话弄得稀里糊涂的。
段平安心下最为生疑,他自从因骆云富的案子反被官府通缉,东奔西逃的无一日安宁。与李兴会面后,一同去滇地度过了些平静日子,不料数日前两人分别接到信函,是被邀约至打箭炉赴会的请柬,内中的话语虽不甚明了,但信函的传送方式和请柬的格式,皆是按照江湖中人的规矩。两人商讨一阵就决定前来赴约,管他是福是祸到时来个见机行事。
秦耀宗心下道,难怪先前我看他一直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原来却是蒋顺的胞兄,时常暗中跟随在秦文彪叔父左右的那个蒋横。这个什么宫大人?我看其动作姿势,倒有几分像是我那个贪图官位没个止境、贪图钱财不认人的堂叔,管他是谁,我只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看他两个是如何的故弄玄虚。
秦耀宗心下定了主意,待对方的话语刚一停下,便笑道:“我说这位蒋大人对咱们讲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咱们的祖上究竟为朝廷立下了何等的丰功伟绩,咱们为啥不在中原赴这趟约会,却又为何跑到这个荒僻的所在来,另外还有些什么人的牌位在此么?”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道:“是呀!究竟有啥事体扯上了咱们的祖宗八代来?”
蒋横提高嗓音道:“今日有请各位到此,就只一句话,咱们皆不可背弃了老祖宗。既然先辈们是如此地忠勇,作为后代的咱们可不能甘于平庸。在当今,各地潜藏多年的反贼逆贼时时生事,尤其那太平军长毛的残渣余孽们更是蠢蠢欲动,亡我大清天朝之心不死哩!我蒋某人也不敢与老祖宗相比,不过,别的本事不敢说,愿将咱平生所练所学和这百多斤身子献给大清……”
南宫旭已开始焦躁起来,快要耐不住性子了。忽见那位一直坐在一旁慢慢喝酒的蒙面‘宫大人’此刻缓缓立起身来慢慢解下面罩。露出一副陌生的面孔,此人是谁?正觉辨认不出,见他将手一举,蒋顺急忙开口道:“请宫大人讲话。”
‘宫大人’端起斟满了酒的杯子,煞有介事地走到那牌位前,念念有词道:“晚生敬过各位老前辈老先辈,老先辈们当年的豪雄之气如今依然犹如在晚辈的眼前,晚辈将效法老先辈们当年的豪气作派,除灭一切与我大清为敌的逆贼,为大清的江山固若金汤万万年,愿替太后皇上分忧效犬马之劳,报效朝廷,肝脑涂地,视死如归!”
南宫旭冷笑,什么万万年,狗屁!我看是半半年!肝脑涂地视死如归?这等狗屁混账话小爷我听得多啦!何时见过有谁将肝和脑涂抹在地上了?等小爷将你这从皇宫里跑出来的狗混账灭了,看看用个什么法子来让你的心肝和脑花涂地……
众目睽睽,听这‘宫大人’一口顺溜的言辞,瞧着他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而后回座。
“各位!蒋老弟方才已讲过了,各位可能已经明白,各位皆是咱们今日在此地祭奠的老先辈们的后人。这几位老前辈在当年是如何为朝廷效劳的?恐怕各位就不大清楚了,毕竟是五代六代之前的事了。宫某要告知大家的,是各位先辈在当年,可皆是先皇乾隆爷极其器重的人物,也皆是在先皇乾隆身边做事的,想我华夏数万万子民,有几人能有幸接近龙体亲近龙颜?这便是咱们祖上为后代儿孙留下的无比荣幸哩!”稍停,双手朝北拱手。
绿青蜓白霖心下很有些不以为然,暗自嘲弄道,说什么亲近龙颜?恐怕你的祖奶奶祖婆婆们被弄进了皇宫被皇上和太子们玩过睡过了,才叫有幸亲近龙颜龙体呢!心底里在嘲笑,颜面上却神色依旧。朝‘宫大人’点头,一副十分听进去了的样子,嘴里道:“是呀!这天下数不清的子民,除了皇后娘娘贵妃才人才有幸能够——”他想说只有那些女人才有幸亲近皇上的龙体,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蒋横皱了皱眉头,宫大人却只作不知,接着又道: “先辈们可凭的是本事为皇上效力,一个个武功高绝真可谓是来无踪去无影的。”
“请问宫大人,他们的职位高么?所干事体是——”问话的是被认定为姚康的一名后人,瞧他依旧是帽檐遮额。。
“在座可听过,有句古话叫做‘清君侧’。”宫大人故意停下话头。
李兴点头道:“皇上身边出现有陷害忠良的小人,让皇上受他哄瞒,就得有忠臣良将去清除。”
段平安一笑:“李兄此言大谬,不是常常称颂皇上们明察秋毫天子们圣明么,会受谁个的哄骗?谁个又能如此大胆?”
李兴瞧一眼对方,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帽檐遮额的另一位插嘴道:“是该要清君侧,在下曾听说过,咱们的先祖就是担这重任的,这可是保社稷安危系天下苍生福祉的头等重任,据说历朝历代有抓握兵权的将领带重兵才能做到的。”
“这位说得好!各位想一想,不用手握重兵的臣子兴师动众,仅由一两位武功高手便作了解决,是何等高明的手段。”宫大人话语间面带微笑。
段平安心下冷笑,你说的是谁个高明?昏君?臣子?还是血滴子们?别以为咱们一介武夫啥也不懂,那‘血滴子’无非是皇帝们的手段,与那拥兵逼宫的事体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