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由‘帐中帐’网罩内脱身的南宫旭飞身跃上宫达仁的头顶,手中长剑直指对方扬起的面颊。宫达仁并无丝毫的慌乱,手中突然出现的一只判官笔朝南宫旭手上的剑锋轻轻一磕,听见轻微的一声,南宫旭就感觉被一股强力引裹着朝对方身后飞去。
咦?此人的借力手段竟有如此厉害!南宫旭如车轮般地在空中旋了一圈,落地后急速转过身来纵步挺剑急欲再上,空中突然发出嗡的一声响,有物闪电般袭过接着眼前‘噗’的响了一声。定睛一瞧,见宫达仁头帽上被击落的那颗硕大的珠子已被他自己收入手中,相距七八步的地上还滴溜溜地滚动一颗核桃般大小的石子。
“沃多飞石?”南宫旭急扭头一瞥,看见不远处有一溜人马。
“好大的飞蝗石!”宫达仁尽管脸色微变,仍然不慌不忙地朝身后一排手持洋枪的官军摆摆手,面朝那一溜人马冷笑一声,朗声道,“只要我宫某一声指令,洋枪火铳齐发,你们的飞石就不多顶事了!”
这宫达仁发出的嗓音虽不甚高,却只字不漏地从半空送过,非内力深厚者所能达到。
南宫旭这才发现,这骑在马上的二十多人分明就是藏人的装束,戴着的面罩没遮住口鼻,玄色的布带犹如一道宽宽的眼罩,但露出了一双双炯炯有神乌黑明亮的眼珠。与宫达仁身后的洋枪队双方已是虎视眈眈剑拔弩张,有好几个藏人朋友已将背上的叉子猎枪瞄向了对方……
不知在何时有两个骑在马上的蒙面人在离宫达仁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手里的短铳端端指向了宫达仁,同时高声叫道:“以为你手下人多势众洋枪也多?瞧瞧,且不说过来了这些拔刀相助的朋友,就凭我手里这么一支短家什便可取你性命,你还是放了咱们的几个朋友,各走各的道。”
宫达仁哼声道:“你别以为有那么轻巧,我若是不放过他们呢?”
“就先在你的脑壳上击个窟窿!” 另一个身形瘦小的蒙面人双剑在握,左臂挺剑直逼他项下,虽是在厉声喝叫却掩饰不住嗓音细柔,而宫达仁的左手也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支短铳指向对方。
啊呀,原来是小青妹、任大哥和尼玛阿哥他们?!南宫旭心头一热,尤其是曹小青的嗓音和身形出现在他眼前,令他一时有些惊喜莫名……接下来又倏然一惊,箫岣、阮兄弟和孟小岚的下落……四下一瞧,蒋横顺一伙人连同那辆大车皆没了踪影?心下正焦躁起来,眼下却又不能脱身……
忽听见这姓宫的突然发出高声嚷道: “嘿嘿!咱们一人脑壳上造出一个窟窿也算不错,老宫我就与你同时升天如何?但不知你这小妮子长得俊不俊?老宫我倒是这把年纪了可惜……”
众人皆听见此话,藏人中有一人嗓音清脆,骂道:“这年纪一大把了,还自称别人的老公,真不要脸!”
“呸!你这恬不知耻的老东西!”身形瘦小的蒙面者早已恼羞之极,扬手飞出了手中的一柄伸缩剑。不料对方的头略为一侧反张开了嘴巴,剑锋便毫无阻挡地没入他口腔中……众人见他的上下嘴唇在瞬间已经闭合只余下了剑柄在口唇外,从那剑柄的方位看去刺进他嘴里的剑叶竟然是横顺着的。却又不见他颈后脑下有剑身穿出?
南宫旭已瞧出是曹小青的伸缩剑,还是忍不住暗暗夸道,这姓宫的会有如此功夫也算了得!
只见宫达仁只一摆头,叭地一下那剑柄朝外甩出突地伸长了一尺有余,紧接着啪的一声跌落地下,已是一柄完全伸展开来的利剑。利剑刚一落地,他的嘴里就发出一声嬉戏般的话语道:“各位以为我宫某人有多老么?俺不过在明日才办宴席请客祝一祝七旬寿辰而已,老夫我有没要这小妮子怎么样,再说这世上的老夫少妻还少了么?八十一岁的老太爷还能娶上不止一两个一十八岁小姑娘哩!”
众人微微一愣间,南宫旭已经发出了喝声,他虽瞧不见曹小青此刻的神色,但从她的举动不难看出已是急恼无比。他怒声叫道:“呸!你这血滴子龟儿龟孙们的总头儿吃我小爷一剑,叫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早已纵身跃起手臂与剑身呈一字剑锋平端直指宫达仁的上下嘴唇间……
你小子还以为你的这招已将秦文彪灭了?还要在我这儿试试?宫达仁听得明白只在一瞬间心下发出冷笑,已顾不得寻思这小子如何知晓他近期的捣鼓?头颈并不扭避却只是朝后一仰,南宫旭手里的剑便就朝前直溜过去。
南宫旭意在给他个与秦贼相同的闪电响雷爆,没提防到他会对应出这么一招。好你个姓宫的!不容迟疑,尚未落地的右脚趁势往对方胸前一踏一蹬,右脚也已跟上……视线被吸了过来的众人皆以为这宫达仁即使不落下马来,也会在马背上来一个仰翻翘。
殊不知这人还真是‘会者不慌、慌者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南宫旭仗剑挺身如条飞鱼一般越过他身躯,一跟斗落在对方的坐骑屁股后面。期间只有少数的几人看得明白,是宫达仁那只握有判官笔的左手看似朝南宫旭的脚底前后轻轻一拂后显出的效果。而他右手握持的短铳竟依然朝向着任理生。
复已坐得端正的宫达仁的左手竟也换作一只短铳,短铳的筒口指向那为首的藏人尼玛,口中发出冷笑来接着吐出话语道:“看来是一伙丝毫不通文墨的睁眼瞎!”
曹小青已有所悟,当然并不开口,而南宫旭毕竟少年心性,带几分气恼地回他道:“莫以为小爷不识字!小爷不过是不愿做那迂腐发呆的书呆子罢了。”
“嘿嘿!毕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受不得你宫大爷给你等一丁点儿的委屈,哈哈哈!”
是呀,这个老家伙是姓宫嘛,老宫——南宫旭方有所悟,脑海里霍地突闪过当年那救了他小命的宫婆婆来……此时此地不容他多想,急回转心神。
宫达仁手中的一只短铳突然朝向南宫旭同时发声道:“喂!小子发什么呆呢?记住,此乃临阵厮杀与人相搏时之大忌!”
南宫旭回过神来,刚调转过偏移的剑锋却见对方的短铳已经放下,握剑的只手也就随意一抖,反握的剑身已背至身后。四周包括任理生曹小青在内的众人皆已瞧见,小青心下暗暗称道南宫旭在此时此地,也能适时地作出了应有的气势作派,原本就牵挂的心绪又被扯了一下……
“谢谢你的指点!”南宫旭话抛出,连宫达仁也听不出是感谢或是讥讽。
双方众人见此时的氛围很有些平和,便在一旁以逸待劳地关注着场面。任理生有两条没料道,一是这位朝廷宫内的人物与离开的那一位的武功皆是相当高绝,二是就凭其手中的官军足以围剿己方,可他却在此耍起了嘴皮,看来其中定有更深的图谋……会是什么呢?也罢,如果不得已在这京郊与眼前这批官军血战一番,恐怕难以脱身,给他暂且来个走着瞧。
“嗨!你这当官的真想要同我们的叉子枪比试比试?”此时,藏人中的一名大汉扬起手中那只叉子猎铳,嗓音洪亮,其余的同胞们也立时兴奋起来。
南宫旭当然知晓,尼玛和他的伙伴们使起火枪来的精准和快捷绝不亚于一般的清军洋枪队。
任理生当然是更为清楚,眼前官军的洋枪队已算是训练有素的了。同治元年自那位李中堂创建淮军起,淮军对洋枪炸炮的装备使用就比湘军还早,清廷这位李中堂在这方面可谓比那曾文正还要有远见些。太平军吃的大苦头难以言说……
近年来,李中堂此人不仅力促创建出北洋海军还在天津设立了水军学堂和陆军武备学堂,听说不但聘有洋人教官来指教,竟还指派有人员出洋学习军务。
任理生思忖,从此人的神态举动看,他也非是要将在场的众人一举拿下。当然,除了对方也明知不是那么容易而外,即便得手也没多大功绩可言,有何证据表明这二三十人是纠结起来的所谓反贼?看来不到非不得已,双方皆不可先击发出第一炮。
果然,只见宫达仁不慌不忙地收起两只短铳,面向也已移开端铳的任理生和冷眼相对的曹小青,再次朝这伙藏人扫视一眼,冷冷地道:“要说他两个与这小子有些关联是不假,可一瞧你们就不知是从何地到京城来的藏人,为何要来趟这浑水,是真不知这水的深浅还是要——?”
曹小青见对方放下了手里的短铳,便也将手上的短铳收回至腰间。
尼玛道:“无缘无故的我们是不会来找你几个的,只要你放了我们的这位朋友,归还我家乡的那件宝位物,我们就互不相犯各走各的路。”
南宫旭心下有些发急,想告诉几位兄长义妹用不着管他,他将与这厮拼斗一番自会脱身的,正不知如何开口,忽听见宫达仁呵呵大笑。
宫达仁笑声停止,手里的判官笔指向南宫旭对方众人道:“这个小子在我姓宫的眼里倒是不太打紧,不过你们提到的那个啥宝贝叫什么金鸭子?”
“那金鸭子当然的宝贝!”
“是极为稀罕的宝贝呢!”
“这金鸭子是咱们打箭炉跑马山的镇山之宝。”
……众人纷纷应声。
宫达仁面上显出的一丝冷冷的笑意,目光扫视对方道:“我见过的,不过就是一只用黄金制成的鸭儿,有何稀罕的?再说,鸭儿本是水中活物,以这只金鸭儿做什么跑马山的镇山宝物就很不合情理,弄只金马金鹿什么的倒还说得过去。”言毕摇了摇头。
不等别人开口,南宫旭对他嘲笑道:“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井底……?”
曹小青接口一笑道:“井底之蛙!他不过是一只少见多怪的井底之蛙!”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南宫旭也不正眼瞧他那一副哭笑不得的尊容,只接着道:“想知道这金鸭子的来历么?小爷就点拨你这个新老血滴总头儿几句吧!”他想将对方再次激怒起来,与他再好好地拼斗厮杀一番,感觉丹田内的内气还算充沛,定要让他的脑袋也来个半边开瓢。
可这宫达仁反倒是变得一副不急不恼的神情,也似笑非笑道:“也罢,你宫大爷今儿有的是时辰,就让你这小子就给你宫老爷编上几句吧。”
“他连咱们跑马后山顶上的五色海都不知道。”
“莫说中原一带,就连巴蜀一带也少有人去过那五色海的。”
“就是咱们大箭炉的朋友也有不少没去过的。”
尼玛见众人的七嘴八舌听来反而像是在替这位朝廷要员辩解,便大声插话道:“即便是没去过,听见过的可就多了。”
曹小青从鼻孔里哼一声,补一句道:“一个孤陋寡闻的官儿却要自充有文墨,只不过是腹内空空。”
宫达仁更是哭笑不得,他从川边回京后,因近些日子没遇上能够让他任意说三道四施展武功的场合,竟浑身有些慵懒,原本借此机会活动活动四肢手脚,随便也可检验一番手下那几个血滴子后裔们的武功。不想却又遇上了这伙藏人,难道对方是专为那只金鸭子而来?
在这京郊皇城脚下,要灭掉这伙人并非难事,大不了折损几个军丁罢了。但太后早有懿旨,得提防英人在川藏滇一带暗施阴谋挑拨离间。茆大人方才专门叮嘱,尤其有关军火与宝物之事已牵扯到……大清天朝时下可谓是内忧外患。
茆大人方才就附耳低语这么几句道:“自曾文正公驾鹤西去,朝廷幸有李中堂大人。”
宫达仁点头道:“李中堂是曾文正公门生中的佼佼者。”
“宫大人可记得中堂大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对朝廷吏治松懈的担忧?”
宫达仁再次点头称是,竟大致不差地叙说道:“时值中堂大人还在曾文正公幕下效力,就曾呼吁道,‘吴中吏治撇坏已极,奸贪狡猾之徒布满南北两岸,何能另起炉灶!自以节取而惩戒之为是。’”
“是呀,中堂大人当年就目睹到大清官场和军队就已……二十多年过去,而今如何?看来已是腐败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当时的宫达仁不语,他一时还不太习惯平日里深藏不露的茆大人如何对他道出这番话来。茆大人更是对他提起但那北洋水师的情况。该水师自筹建起已八年有余而尚未正式完备。却听闻有英人的远东船队统领就明白地评点说,‘大清朝的所谓水军乃是以新法而参旧制,每只船舰应配发的军需军饷仍是由各管带官分派领银包办,并无财会一类职务监理,弊端遂由此而生……’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