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松见归海阳因丢失了心爱之物已是神色陡变,急唤过店小二来,这小伙计一听缘由便有所悟。见他急向窗外探出身子去眺望了一番,随即哼声道,比是那个小子!扭过头来向两位老者指一指窗外,两位老伯,瞧!方才溜上楼来的就是那个叫化儿,定是他被偷走啦!
看来只能是我二人皆去贪看窗外景色人物之时让那小毛贼得了手,归海阳摇头。
“二位老伯,看这小子还在那江边上,这小讨口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这里的,也没多少日子,方才还偷偷溜进了灶房偷吃食呢!”店小二的手还正指向窗外。
果然,江岸边不远处一块桌面大小的岩石上有个人影正再发呆,距他身后数十步远的沙滩上还有两个半大娃儿像是在朝他走去。
归海阳刚立起身来道一声这小子的胆子不小——不防在他身侧的殷寒松身形一晃,呼地一下他人已从窗口飞出。把个店小二惊得目瞪口呆,再探头看时,这独臂老者似乎脚未落地一般,晃了几晃就已赶至那块岩石前。
还在楼上的归海阳瞧得明白,那乞丐忽见有人朝他奔来,惊慌之下站立不稳竟向水面扑将下去。待殷寒松赶到时,他已在江水中一阵地乱扑腾……
好个殷老头儿!但见他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江面上,双脚一前一后踏在水面如履平地一般大步赶去。急速踏过八九步之距倏然止步,腰身朝下略略一俯的同时伸出独臂揪住了那娃的肩头,瞅得明白那支铁笛铜萧正牢牢地别在他腰间。
岸边开始聚集的这十多人看到,独臂老者只手刚接触那娃就将他一提一抛,那小乞丐的身子顿时就飞到了半空里。把个众看官惊了一跳,还来不及将‘啊呀!’一声叫出口来就见那娃的身子横在半空里如一截木材翻滚了两滚。
只见独臂老者独手疾伸已抓住小乞丐腰间的裤带处,半空里顺势一道弧形落下。老者的独臂几乎平伸着抓握住小乞丐别在腰间的一根家什,还真犹似拎着一只大虾一般,这‘大虾’四肢朝向水面身子在棍子下还打着旋儿。转身抢步奔回岸边,但见浪花在膝下翻滚。
“啊呀!这位老伯的本事了不得、了不得!先前我还不相信,世间果有踏水如履平地的高人!”不知何时店老板也走近前来,朝站在那儿张大了嘴满脸惊愕不的小伙计道,“今日算开了眼!”
“就凭你小子的那几下狗刨骚,恐怕还没刨到江心就喂了猫子鱼!” 店老板瞧着被独臂老者揪上楼的少年讥笑道,又使唤小伙计按照另一位老者的吩咐去做,先取床被子来。
归海阳捋捋胡须笑道:“莫说你这个最多不过百来斤重的小子,我这老哥子当年没丢失那只胳膊之时,即便是两条彪形壮汉被他拎过水面,也不过只弄湿他两个膝头罢了。”
在一旁瞧着的数人闻言,一个个无不惊得呆了。
“两、两老伯两老人家老前辈,九指娃给二老赔罪了!”这小子已经脱下浑身湿漉漉的衣衫,被一床棉被包裹着道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惧怕。颤巍巍的双手捧过铁笛铜箫,语无伦次地又要跪在地板上叩头如捣蒜。
殷寒松止住了他,道:“得啦得啦!你这娃娃为何不学好,连我老头子的这家什都要下手?”又瞧见不知在何时,竟有两个衣衫破旧的娃娃出现在大门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偷偷朝这里张望。
归海阳也摇摇头止住这小子,又朝店家喊一声道,“替这小子弄两件干衣裤来,记我账上。”
殷寒松眉头微锁斜睨着这小子,道:“就这小子的笨贼手段,竟然还瞒过了你我两个老家伙,你看他的左手还少了根小指。”
归海阳点头道:“是呀,这娃娃的确是个笨贼,何时被人剁了根小指头?”又朝小乞丐叫一声,“起来吧!你这个娃娃。说说看,为何要偷窃我老汉的物件,若是退回——”
‘九指’听独臂老者在一旁插嘴道:“我这位老哥最看重他这宝贝家什,早些年若遇上你这样的,早就一掌送去了阎王殿!”
换过了衣衫的‘九指’将衣袖揩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接过金黄须发老者递给他的一杯酒和一截猪蹄,喉咙里伸出手一般三两下就吞进了肚。见两位老者等着问他话,急急地横起衣袖朝嘴巴揩去忽又觉不妥……
见黄须发老者道声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而独臂老者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两个不寻常的老者一五一十地道说出了一番话来。
两位老者神情专注,原来这九指小乞丐却是近几年在川蜀一带流窜的‘丐娃帮’中的。听‘九指’述说到他们丐娃帮的帮主头儿刁五爷,为搭救他最喜欢的徒弟箫狗娃和萧狗娃的娘舅而被官军捉住惨遭杀害的情形……
被官府严密通缉的刁五爷东躲西藏,就失去了对丐娃帮的掌控,加之那个‘塌鼻’窃走了大部的‘底货’便溜之大吉投靠了松林坛。没了头儿就免不了被那些强势的帮派欺压得没办法,又没了一点底货。丐娃帮很快就成了四分五裂的一盘散沙。
“你们的帮头儿因何故被官府通缉?”归海阳问道,皆知道丐帮一般是极少惹上官府的。
九指道:“先也不清楚,我们都知道箫狗娃是五爷选定的二帮主,刁五爷说是带着箫狗娃去寻财宝,也不知为啥惹恼了官府,听说还被捉住过。后来又听说刁五爷弄到了一张记有洋人秘密的皮纸,那皮纸是官府一直在追查的,上面记有天大的秘密。”
殷寒松摇头道:“世人总爱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九指瞪大眼睛道:“老伯,可是真的,皮纸上面记着在什么地方藏着一批很值钱的财宝。要是弄到了那些财宝咱们丐娃帮就——”他怯兮兮地看殷老头一眼。
殷寒松道:“得啦,你就接着讲吧。”
他们当然不知,蒋横顺秦文彪顺势就将皮纸的缘由栽到了刁五身上,让当地官府认为秦将军是在暗中追寻洋人的秘密。而刁五从河心岛逃出后一路北上,因他听到不仅是任理生去了京城,连箫岣和二毛也因跑马山金鸭子的事被官军逮住弄去了北边。
听到此处,归海阳道:“我也隐约听说这个任理生就是祝万山的徒弟申礼仁,后来在白莲教中的一个支派作过首领,因吃过鸦片的大苦头发誓与烟毒贩水火不相容。”
九指点头道:“刁五爷最敬重那位任爷了,这次打听到了任爷的行踪,立马就朝北边赶去。”
却说这刁五知道任理生此行的目的是要去除灭两个毒贩子,也惦念着被他选定为二当家的狗娃,于是也赶到了京城。他打听到任理生虽是追寻到了那两个毒贩兄弟,却未能报仇雪恨。
当他发现九指也赶到了京城时,心下有些宽慰的同时又对丐娃帮的娃儿们担心。直到见九指在他严厉的叮嘱下返身离去待,才深深地叹口气,看来‘九指’这娃的确要比‘塌鼻’靠得住,我刁五没看错。心下也多少有些放心了。
当他一路追寻过来,却见任理生和二毛在一起被官军围剿追杀,远远地见他二人已从硝烟中突围而去,当然并没瞧见方才箫岣和南宫旭冲杀出去的情景……
俯身在一处土坡上的他一时也不明白这个二毛是如何同任理生在一起的,正在替任理生二人庆幸,忽听见坡下有官军的声音。
随马蹄声传过来,有人高声叫道:“逃不了的,那个长毛老反贼和小逆贼逃不了的!前边拐弯处安派有几十个弟兄守候在道口,为这几个逆贼早设下的鬼门关!”
刁五偷眼瞧去。见说话的武将是这一伙有百十人马的官军头目,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头上的铜盔也擦拭得亮晃晃的泛光。这伙官军起码有,而且手中至少有二十余支洋铳火器和几门炸炮,也在朝那边急速移动。刁五急了,只得从土坡后绕道朝那个方向奔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至一块岩石后面时,看得明白,任理生和二毛已经被两批合拢的官军团团围住,洋铳和火炮已对准了他们。
“你这老毛是逃不了啦!还想在京城捣乱,两位姓朱的护卫可是宫大人手下的高手,你竟然想去算计他们,真是找死!我奉劝你这老长毛还是规规矩矩下马受檎吧,可免你个全尸,别连累了这个小反贼!”
“只要你等放了这个小娃娃,我申理仁任由你们处置。”
刁五听见此话,心下一阵气紧,任堂主报出了他的真实名姓看来是要……
官军头目哈哈大笑道:“甚么生女人生男人的,两个笼中鸟瓮中鳖,还有条件可讲么?只要我一声令下,枪炮齐放,不打你两个成一坨烂肉才怪!不过,还是生擒活捉弄去处以极刑,方能震慑所有与我大清天朝作对的反贼,哈哈哈!”
任理生冷笑道:“要杀要剐你申爷爷之前,先来几个送死的做陪葬吧!”
刁五听得任堂主话音刚落,就发出‘噗、噗!’两声响,一名正指指点点咧嘴笑着的军校倒地,脑壳上突突冒出血来。头目还算躲得快,坐下的马儿被击中险些将他摔下地来。
“等着吧!”头目高声大叫,口中的放字尚没吐出来,坐下的马儿突然就发疯一般蹦将起来,接着就朝属下的那群军丁撞去!不仅如此,就在同一霎那间,几乎所有官军的马匹皆发了狂。任理生刚一听见那股低沉的啸声,立时明白,急将自己的坐骑转向二毛,低头发出一股低沉的气息,说来确也见效,只有他二人胯下的马儿十分听话地载着他们冲出了围堵。
轰轰!两声炮响,慌乱中的官军火炮手却击中了数名自己人。
刁五趁势刚去夺取一匹马过来,不料被发现,几只洋铳齐举指向已经骑在马上的他,马儿已经奔出,洋铳同时放响。坐骑到地,刁五左侧腰部与大腿负伤,嘴里高声大叫,任兄切莫耽误快走快走!……数十名官军已从四周围拢过来,一张张狞笑着的脸逼近了。
刁五自知已无法脱身,瞬间心下难免掠过一阵恐慌但随即就镇定下来。料到任堂主的踪影已经消失在这群官军的围堵之外,自己宽慰道,只要任堂主能活下来就更能让清廷鹰犬们头疼,我刁五就此了账也算无憾……
得知刁五被擒,任理生使出浑身解散也没能将他救出,自己的左臂也负了伤,且还要保护不会武功的二毛……这任理生却并不知,那秦文彪近日早就做了部署,非要除掉刁五不可。因灭他的口就能掩盖两大致命的秘密,一是他与洋人之间的勾结,二是在青衣江河心岛上的秘密……
秦文彪据派去镇守过岛子的属下‘二殷’的禀报,清楚了岛上情形的人员到目前能够逃出来的可说是一个也没活下来。前不久有几个胆大之徒虽竟然敢去闯岛,虽被其逃脱,却也并未识破岛上秘密。唯有这个乞丐头儿却逃离了河心岛,秦文彪正心存不安,不料此人竟自投罗网送上了门来。
“刁五爷被官府一刀一刀地活活剐死……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官府贴出的布告上说五爷是漏网长毛乱匪今又流窜犯案……五爷死得太惨啦!听说五爷的尸骸是被一位本领高强的壮士偷走安葬的,也不知在何处……呜呜。”九指衣袖揩擦着脸面,与两个同伴发出悲声。
你们那刁五爷还真是算得上一条难得的好汉子!两位老者几乎同时点头赞叹,一时竟惋惜不已。
“还有个高兴的事。”九指道,“就在第三天,那个在五爷身上用刀最阴毒满脸凶残的刽子手就被人挑割了双手的筋,另一个也被废了一只手。”
一个小乞丐道:“听说那个壮士会使一手绝高的鉄飞弹,我看那两个龟儿子往后还去一刀刀割人。”
另一个道:“莫说是做不成刽子手了,我看那个狗东西就连侍候自个儿都麻烦。”
不觉间,店小二上楼来点上了油灯。两个老头儿让小二安排九指他三人吃了东西,又给了点碎银叮嘱了几句后方让其离开。小二见二位皆已有了醉意,便问一句两位老伯是否吃好喝好?殷寒松目光朝向窗外,但见夜色已笼罩下来,有月光从云层后隐隐约约显出。
归老头儿便叫道:“小儿哥,你这店子为何不见有其他客人来?为何生意这般萧条?”
小二笑道:“回老伯话,隔壁有几桌客官都下桌走了,晚辈见您二老吃得尽兴便不好来打扰呢。”
殷老头微微一笑,指着归老头道:“我说老伙计你喝醉了还不认承?走走走,去寻个客栈放平躺上一夜,明儿再分手如何?”
好!归老头立起身来点头应允,两个老汉不紧不慢离开了酒楼客栈。只见大江边城郭处已是一派昏暗的夜色,有稀稀落落的灯光从几家较为高大的瓦房处弱弱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