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幺妹子,跑这么急干嘛,未必真要去追寻那几个家伙?”
两匹快马在原上一前一后地急奔,始终相隔不到半匹马的距离,马背上各负一人。紧紧跟在后面的绿蜻蜓叫了一声后没见她回应,又接着叫道:“我说幺妹子,干嘛跑得这么急吼吼的?”
野百合不仅一声不吭甚至连头也不回,坐下马儿的步速依然丝毫未减缓。绿蜻蜓干脆放松了自己的坐骑,两匹马儿间的距离一下便拉开了。
“姚姐姐,姚冬花大姐!”绿蜻蜓见她依旧只顾着催马冲去,便喊道,“我的马儿还真比不上姚大姐的好马,你就先走一步了。”
“大姐——谁是你大姐?”野百合的坐骑突然慢了下来,甚至停止了前进反而落到了白霖的侧面,终于扭过头来把目光瞪向他,“你说,谁个是你大姐?”
绿蜻蜓白霖就有些慌了,轻轻道一句:“本来嘛——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看去比我还小还年轻呢。”
“哼!你当然年轻啦——我看你该喊我做姚姑姑才是,你不用跟在本姑姑屁股后面,还不快去寻你那个小姑娘嫩丫头!”野百合的坐骑围着他几乎转了一个圈,嗓音中不无恼怒,并丢下一句,“你休管我急啥,你当然无所谓,真以为还不属湖堂宫中人,哼——”
绿蜻蜓顿时语塞,见她已调过马头开始奔走起来,急忙跟在后面辩解一句道:“我与那个姓曹的小姑娘其实还没有啥。”
野百合冷笑道: “你同她有啥没啥与我何干?你这绿蜻蜓要是变作只花蝴蝶才好呢!”
绿蜻蜓一愣,急忙问道:“姐姐此话怎讲?”
野白合斜睨他一眼道:“装什么傻?我看你——你白霖小子绿蜻蜓,蜻蜓点水终不成,不如变只花蝴蝶,百花丛中忙不停。”
绿蜻蜓听她话中颇有嘲讽之意,急道:“我可不想做什么花蝴蝶,就如今这样都让我的名声有些不好听啦。”
野百合道:“你看看这世间无论是男人是女人,想要风流的那些个男男女女,还用顾及啥名声不名声?”
绿蜻蜓故作恍然大悟状,道:“听姐姐这么一点拨,白霖我茅塞顿开……可是我不明白,姐姐你为何又是那么在意你的名声呢?为何被人叫作这野百合的大名儿?”
野百合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绿蜻蜓悄悄一伸舌头,知道是自己说溜了嘴,忙补上一句道:“我知晓的,姐姐这野百合的名号是名不副实徒有虚名的,姐姐其实是个、是个……”
“是个什么?”
“看似风流其实是个守身如玉的姐姐!”
两人的坐骑几乎已并列而行,听到此言,野百合的眼神忽地闪过片刻的黯然,只把头扭过一边去,冷冷地喝一句道:“白霖小子——你!”
白霖以为因是自己话中不该用上风流二字,急忙道:“千真万确,姐姐真正是个守身如玉的好姐姐。”
野百合心头格登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白霖以为他的话让对方听着还受用,接着道:“别人不明白,白霖我可是知晓的。就拿上次来说吧,你那甚是威严至高无上的宫主指派咱们两人扮作一对夫妻——”
“你见过有那么在——那样的夫妻?”野百合眉头一皱,她将‘一路上故作浪荡轻狂给世人看’的话压下。
白霖忙又补说一句道:“咱俩扮作的就是一对、明明是一对野鸳鸯嘛,还真是引开了那些可疑人等,不然那些鸦片军火……可是、可……”
野百合仍然没搭腔,只一挥手上的鞭儿驱使得马儿一路小跑。
白霖的嗓音便大起来,紧追上去道:“咱俩即便在那跑马山脚下做戏,做过一对野鸳鸯,可我连……”他想说,可是我连你幺妹子的脸儿都没能亲上一口。
“做过什么?”野百合瞪眼逼视他,接着淡然地甩下一句道:“只能是做戏。”
白霖喉咙处便觉发燥,从野百合侧后看去,其身段显出了一种别样的妩媚来。只见他腿上一用力马儿便窜到了前边,竟然道:“姐姐你可知道,就算是做戏,我还真想要假戏真做真地做一回野鸳鸯呢!实话实说我早就喜欢上姐姐你啦,哎!后悔呀后悔!那日清晨在小屋里我为何那样的胆小呢?不然姐姐就是我——哎!还是连脸儿都没能亲上一口。”
连他也未料到自己会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显是懊恼至极的语气,他也不想一想,这样一番话岂能对她野百合说出的,岂止是误中添误,简直一下就把野百合气恼得变了脸色。
只听得一道风声,有寒光在他眼前一闪,他顿时就只能稳住身子一动不动,野百合的坐骑已经与他并列,锋利的剑尖离他的咽喉处已不及寸余。
“姐姐你——”白霖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
野百合铁青着脸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觉得如同有一柄钝刀在切割着她的心房……眼前浮现出申礼仁的面容来……竟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晃而至,手中的剑锋竟朝前刺去……
把个白霖惊得朝左侧一个疾倒,还险些跌下马来!被吓了一大跳的他仍然低伏着身躯半晌回不过神来。只觉得背脊处已隐隐地泛出冷汗,方才那一瞬间,野百合的剑锋几乎触及到了他咽喉处的肌肤!
此刻的野百合似乎才从激愤中有所解脱,挺在手中的长剑缓缓落下去,面色渐趋平和。我这是?——她瞧见绿蜻蜓白霖此时的情状,猛然省悟道,我这是在干什么?险些误伤了他!
朝他瞪一眼,呵斥道:“休得在我耳边提什么野鸳鸯!”
“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言语冒犯了姐姐,任凭姐姐你责罚。”白霖见她的神情有所和缓,便小心翼翼地陪罪道。他猛然忆起方才自己在与曹小青说话时,隐隐感觉到野百合同对方的另一个人也攀谈了好一阵子?……
“幺妹子姐姐可是认识与曹小姑娘在一起的那人?”白霖忍不住了,还是小心翼翼问一句。
“不认识!”野百合极其干脆地回道。
白霖只得闭嘴无言,只把目光偷偷地朝对方面上扫去,看到的是一副毫无表情的神色。他真是不解,对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野百合收剑入鞘,低着头任由坐下的马儿不快不慢地行走。原以为往日的苦痛已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殊不知今日——鬼使神差地又遇见了他,她少女时的心中就存放着的这个男子,而且近年来每当夜深人静孤寂独处之时竟是魂牵梦扰……也是因了他,拒绝了那几个向她频频示爱的人,其中不乏在江湖上名气响亮的。
秀秀……多年未使用的名字又回响在耳畔……申大哥……
忽地,那另一个总是不清晰的面目又模模糊糊地在眼前晃悠……我姚秀秀就是被那个畜生狗混账给毁了的,究竟是不是那人呢?多年来也未能判定,不觉间将牙齿咬得格格发响。听见耳边有白霖的声音道:“奇了!那几个家伙竟还没跑多远。”
野百合从恍惚中回过神,抬眼望去,接近驿道的尽头处现出一处孤零零的房屋,像一庄户人家。
她再一细瞧,道:“咦?四个家伙是去了那里——”
白霖道:“方才瞧见他几个人在那儿一晃就不见了,多半是进了那院子,看他们会在那里呆多久,咱们两个要想来个瓮中捉鳖就得抓紧些。”
“不会跑的,会等着咱们的!”她瞥一眼对方,朗声道:“还不能让那几个家伙把我野百合小瞧了!再说也得给姓宫的一个交代,还须判明那几个家伙是属哪个堂口的。”
“我还有点担心你们是大水淹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哩!”白霖微微摇头,“我虽不能算是你们湖堂宫的人,就算是个临时的帮工也罢,我也得尽力而为的。”
野百合再次瞧他一眼,本想说你以为咱湖堂宫稀罕你么?却又转念道,我也说不准入了这湖堂宫对我姚秀秀今生是福是祸……口里只淡淡地道:“不管他们是属哪一个帮口堂口的,既然是宫大人指派了咱们,咱们就得将他几个邀请一番。”
白霖问道:“还得将那个姓阮的什么二品工部侍郎弄回去?”
野百合道:“那是自然。”
白霖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都属你们湖堂宫下面的人,这位宫大人为何要多此一举?前后重复的安排两拨人多出一番折腾,再说,难道不怕泄露出他与湖堂宫的关联?”
野百合道:“你还是闭嘴吧,看来你是白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如今的世道,朝廷和江湖已越来越相似混淆得很了,我看这朝廷不过就是一大的江湖而一个个帮口堂口就是一个个大小庙堂。庙堂上的一个个大人物无论与江湖帮口有无干系,只要没惹恼老佛爷和皇上便就稳戴官帽官运亨通。”
白霖恍然,点头道:“明白了!恐怕如今越是大人物,越是有可能脚踏两只船,而且是大船。”
野百合摇头道:“江洋中的大船终须靠上个大码头方能无忧,各类官员便是大小码头的主儿。”
两个说着话,身下的坐骑一步不停地奔走着。白霖时不时地把目光扫向越来越近的那家小院独户,挂记着目标。野百合看在眼里只微微一笑,十分随意地朝他道:“我估摸着,他几个不到申时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白霖面呈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也跳下了马来,慢慢地把缰绳系在门前的拴马石上。
独户独院的的大门本是紧紧关闭着的,当绿蜻蜓踏上三级台阶的最后一极,两扇厚重的木门毫无声息就突然打开,眼前并无一人。确切的说,这门只是半打开的,看不见有前来开门的人,只瞧见大院的尽头,有几个人影。开门人躲在门后?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啥名堂?就连走南闯北惯了的白霖也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此处还须讲礼么?”野百合只轻轻一迈步,越过白霖走在了头里,一脚跨过了起码有一尺二寸高的门槛。
紧跟其后的白霖在听得‘嘭!’的一声响同时,见两道厚重的大门扇刚向野百合急速地关闭过来就被一股强力反弹回去,两扇木门反而真正的大开了,寂静顿时罩住这一瞬间……两扇门后各有微弱的呻吟声传出……
野百合与绿蜻蜓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地只顾朝前走去,已经看见大院尽头的情形。一个头戴面罩身着紫衣的身影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立有一个头戴面巾的女子,前方的左右两侧各立有两个蒙面人。惹人注目的是,这女子的衣裙也是紫色。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人扭头朝身后的那个女子说了句什么,就见那女子如同一只雨燕般地一掠而过,越过他二人将身形落在了大门后。野百合与绿蜻蜓不疾不徐地已走到相距‘太师椅’不到二十步的位置,听得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两人既不回头也不避让,只见那个紫衣女子一手拎了一个人急奔过去。
两人瞧得明白,被她提拎在手上的是两个壮年汉子,他们的腿脚皆是被拖拉在地上的,这两个被撞得头晕脑胀鼻青脸肿的壮汉不明白,前两次的结果是跨过门槛的来者无不被夹坏了双脚,这回反而是……
野百合与绿蜻蜓脚步不停目光继续扫视,却不见那两个被麻翻了的人。那女子将两个大汉放在一旁,便回身转步过来叫一声留步便伸手将他二人拦住。绿蜻蜓就要出手硬上,被野百合止住。
“来者可是那个在江湖上混出了点小名气的野百合幺妹子?跟在后面的那个可是你的随从?”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开了口。
“我……”绿蜻蜓便就作恼,被野百合悄悄一拉衣袖,只得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