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斌心下道,咱自小开始习武就梦想练成一个艺高人胆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义士,唉——踏上了江湖方知这侠客不是谁都能‘练’成的,今生今世我阮玉斌还能圆侠客梦么?心头自然很是有些沮丧,听到夏侯三哥的话,心头又开始高兴起来。
同时就想,咱们不仅是朋友还是结拜弟兄呢!三国时有刘关张三结义唐有瓦岗寨秦琼程咬金,到宋时就更多了,水泊梁山、七侠五义、江南七怪……就连岳武穆也有四个结义兄弟呢,这些年就更是不少……
而南宫旭此刻没说话,大家的话语勾起了他无限的心事,眼前不觉又浮现出宫婆婆和小伙伴木吉的面容来……众人见南宫旭忽然止住笑容沉默了,都不解其故也就安静了下来。半晌,坐在他旁边的哪珍听得他口里喃喃地:我那钟离爷爷和归爷爷——两位老人家今在何方,可都好么?
那一日在雅州地段,那条已下了近半日小雨的道上正行走着两个老者。
就是在方才,羌江面上那一道吊桥先走来一位老者,到了吊桥的中段他就止住了脚步,站立着的身躯虽显瘦削却明显硬朗,斗笠下银白色的须发间一双眼睛精芒隐现,此刻他正面对着江水的上游眺望。从他身旁走过的路人,小心地移动着步子以减轻桥面的晃动。谁也不知他是从何处赶来,只是有人看见他站立在这里已经有一阵子了。
从这里一眼望去,细雨蒙蒙中宽阔的江面和江畔的城郭山峦真是别有一番景致。
有一阵桥上没了旁的行人,而眼下从桥南方向又过来了一位老者,他伸出手背探了探,见雨已越发细小,便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满头金黄色的须发。他的身形是胖瘦适中,微微眯缝的双眼扫视四周时立显其目光犀利,他步履轻快地朝桥的中部走去。此刻若是有路人瞧见他,如果只是瞧他行走的身形,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一位已年过七旬的老人。
当先前就站立在桥上的那位老者感觉到桥面有微微的波动时,后来者已走近了他身旁。
相距咫尺,四目相对,感觉起码有好一会儿,两双眼睛中几乎同时皆闪出了火花来。
“你不是归娃儿还能是谁?”
“你——果是老春天?春哥子老兄!”
“瞧瞧看,我这满面的沟壑已如同春耕的土地一般了,还春什么天?”他摘下头上斗立,露出光亮的头顶和面颊上浓密的白髯。
黄发老者的目光就在他面上停住,叹口气:“瞧见春老兄你的模样,就如同给我自己照上了镜子。”
“你说啥?你比我还小几岁呢。”
“我的这张脸皮子还不是像深耕细作的土地一样?”
对方就笑道:“早就传闻,人家都称你是金发童颜哩!”
“能当真么?都是我那些徒弟徒孙们的恭维话。”
“光阴如飞梭,岁月不饶人,的确也是。”
“那你也就别再喊我归娃儿了,看我满脑壳的黄毛都成了‘精’(金),再说——再说归娃儿怕被人当作了龟娃儿。”
“嘿嘿,你这是咋了,本来就是归娃儿咋就不能当成归娃儿?”秃顶白髯老者有些不解。
黄须发老者就有几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再说你我两个都这大把年纪啦!就别再娃娃、娃儿的叫好么?”
“嗬?啥时候变得这么讲究啦!”他摸了摸光亮的头顶,摇摇头,“桥上又没旁人,就你我两个老家伙还不能随便些么?你这个归——兄弟。”
“你这个春老兄!”
两个老者相互用拳头擂着对方的肩头,又握住了手腕。
“啊哟!好你个归娃子,要掰手腕?”
“哪能呢?不过不晓得你老春天如今的功底如何,还是不是一个老童子?”
“又不比试内功,有甚么打紧的。”
“哈!不打自招,咱老春兄终于娶过老婆啦!”黄发老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本已为你这老伙计从此就躲在彭老祖的老家练上一辈子的童子功呢,哈哈哈哈!”
“童子功?”
“嘿嘿!我的老春哥也抵挡不住俗人之举,终于前功尽弃落荒而逃?”
“哪能呢。”秃顶白发老者直摇头,慌忙朝四下瞧了瞧:“快莫提了,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黄发老者却不放过他:“咱俩是不是性命相交的老兄弟?”
“那还有假么?”
“那么,你的老兄弟我,就算是没吃上你哥子和嫂子的喜糖更没喝上喜酒,总该让我认识一下老嫂子和老哥你的老幺儿嘛。”
对方一时无语,神色黯然,别过头去面朝浩浩江水,叹出一口气来。
黄发老者见状便岔开了话头:“我的眼力不济了呢,差点认不出你了。”
“我也一样,若不是你归娃子腰上别着的这根极像一杆粗烟袋的什么铁笛铜箫和这双眼珠子,我还真怕认错了人。”
“还说哩,你老春天要是把你胸前的这个破葫芦弄丢了,看我还敢不敢认你——不过你这双眼睛还是跑不脱!”接着叹了口气,“这家什还是前日才寻回我手中。”
“咱记得这是你从不离身的家什呢?”
“一言难尽,容后再叙好么?”黄须发老者拱拱手。
“哈哈哈哈——有甚么一言难尽的啊!”
“嘿嘿嘿嘿——”黄须发老者回敬他一句,“你临阵逃脱有多久了?”
“这话要改,叫幡然醒悟已二十年有余。”
“你?好好好,就算我当年糊涂。”
“甚么就算?好你个归——兄弟!那几年你不是一直在追杀叛逃之人么?连我老春哥都不认了。”
黄须老者不由自主朝四下看看,低声道:“快莫说了——老春哥!这么些年真是愧煞悔煞你的老傻兄弟了!兄弟我这就给你赔罪。”
江面上吹起了一阵微风。
“打住,你快打住,没见有人过来么?当年的那些血肉模糊尸骨遍地的事,在如今的一些后生子眼里不过就是一堆陈谷子烂麻的破事儿罢了——”微微叹息一声,再瞧一瞧四周,“今儿咱两个老家伙未必就这么立在这桥上风口处么?”
此刻走近桥头的正是秦耀宗和孟康两人。
刚把驿站选定,驮马货物也都安放妥当。给两个赶马的汉子在驿站安排了午饭,吩咐他二人别离开驿站太远,两人急点头称是。在这条道上已跑过不下十次的两人,还难得遇上对所雇的下人这么和气大方的老板,一路上,除了没有本事上前与来袭击者拼斗外,其余事体二人自是无不尽心尽力的。
抬头看天,雨已渐小,秦耀宗和孟康没带雨具就信步走上街头,走了一阵两人的头发上已粘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孟叔咱俩去临江酒楼?”秦耀宗征询道。
孟康摇头:“手中的货尚未了结,恐怕少喝点酒为好。”
“也都是药材,明儿晌午之前就到了。”秦耀宗环视一眼四周近处尚无行人,又笑道,“这两日连我口中都憋出病来,恐怕孟叔——”
孟康也笑起来:“你那点儿酒量,我看你也憋得出酒虫子?”他知道秦耀宗这后生因晓得他日常是离不开几口小酒的,自然明白他是想让孟叔过过酒瘾。
这趟一块儿出来,见早已长大成人的秦耀宗出落得是一表人材,更兼一身武功已胜过了他。感叹高兴之余却生出了几分不安,想到自己陷入了泥潭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这一辈子总是有些不明不白窝窝囊囊的,不过也已是这把年纪了——可这个后生子?——
“我说耀宗,你还是依我的,在人前依旧呼我的名姓妥当些,不然——”孟康提醒道。
“唉——我真不——已是离得那边老远了。”秦耀宗有些无可奈何,心下一直是尊重教过他习武的这位入门师父的,“到这川边——”
孟康打断他话:“你别忘了你的身份,要不会坏事的,咱们这趟‘生意’还没交待呢。”
“主货已被我叔安排妥当了,咱们将这批药材运到华阳就成了。”
“也是不少呢,仅是贵重药材也——”孟康回顾四下,见近处无人,“若是乱了上下尊卑被人瞧出破绽,是要出漏子的。”
“嗯。”秦耀宗只得点头,上了年岁的人想事就是多,可又不得不服其所讲的道理。
已踏上桥头的两人朝对岸眺望着。
“孟叔,我早听说过这临江酒楼的砂锅鱼头不错,其汤味也极佳哩!”走近了桥头,秦耀宗手指对岸江边的一家木楼。
“是不错。”孟康点头,“咦,你看见了在桥上的那两个老汉了么?”
“嗯。”秦耀宗点头,心里道,“孟叔也是,那么大的两个目标咋会看不见?”
“唔,我看这两位可不是一般的老者。”孟康像在自言自语。
秦耀宗已踏上了桥头,听得孟叔这话,就将目光放去细看了一看,果然瞧出了一些明堂。
“依你看,这两位老者有多大年纪了?”孟康问道。
秦耀宗又仔细瞧了瞧,回话道:“总不会是上了六旬?。”
“看走眼啦。”孟康摇头道,“我看他俩都在七旬之上。”
“这——孟叔是咋看出来的呢?”
“要说你的眼水也不算差,他俩的精神腿脚确也没超过六旬,甚至比一些盛年之人还要利索。不过——”孟康住了口,朝他们望去,“你再看!”
倏然间,这两位老者如孩童一般地在吊桥上你追我赶地奔跑起来,只一瞬间就奔向了对岸,而在他二人奔跑下的桥面竟然几无晃动。
待秦耀宗二人再追寻他俩的身影时,却已是无了踪影,秦耀宗如何不暗暗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