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只见两旁青山相距更近,山路越发陡峭起来,左旁山崖处一条流水如一布帘飞泄而下,而迎面那一条河流翻腾着奔来,飞溅起一团团白色浪花细沫。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边聊边不紧不慢地走着。
阮玉斌正煞有兴致地观着山景看着水流,心里正想到那李太白所写蜀道难中的两句: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冰崖转石万壑雷。
忽听得前面那些背夫一声呐喊,其声音明显地透出极度的恐慌。急忙拔剑在手张目四顾。阿依和孟小岚也各以手按腰间刀剑柄把,环顾左右,放眼四周并未见有何异常。
夏侯小虫笑道:“有棒客?好呀!”
“几个棒客还用你我弟兄动手么。”水佬鬼懒洋洋地道。
“大哥你听听。”洪铁匠笑道:“看来咱几个成棒客、强人了。”
庞蒡道:“休再取笑,看见么?这些背运货物的背夫们的活路很是苦呢!”
众人走了过去,见除了刚才喊了一声的年青汉子已丢下了背上的货物跑得老远站立,回头看着这些来人外。其余的依旧立在原地,他们年岁不一,除了八九个青壯年外,有两个看去竟是年及五旬的老者和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少年。他们一个个都衣衫褴褛而单薄,人人身上几乎都有不少补丁破洞,时下虽已进入秋日,且在这山涧狭谷中的背阴处也感觉寒意乍起。可看他们仅一件单衣烂裳还敞胸露怀汗流浃背的,可见出力不轻。
庞蒡见他们满面惊惧之色,忙朝他们招呼道:“各位莫误认了,我等都是上打箭炉的过路人。”对方细看众人服饰装扮,又见这个说话和颜悦色的矮胖子象是个领头的,果是不同于往常遇见过的棒客。
孟小岚和阿依帮着摆好散落于地的货物,众人看这货物都是用细薄竹篾编成的长条形状袋子,货袋内发出一股微微的气味,其味也不难闻嗡,反有些儿清香。阮玉斌想问是什么货物猛觉不妥,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老者看出他们都象是没走过这道的,就说,他们背运的都是送往藏地的茶叶,一篾袋叫作一篦。
那个站在远处的年轻人见状就慢慢走了回来。
水老鬼就笑道:“喂,你这位兄弟跑得快呀,连你的伙伴都不管啦?”
“也怪不得他,去年冬月间那趟,就遇到从大炮山过来的棒客,凶得狠哇,他就挨了顿毒打差点送命。”一个老背夫摇头叹气。
另一个道:“这个娃娃那次是头一回出门,脾气又急要同他们理论,那些棒客是讲理的么?”
庞蒡点点头道:“也是,讲理的就不会去当棒老二了。”
洪铁匠问道:“象你们这样一日能走好远路程?”
“背子轻点可走三四十里,若是背得重了就只走得二三十里,有时候才走得十多里路。”
洪铁匠上前接过一个背夫的背子,走了几步试试,就将那个汉子递过来的丁字形杵拐试了几下,才立住脚步,连连摇头:“说起来不过两百多斤,可这又长又险的山道,天天如此——”
阮玉斌本想也上去试试,一看身形魁伟的洪铁匠如是说,心想背起来是肯定没问题的,但自己定是不会比他显得更轻松,自己就不去丢丑了。低头看见路上的石头上有不少小坑,显然是这些背夫们长年累月的杵拐脚形成的,细细看去,果然每个背夫身后的木杵拐下面的杵脚,都是用一小截铁尖包裹着的。
告辞了这群背夫,七个人继续赶路。
拐过一个山拗,见离山路不到两丈高的地方跳下十多个手持刀剑棍棒的汉子来,为首一人目露精光其身量高出众人半个脑壳,身后个个皆是精壮汉子。其中一个黄面汉子喊一声:“老大,今日水旺!”
见路上这七个人也都身上带着铁家伙,见了他们却不惊不诧的,一瞬间面上稍露犹疑,也就全都原地立住,不再逼进前来。
“莫闹。探水探底。”为首那人回道,又转过头来朝着这七人道,“来客何溜子?前水旺莫旺?”
夏侯小虫道:“借道远溜子,莫得闹莫得闹,莫水莫深。”
那人又道:“浑水趟趟?见者一分。”
夏侯小虫笑道:“莫想趟,吾莫见,尔全留。”
为首那人双手行了个啥礼,就带着一伙人朝相反方向赶去。
等这伙人走得远了,孟小岚大笑:“这位夏三哥还看不出来呢!与这伙不三不四的人莫老莫老的老了半天,捣的啥鬼?”
水佬鬼笑道:“你以为他是个好人么?人家夏侯三哥早年还是个占山为王的棒老二呢!”
阿依就瞟了夏侯虫子一眼,阮玉斌和孟小岚皆把眉头皱了一皱。
夏侯小虫朝着水佬鬼有几分气恼地道:“老鬼兄,莫再提好么?”
庞蒡与老二轻声耳语了几句,庞蒡道:“老二老四,你们同三位小兄弟先走一阵,我和老三随后就来。”看样子他们是这么惯了的,洪铁匠和水老四点个头说声我们走,抬腿就上了路。阮玉斌想,我倒要看看今天有啥热闹?走不几步,与两个姑娘商量几句,这两位岂是喜欢清静的人?
洪铁匠和水佬鬼也不多说,只应一句:“随意随意。”与三人分手。
这里三个人合计合计,决定就从此处慢慢返回,看有何事情发生?阮玉斌想,如若合适还可上去凑上一回闹热。走不多远,远远地已见有一队人马过来,却不见了刚才与水老四对暗语的那拨人,就连庞老大和洪老二也不见踪影。
阮玉斌思索一下,对两个姑娘道,咱们要看的戏多半是螳螂捕蝉,孟小岚道那就有黄雀在后,阿依摇头笑道老鹰更在后。阮玉斌摇摇头,凭咱们的本事,难。离家以来的经历,已是让他大大地开了眼。
正说着话,阿依轻轻地嘘了一声,三人在路坎上面寻个有些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皆住口无言,静待不到半柱香功夫,就听山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追赶奔跑声。
三人立起身来看时,见有两个公人打扮的汉子没命地在前面奔跑着,后头却就是方才的那一伙人,只是不见了为首的高个和黄脸汉二人,眼看他们就要奔到三人的位置。
阮玉斌见状自是闪念道,准是那伙不三不四的人犯了案子,可前来办案的公人才两个,恐怕反会被灭了口,我何不上去助他二人一助?刚一思量就已拔剑而起,只一纵身就已站立在两个公人之后和那七八个追赶者之前。紧接着又是一人跳了下来,阮玉斌见是孟小岚。
两人这突然的一下子,就把后面的这伙人惊了一大跳,全都一楞一个急刹步,随即又全都脑怒异常,跑在头里的一人大骂:“是你几个小子,刚才如若不是老大放了你几个,哼!早就倒净你几个的水!”另一人叫道:“快滚开!再挡路就一个也不留!”
阿依本就极不情愿出手相助公门中人,想在一旁瞧瞧闹热,只要他二人无啥危险也就罢了,不料听到对方出言很是猖狂,哪里还能听下去?只一提气,纵身就上,人还未拢那把剑锋已是逼至为首那人喉头前面寸余。几乎同时,对方也扬手起剑,两剑交并咣地一声脆响,虽是应对也迅疾,却也大惊,急抽身退步。
这边阮玉斌和小岚精神越发倍增,各寻对手,刀剑棍棒呯呯咣当一阵来来往往。在这一段狭窄的羊肠小道上,对方虽是人多,反而占不上便宜。况且只一交手,就分出了双方各是几斤几两。三人也试出对方就是为首一人还可与他们匹敌。
三人在瞬间一对眼色,相互会意,只留下阿依对付着为首这人。他两个举刀挺剑杀向其余众人。
阿依与这人你来我往地好一场打斗,进进退退地交手也有十余回合。
孟小岚和阮玉斌跃入那七八人中,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只能边斗边行进。一阵地刀剑飞舞,这伙人已显然不是对手,起初还仗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明显地不敌,只能招架着步步后退。
阮玉斌此刻兴奋起来,出门以来何时有这么过瘾的交手?以一对四,而且是势如破竹,看对方一个个且战且退。他大吼一声,手中剑一个大挑花,只见在半空里显现出个弧形,剑锋斜斩直逼一人项下。那人大骇,连退数步转身就逃。这伙人先前并不把这三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放到眼里,此时已甚感不敌。孟小岚手里那把柳叶单刀耍得让人眼花撩乱,几个被追的汉子已是手法渐乱,步子只有退的难有进的。
这孟小岚遇此情景,只觉自己真如那当年的红线女、吕四娘和十三妹一般,心里一畅快,就更是精神倍增,加之此刻正移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段,她手中一把柳叶刀真是舞得不可开交,连师父没少斥责她的花刀秀招都使了出来。只因对方早已大怯败阵,一个个都在寻时机逃脱,哪里还顾得上她刀法的破绽?
若是在寻常,阮玉斌的这一声喊,其声音明显的带有几分斯文,极似装腔作势,不过如一个书生秀才大声读诵一般。可此刻强弱已分明,他那一声自是将这伙人惊了一下,本就站了下风的他们立时大乱。内中一人在惊慌中大叫一声:“开溜!”,立马连蹦带跳地转身就逃。
阮玉斌他们三人还想追去,就听身后又有脚步声奔来,回头看时,就是刚才被这伙人追杀的两人。两人叫道:“三位好汉,莫要追了。”
阿依并不吭声,收起了手中剑。孟小岚和阮玉斌似乎还犹未尽兴,刀剑仍握手中,还把头转向那伙人逃走的方向。阮玉斌却又见稍远些的前方,也就是先前联想到李太白诗句的地段,一大群人象更是热闹。
待这两个被追杀的汉子跑拢来,阿依把眼一瞥,吃了一惊,这两人中,其中一人咋会这般眼熟?
孟小岚和阮玉斌回头看时,这两人果然是公门中人装扮。两人向他们行礼致谢,两人拱手道:“多谢三位少年好汉出手相助!”
阮玉斌挺一挺身子,看看两人,吐字清晰地问道:“你二位是为了何等公干到了这里?”
这两人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一个道:“不瞒几位小哥,我二人是在雅州府衙混口饭吃,在下姓郑名平,这位是——”另一个忙接话道:“在下姓齐,都叫我老七。”